他张口便是胡说乱扯,萧景琰也素来拿他没办法,顺着话头接下去道“嗯,好,秋乏了。”
梅长苏懒懒地蹭了会,终于清醒了过来,一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他最近太过嗜睡,又兼养病在家,几乎是整日赖在了床榻上。
萧景琰绕到他身后,拿起玉冠替他束起一头长发,低声道“长苏,我想让郡主近日赶回南境坐镇。”
南境没有霓凰郡主坐镇,近日又有了蠢蠢欲动的架势。萧景琰的考量也算合情合理,只是他刚才监国,就插手驻外将领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冒进,不像萧景琰的作风。
梅长苏低着眼细细思索了片刻“那便让兵部侍郎李邹上个折子,再行附议为好。”
萧景琰微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将自己要做的事情瞒着梅长苏,但是一来不知如何解释,二来不希望他再劳心费神,现下梅长苏不问,自然是最轻松的结果了。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给梅长苏拿衣架上的外袍。梅长苏半撑着头倚在榻上,神色有些复杂。
猎宫之战玄布和大渝轻骑的出现,拓拔昊与璇玑公主的私下纠葛,太多不同寻常的事情串在一起,绝不能用一句巧合来解释。他相信萧景琰也早有察觉,但是现在看来,他还瞒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便装作不知道好了。
黎纲轻轻扣了扣门,打破了一室的静默“宗主,太子殿下,夏冬大人来了。”
故人重逢,自然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梅长苏看着聂锋夏冬二人,心中也总觉得有些微的酸涩难过。冬姐是个极坚强的女子,哪怕到了这个份上,也还是欣喜大过于悲苦,期许大过于回忆。
蔺晨语气轻快地斜插进这夫妻二人的对话中,眉梢一挑,便自顾自讲解起了火寒毒的来历解法。梅长苏眉头微微一皱,他知道蔺晨这番话里自然是存了几分说给萧景琰听的心思,却来不及也拦不住他。
霓凰在夏冬身边渐渐红了眼眶,捂着嘴哭出了声来。梅长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安抚之意。
已经过去了霓凰。
他看着眼前这个英气明朗的女子像小女孩一样泣不成声,仿佛还是那个跟在身后叫着林殊哥哥的少女。这么多年, y 差阳错也好,劫数难逃也罢,总归是因为自己耽误她的一段姻缘,让她与聂铎多年不能相见,就连比武招婚也只能错过。思及此梅长苏有些歉疚,只能替她递上一方巾帕,垂下眼捻了捻衣角,心想,快了。
等到翻案功成,还赤焰军一个清白名声,聂锋与冬姐,霓凰与聂铎,都能有一个堂堂正正功德圆满的结局。
苦心孤诣多年,除了还死者一个清白,不也正是为了让生者得一个公道么。
萧景琰扶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让梅长苏觉察到了痛意。他有些忐忑地喊了声景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低说了句,我没事。
却听蔺晨一声冷笑,语气凉凉满是不乐意“谁说你没事我这个江湖郎中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梅长苏微微抬起眼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蔺晨却全然不顾,他心头压着份火,刚刚当着萧景琰的面故意把火寒毒的来龙去脉倒了个一清二楚,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梅长苏这样的暗中使眼色,索 g 对着萧景琰冷哼一声“我管不了他不过我且把话说清楚,再这样 cao 心胡来下去,活得过明年我都算他高寿”
梅长苏猛地站起来“蔺晨”他拉住萧景琰,强行放低了声音道“你跟我来。”
萧景琰沉默不语,他略微红着眼眶,但许是有外人在,也只是红了眼不说话。梅长苏心里有些忐忑,又低声喊了句景琰。
萧景琰却不问他这些事,只是柔声道“我刚刚抓疼你了么。”
他越是神色平静,梅长苏就越是心里慌张,握着他的手闷了半晌才低低道“没有,我没事。”
萧景琰嗯了一声,忽然一手牵过梅长苏,神色有些复杂地道“不,我不信你了,我帮你看看。”
梅长苏立在原地没有动,蔺晨心知这次把梅长苏得罪狠了,扯了扯卫峥让他把人领出去,自己打了两个哈哈,连着飞流一起拖走了。
方才这儿还挤满了人,慷慨陈述着那些旧事,过了片刻便只剩下凉亭清风,梅长苏觉得有些冷,只低着头看着袍角玉白的颜色,好像那里开出了一朵花。
他低着头不看萧景琰,自顾自闷声重复道“没事的景琰,我没事的。”
然后他看到一双玄黑绣金的靴子走到他面前,抵住他的脚尖,他终于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像一根针,绵绵地扎进了心里,让他不敢抬头,却痛的难受。
“我还能信你么梅长苏,我还能信你吗”
20酒肆盏茶叙往事,翻云覆雨酬风流
月明星稀,长街上偶有更夫走动的声音,甄平提了一盏灯扶着梅长苏下了马车,赶车的车夫行了个礼隐匿到暗处,只留下他们两人静静立在原处。
此时已是深夜,大多酒馆茶楼已经打烊,只有他们面前这一家酒肆还开着门,昏黄的灯光从半掩的门扉里透出来,老旧的红色酒旗被风吹的抖动,从门缝里伸了进去。
店小二打着哈欠来抽动卡住的旗子,一抬眼看见梅长苏二人,懒洋洋地招招手“小店打烊了,二位请早吧。”
梅长苏双手笼在袖子里,轻声道“赶早不如趁晚,还请小二哥带路便是。”
店小二停下动作,眼中精光一闪,欠身道“原来不是来饮酒的,二位请。”他侧身让了路,把店铺门板一一合上,引着梅长苏二人绕过大堂进了后院,向前方伸手一指,立在原地不动了。
甄平接过店小二手上的煤油灯掌在手心,这后院一片漆黑,依稀只能看见一扇半遮半掩的门。他缓缓推开门,只见陋室木桌边一个中年妇人静静坐着,一身黑衣掩面,单从身形稳健呼吸绵长来推测,便知是个身怀武功的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