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分页

　　这三天的巨大压力让他似乎又瘦下去了一点，本来稍显圆润的下巴尖了不少，他看着镜子里体型削瘦的青年，唯有小腹那处似乎鼓起来一点。林厌打了一把泡沫抹上去，只觉得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但过度的劳累已经让他的大脑无法进行更深层的思考，反而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才猛然回神。

　　整装完毕又是二十分钟以后，从浴室出来时林厌便给迟纵发了短信，叫他在楼下等。这会儿一下楼，一眼就能看见站在树下高大的身影，夕阳的余晖落在少年英俊的脸上，衬得那双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烧。

　　心脏悸动似的跳跃起来，激烈到林厌不得不按住胸口……他这几天实际睡眠时间不超过十个小时，洗完澡之后那种疲乏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连带着情绪都有些波动。但就算如此，他也仍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微笑。

　　“林哥！”少年看见了他，张开手臂用力挥动着：“这边……”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的上了车，林厌十分自觉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脑袋刚贴上椅背，困意便源源不断的袭来；偏偏迟纵又是个话多的，在一旁叽叽喳喳个没完，他只好强打起精神保留一丝的清醒。

　　餐厅开在靠近海边的位置，车程有将近四十分钟，中间一段有些小堵，车子走走停停的，林厌被晃的直犯恶心，奈何胃里空空，只有酸水烧灼着喉咙。

　　许是对方长久没有接话，迟钝的大少爷终于反应过来，十分贴心的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并且闭上了嘴。

　　托他的福，林厌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下车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两人定的是露台的位置，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大部分都是过来约会的情侣……林厌对此有一丝尴尬，生怕对方发现点什么，这种担忧一直持续到坐下来，迟纵翻开菜单：“哎？今天双人套餐打折哎！怪不得人那么多……”一看还是限量的，赶紧叫服务员过来要了一份。

　　等下单成功，他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林厌：“啊，忘了问林哥你想吃什么了，我看套餐里也都挺全的……”

　　林厌：“……没关系。”

　　他其实什么也不想吃。

　　空荡荡的胃早就饿过了头，已经麻木，唯有晕车时反胃的感觉还在，林厌拿起桌上的葡萄酒抿了一口。

　　酸酸的味道让他稍微舒适了那么一点，可惜很快被接下来上的菜打破。

　　第一道汤是西餐惯有的奶油浓汤，味道鲜美浓郁，迟纵两三口便捞光了，正用勺子挂着盘子的边缘。林厌却只稍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奶油香浓的味道顶在他喉咙里，仿佛咽不下去那般，十分的难受。

　　后来又是一道沙拉，上面配了炭烤的猪颈肉，迟纵吃得很香，抬头见对方一点没动，不由得问道：“林哥，你怎么不吃啊？”

　　林厌生怕对方看出怪异，强忍着吃了几口，但也连大致的形状都没破坏便被撤走了。

　　等到主食牛排上桌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住了，胃里一阵阵反呕的恶心感让他眩晕，林厌只来得及说上一声抱歉，便跌跌撞撞的跑向洗手间……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迟纵看着对方的背影，发现他的手下意识捂在小腹上。

　　……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感觉突如其来笼罩了他，少年怔了片刻，犹犹豫豫的跟了上去。

　　林厌这次真的一点东西没吃，就算是吐也吐不出什么，与此同时，他只觉得小腹炸裂似的疼，那种疼痛闪电一般直击脑皮层。视线逐渐发花，四肢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费劲力气也不过勉强扶住了洗手台的边缘，身体却止不住跪下……

　　“林哥？林哥你怎么了！”

　　膝盖磕上冰凉的地板，林厌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止不住的干呕和苦痛逼出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不断做着深呼吸，可依旧无法抵挡意识逐渐远去……

　　身体似乎被谁抱了起来，迟纵的声音响起在头顶。

　　“你忍忍，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不……不能去医院……

　　颤抖的嘴唇几次张合，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彻底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林厌费劲全身力气，扯住了少年的衣袖——

　　紧接着，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章 （时间收束）

　　救护车的鸣笛仿佛一场噩梦，林厌在黑暗中爬动着，向着前方渺小的光点……他是那么迫切的想要醒过来……只剩下两年了，再坚持两年，他便可以获得自由！

　　如果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如果，被人知道不是Alpha的话……

　　不可以……不能那样，他要醒过来，他不能去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眼皮剧烈颤抖着，紧蹙的眉心代表了他此时的挣扎，迟纵坐在救护车的床边，下意识伸手，试图将其揉开……却又在发觉这个动作过于暧昧之后，慌乱的收回手。

　　“医、医生……”有些六神无主的少年问着身边的人：“他没事吧？”

　　“目前看是因为过度劳累所致，但具体还要去医院检查才能知道。”对方回答说：“患者的身体似乎有什么隐疾……”

　　“啊，是的，”迟纵一个心急，将两人认识没多久时发生在车里的事情说了，“林哥一直很排斥去医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话进行到了这里，救护车停了下来。

　　迟纵紧跟在后的下了车，直到林厌被推进急救室里，才终于驻足。

　　看着冰冷合上的大门，他只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块，无论如何都坐不安稳，来回在走廊里打着转……这次事发着实太过突然，不过林哥近段时间似乎都身体抱恙，自己居然没看出来他这么辛苦，还答应了要跟他出来吃饭。如果把这个时间换成让对方休息一下，他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过劳而晕倒了？

　　如此一想，少年愧疚坏了，他将脸埋入掌心不断揉搓了几下，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如果林哥真的出事，他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说起来对方也要毕业了吧……是啊，就算再怎么去忽视这个问题，他们之间所能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毕竟林哥大了他三岁呢……自己才刚刚成年，对方却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却还总是那么耐心的和他说话……

　　毕业之后，林哥会去做什么呢？

　　说起来，两人从没有聊过关于未来的话题……是因为对方从没打算告诉过他么？不知不觉的，迟纵想起了两人成为朋友的那天，林厌答应他不会为难林溪月的……难道说，对方后悔了吗？

　　不、不是，林哥跟其他的私生子不同……他是那么优秀，又从来没有骗过自己……对，要相信他，相信林哥……

　　迟纵花了好一番时间才终于平复下心态，刚准备坐下歇息一会儿，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小护士拿着病历单走了出来：“有病人的家属在吗？”

　　他一个激灵起身：“我我我！”

　　“哦，你是他什么人？”

　　“呃……这个……”迟纵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发：“我是他很好的朋友，他的家属现在都不在……”

　　小护士叹了口气：“那可以联系上吗？有很重要的事情告知……”

　　“什么事情！”听到这句话，大少爷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要不你先跟我说吧……我认识他的家人，等一下就去转告……”

　　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叹了口气：“那行吧，病人这次晕倒的原因主要是长期劳累和营养不良累计所致，加上他怀有身孕……”

　　“什么？”迟纵有些没听清，“他怎么了？”

　　“他怀孕了啊。”小护士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过于操劳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次差点就出事了……啊不过你放心，已经保住了，以后好好调养的话还是可以……”

　　后面的话，迟纵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思维仿佛停滞在原地，脑袋如同生锈了的齿轮，过了老半天才开始转动。

　　“……几个月了。”

　　Alpha的声音干涩且嘶哑，惹来小护士怀疑的目光。

　　“……四到五个月吧，Beta的孕期本来就比Omega长，胚胎发育缓慢也是正常的……”

　　“……他……是Beta？”

　　“是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对方皱起眉：“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迟纵张了张嘴，仿佛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几乎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不成声调的四个字来——

　　“我……不知道。”

　　……

　　当林厌从混沌中苏醒，一眼望见医院苍白的天花板时，心里便凉了半截。

　　……其实这也不能怪迟纵紧张，任谁在那样的时刻，都一定会将当事人送去医院……只是，他苦苦隐瞒了这么久的性别，若那人知道了，应该会生气的吧？

　　但或许出于信任，对方会愿意听自己解释也说不定……怀抱着一丝的希翼，正当他这样想时，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突如其来的炸响在房间里。

　　“醒了？”

　　林厌吓了一跳，慌忙中艰难起身，这才瞥见迟纵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恰好卡在他视觉的盲点处……心脏猛然加快了起来，掌心的冷汗打湿了被单，他从未这样紧张过，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踏入林家大门时，那个懵懂天真的自己。

　　可林厌到底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沉默没有任何作用，舔了舔干涩的唇，年长的Beta缓缓抬起眼来：“我……”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少年粗暴的打断。

　　“……为什么瞒着我？”

　　……意料之中的质问，可就在面对的这一刻，他仍然不知从何说起。

　　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的利害，要追溯到太久以前……何况这大部分都是林家的秘闻，迟纵怎么说也算是外人，若是不小心泄露那么一星半点，便会轻易让他落入不复之地。

　　说，还是不说呢？

　　这个问题林厌纠结过很久，后来都以“毕业之前不叫他知道便好”作为答案，如今被迫直面，他仍然陷入选择的漩涡之中……但不能这样一直一言不发，如此想着，林厌再度开口。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青年的喉咙被声音震得嘶嘶生疼，叫他不得不轻咳了几声：“或许未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这是他能给出最委婉，也最示弱的答案了，可迟纵不但对此全然不满，他甚至是愤怒地冷笑了一声：“未来有一天？哪一天啊？”少年突兀拔高了嗓音：“等孩子生下来、你拿来威胁我的那天吗？”

　　先前压抑住了的信息素都随着话语爆发开来，林厌被突如其来的威压整蒙了，酒精的味道刺激着他的胃部翻涌，熟悉的恶心感再度浮现，他不得已吞咽着唾沫，艰难道：“什么……孩子……？”

　　“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迟纵的眉毛耷拉下来，他看起来难过且失望，被怒火点燃的眸子熊熊燃烧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白看上去有些狰狞：“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被信息素影响，对不对？因为你是Beta，Beta是不会发晴的……”

　　“……我……”

　　这是林厌从未想过的问题，这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只有嘴巴还在下意识的开合，他不想沉默，他想抓紧每一个机会来解释……可他不知如何解释，因为似乎不管怎么说，都是错的。

　　“所以你是主动……让我……”大少爷说不下去了，双手都捏紧了拳，他在发抖，他在压抑着想要冲上去揍对方一顿的冲动——而林厌苍白虚弱的模样，又叫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再回想起对方说过的话……什么Omega也可能成为感情的主导……这分明就是在暗示他！暗示他对他怀有的好感，让他舍不得在知道真相后下手……

　　就像现在这样。

　　“我把你当朋友，”迟纵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一个争夺财产的工具吗？”

　　“不……我没有……”林厌的牙齿在颤抖，心脏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疯了似的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苍白的否认。

　　他什么都不能说……他……他不知道自己会怀孕。

　　“我……注射了Alpha激素……”思绪紊乱下，理智的高墙摇摇欲坠，林厌的双眼空洞起来，嘴唇机械的蠕动着，道出了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我不是……继承人，从来不是……激素对身体会有影响，所以我……不知道……会怀孕……”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林厌的眼睛湿了，他用力闭上眼。

　　他已经孤注一掷的压上了所有的砝码……包括他为此隐忍二十年的、自由的未来，只要迟纵把这句话告诉任何一个人，他随时可能被林家抹杀……

　　可所得到的，却是少年冰冷的话语。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吗？”迟纵咬紧牙关，挤出一声讽刺的笑：“用Alpha激素来骗过所有人，甚至不惜怀上我的孩子……不就是为了继承人的位置吗？你和迟羽有什么不同？你们私生子……都是一样的恶心。”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在迟纵的脚下……鲜血喷溅了一地，那原本温热的、跳动着的物体，在医院冰冷的瓷砖上，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那是林厌的心。

　　他小心翼翼从胸腔中取出的、鲜活的、爱慕的初心。

　　哪怕他从未想过将其交予对方，只是捧在掌心里，挣扎着、呵护着……只是为了让那人能够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