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眼时，天还没亮，他惊讶于自己还活着。父亲让他寒心透顶，自己怎会不知道这身体生了什么病隐瞒不过是想忽视自己而已。一夜过去，似乎什么都变了新的，和这个家，好像也脱离了关系。大概自己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快一点死才好，才会让所有人都轻松。

    对，就是因为他这么讨厌，所以上天才让他生来有这个病，让他早点死去

    这个梦已经很久没做了，特别是在手术之后。

    每次做这个梦，总是精疲力尽。他无法被他最亲的人接纳，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黄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深吸一口气，他拉开自己的被子，慢慢地用手肘把自己推到床头，然后一只手滑进睡衣里，抚 o 着心口处手术留下的凹凸疤痕，规律有力的心跳让他安心了下来。

    都结束了，不是吗

    离开医院后，黄泉在古都找了间酒店住了几天，之后，他展开了南下的旅程。古都干燥严寒的气候本就不利于病者康复，何况那里留给了他太多压抑 yin 沉的回忆。他买了去往南方一座山明水秀城市的火车票，在哪里度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又往南到今天，他出院已经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是他从未有过的自由之身。即便是从前一个人回到千沧，心中也总有罗喉在寻找他的顾虑。而如今，他不再为远离罗喉而内疚。三个月的旅途中，他经过的多为从前常常忽视的小城，也得到了许多陌生人的帮助。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经历过什么，或者在寻找什么。

    一路上他几乎没遇上任何麻烦，迎接他的是南国的盎然春意。时光好像曾经被偷走了一般，他的童年和少年一瞬而过，然后是某一个冬天，不知不觉间梧桐树已经长满绿色的叶子夹道相迎，随后是多年的奋斗与忙碌，伴随着傲慢与期盼，大概还有一点光鲜的视感，让那个人终于注视了他没有然后了，他的一生差点就这么结束。

    黄泉从来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没有闷痛感醒来的早晨，他看着从窗口透入的阳光，一分一秒在灰尘的漂浮间流逝，什么也没有催促。在这段时间的旅途中，他每天早上很准时地起来，在酒店或者街边的小摊吃早饭，到街上闲逛，累了就进一间小店坐坐，花钱与否都不打紧。他午后要回去睡好几个小时，晚上又会出去。酒店他没有选在繁华的商业区，而是出来就能在山边湖岸走一走的幽静地带。回来之后随便翻几页书，不多时便睡了。没有人在乎他是谁，经历过什么，夜麟、黄泉或者其他什么人。就连黄泉自己也发现，他和过去的自己已经遥遥相隔了，无所谓别人怎么定义。

    在这样的旅途中，他的身体也在慢慢好转。黄泉目前所在的小岛，是他所经过的第六个城市。

    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黄泉走下楼梯去吃早餐。民宿主人已经将餐点准备好。

    一楼的起居室兼餐厅一共有三张桌子，楼上两层一共有四间客房。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这家民宿一共才住了两名客人。黄泉没有打听另一人的身份，后来听说是一位旅居采风的作家，比黄泉入住得早，所以抢占了三楼的房间。黄泉到的时候喜欢清静，于是在二楼的两间房里挑了一间。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得简洁精致，床单和墙面都是他所偏爱的浅色调，原木桌面和柜子，推开窗就能迎来清新湿润的海风与岛上建筑鲜丽饱满的色彩，让人大饱眼福。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咬过几口的面包还拿在嘴边，黄泉望着外面的街道。阳光晒进了他的眼里，那么灿烂。昨晚岛上下了一场大雨，而现在已经晨光明媚，只有石板路的低洼处积着清澈的雨水。空气特别通透，隐藏着缕缕风的抖动。阳光如同雕刻师般，将隔街旧建筑的窗边门框以及墙面上日久侵刻的雨痕在光影明暗中勾画得清楚分明。红色的屋顶瓦面已经没有 chao 湿的印迹，窗台外一蓬蓬茂盛的花草枝叶上似乎还凝着水珠，在和风中轻轻落下。

    黄泉将目光收回，对端上早茶的民宿主人低声道谢，然后端起杯子轻轻晃了晃那杯香气清新的花草茶。民宿主人随后问他是否觉得太阳太大了，用不用拉下一层布帘。黄泉抿了口茶，说好啊，拉半边吧。

    民宿的主人是一位叫做拂樱的男子，有一头柔和的粉色长发，年纪看上去和黄泉差不多，面相和善而精明。据说他在更年轻的时候，就在大酒店担任经理职务，可是现在却改作在这座小岛当民宿老板。

    “今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下雨吵到了”

    “没有。”黄泉摇头，并没有在意拂樱的关切，正失神间耳边传来“妖世浮屠首席财务官”黄泉下意识地将头转向电视，可惜已经换台了。

    “小免”拂樱气愤地走向沙发冲里面的人喊道“我刚刚让你把早饭端给三楼的客人，现在早饭在这里，你也在这里”

    “不要今天是星期六，是放假。”沙发后一个童音传出。

    “没有放假，这是你的义务劳动。不然今天、明天、后天你每顿饭的配菜只有胡萝卜，零食全部取消”

    趁此机会，黄泉将电视转到刚刚的财经台。“前日，妖世浮屠的首席财务官问天敌等接受了不正当竞争罪的调查。根据内部人士消息，妖世浮屠多年来与相关企业存在非法关联交易，并通过内幕交易扰乱资本市场，其行为构成了”将内容看了个大概，黄泉一言不发地将早饭吃好，之后便上楼去了。

    拂樱收了餐具，一边摇头一边万分痛心地将剩的食物倒掉。其实经过多日的磨合和 o 索，拂樱因地，不，因胃制宜地改进菜单和增减饭量，黄泉已经不会剩什么了。问题在于，拂樱就是对浪费一片配菜都要认真挑剔到心中毛躁的人。正巧此时黄泉从楼梯上下来，身上加了件风衣准备出去。他走到拂樱身边，交代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便出门了。

    “都十几天了，还是那么冷淡。”拂樱等黄泉走了叹气小声道。

    “老板你在偷偷说什么”小免回到厨间，“探听客人隐私是不对的况且你不是答应有人要好好照顾刚刚那个白头发客人吗”

    “话是没错，不过这样才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何况他这么冷淡，让我心里有压力啊。”拂樱收拾好餐具用细棉布擦手，眼尖地盯住小免，“站住，在我眼里你别想有秘密刚刚送个早饭就磨蹭了这么久，心里没鬼才怪。右手张开，里面藏了什么”

    少女连忙把手往后一放，“什么都没有，是客人给的小费啦”

    “居然还顶嘴违规私下收小费全部上缴我已经闻到巧克力化开的味道了，还不交出来”

    清醒的时候，黄泉喜欢在外面吹吹风。

    小岛很小，步行一整天就能绕其一周。黄泉走在不算陌生的小街上，楼上传来了灵动的钢琴声。岛上的通讯来往还有些闭塞，每天早晚之间整点会有往返渡船，岛民家庭中很多还没有铺设网路，信息多来自电视和广播。

    他在一家可以随便看书的咖啡厅坐下，喝柠檬水。他现在的体质还不适宜饮用咖啡。中午的时候他在那里用了简餐，之后回民宿睡觉，醒来又出去开始步行。在石砖小径上从午后走到黄昏，他好像也不觉得累，直到抵达小岛一端海边的露天酒吧。

    这家酒吧的角度并不适合观看日落，所以游人很少。黄泉拣了张四周空敞的桌子坐下，要了一份最简单的意面。天色昏暖，海风吹来咸湿的味道，揉乱了黄泉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