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和北燕这两个雄立北境的劲敌,此时尚且蛰伏毫无动静。但是萧景琰心里却极清楚,他们会在最凶险的时候逼迫大梁四方之境,此时歌舞升平的金陵就如同钢索上摇摇欲坠的行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上一世萧景琰曾百思不得其解这场危国之祸,今日梅长苏道破璇玑公主一事,真相竟慢慢清晰了起来。璇玑公主一生运筹帷幄叱咤风云,自然不会将后路都留在夏江身上,红袖招的女子遍布四国,也绝非一个悬镜司党首能做到的。
十三年前的那场赤焰逆案,除了大梁赤焰军外,大渝皇属军亦是损伤惨重,唯独北燕坐收渔翁之利,将北域屏熊州收在境内。如此看来,璇玑公主必是与当时北燕的权贵人士有了交易,而如今坐拥屏熊州的,正是擎川王拓跋昊。
大梁的红袖招余部交付夏江与秦般弱,那么大渝和北燕,又在何人手中
这份显而易见的答案激的他连指尖都冰凉了起来,如此看来,谢玉的死就是导火的开始,拓跋昊很清楚当年的真相,将这个契机送到萧景琰面前逼他翻案,让他与梁帝芥蒂陡生,届时四国发兵,大梁无将可用,萧景琰势必披甲出征,无论他能否从北境生还,都算是截断了退路。
倘若没有梅长苏,这样一个摇摇欲坠军吏腐败的大梁,势必陷入亡国危机中。
梅长苏梅长苏然而今时今日之萧景琰,又如何能再亲手再将他送入战场
如今萧景琰虽然废了夏江,阻断了日后金殿对峙之祸。却也让他狗急跳墙将最后的势力都交托给了秦般弱助她逃亡北燕,拓跋昊得了红袖招在大梁的最后一点势力,岂非如虎添翼,更难对付。
指尖传来灼烧的痛感,萧景琰猛地手指一松,灯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有些疲惫地捂住脸,在黑夜里沉默不言。
还有数日就要召封太子入主东宫,他在心里将所有事默默地埋下,强压着告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世从头来过,属国夜秦,东海寇乱,乃至北燕之患,大渝野心,他拼着为君猜忌身败名裂的下场,也必一一拦下,绝不让梅长苏战死沙场。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欺瞒与苦衷,就像他和梅长苏之间的一个怪圈,前世今生兜兜转转,终究逃不过这样的纠缠。
六月十六,太子宣立。
梅长苏倚在矮凳上看着窗外一片风清云朗,心道这真是个好日子。
蔺晨靠着他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凉凉道“怎么,心愿达成,高兴了今天眼看着气色都好了些。”
梅长苏嘴角勾起个笑“景琰入主东宫,我自然是高兴的。”他抚着手里书卷的封皮,语气欣慰而柔和“我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完成了,如何不高兴呢”
“说谎”蔺晨合起扇子往桌上一敲“你若是高兴,就该放下这些心事,好好想想你自己的身体我叮嘱过你多少遍碍不住你求把冗弛丹给了你就是个错误”
他气急败坏地骂了两声没良心,语气里十二分的愤怒和恨铁不成钢“什么事情轮的到你这么个病秧子来出手这是要命的虎狼之药你嫌命不够长那你叫我来做什么这么下去不消一个月我连棺材都能给你备好了”
梅长苏含着笑等他骂完,顺手递了杯水过去“歇歇嗓子”
白衣的风流公子狠狠地接了一口咽下,看他虚弱到极点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你个没良心的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他一手拉过梅长苏细瘦的手腕,语气凶狠“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听大夫的,我明天就走,你和那个什么锋的,我一个都不医了不医了”
梅长苏被扯得整个人都往前一倾,只能苦笑着应了声好,看着蔺晨凶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出言安抚道“我还欠着晏大夫一块好招牌,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让老人家失望的。”他语气稍稍低柔了下来“我还欠了另一个人的,自然也不能让他失望。”
欠债太多,生死早就许给他人,如何能不全力求活。
余生欢纵赊尽,几度春秋荣枯
七月初的时候,宫中册封太子少傅的旨意正式下放,顾及梅长苏尚在病中,特意免去了朝廷往来,恩准他挂衔养病,只需月中至东宫点卯即可。
梅长苏进宫谢旨那日,萧景琰亲自来接他,站在马车下伸出手扶住梅长苏,语气上挑三分恭敬三分柔情“先生。”
当真是成了我的先生了长苏。
梅长苏有些怔愣,他看着眼前身着正红太子服,眉目轩朗、气度自若的萧景琰,仿佛看见了十数年前那个名满天下,被称作一代贤王的祁王。
那日萧景桓在狱中跟他说,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萧景禹。就是现在如日中天的萧景琰,也难以望其项背。
梅长苏低下头笑了笑,萧景琰本就不是祁王,他自有他自己的风骨人生,只是如誉王之流,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跟在萧景琰身后,重新走进了这座阔别许久的宫城。站在正殿下的长阶向上远望时,萧景琰忽然低声说了句“一起走吧。”
这条长阶曾有许多人一人独行过,祁王、林帅、甚至林殊自己。
萧景琰也不例外,不久之前,他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往上,成为了大梁的太子。
这条路那么长,明明宽阔笔直,却让人觉得荆棘遍布。
梅长苏眼神柔软下来,暖和的风拂过发丝,他伸手理了理鬓角“走吧。”
这一次进宫觐见的萧景琰,身边终于有了梅长苏的陪同。
蒙挚虽然说着事情难办,但还是顶着刑部蔡荃严防死守的阵势,从天牢里将夏冬换了出来。
这其中也少不了萧景琰的掩护帮忙,他从东宫放下了其他事务过来,一推开门便见到梅长苏正拥着狐裘,小小地打着盹,头慢慢地往下垂。
他走过去伸手撑住梅长苏的下巴,有些好笑地道“今天这么困么”
梅长苏清醒过来,挨着他的手掌蹭了蹭,将醒未醒的时候最是慵懒低迷,一把嗓音沉缓得能滴出水来“秋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