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恭喜高中。好友果然不愧是慈光之塔第一才子，一举拔得头筹，足堪做为秀士林学子之榜样。

    －同样出身秀士林，更有幸同榜高中，今後还望多多包涵。

    嘈杂的人声似乎还在耳畔喧闹，恍惚间，他从秀士林出身的才子状元，慈光之塔未来的首辅，成了四　界的重犯楔子，而後又成了上天境的逃犯。

    在苦境待了数百年。异乡久居，模糊了故乡的容颜，他以为自己早已彻底忘了慈光之塔的景物。

    却原来一景一物，仍熟悉得即使闭上眼，也不会错认。

    虽是仲夏，但是林下沉静死寂，恍似犹在严冬。曾经穿梭往来的人群，已追逐著新的掌权者而去。秀士林在师尹被弭界主放逐到苦境之後，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昔年的风光。

    曾经跻身秀士林读书，可谓进入慈光之塔权力中心的终南捷径。

    但是在秀士林先培养出了逃犯楔子，已影响了秀士林的名声；而後戴罪被放的首辅师尹，更给了秀士林沉重的一击，秀士林成了士子避之唯恐不及之处，终於彻底消失在慈光之塔的权力角逐战场之中。

    权力名位一向非他所恋栈，走在如今份外萧瑟的秀士林已不由得伤感，对珍视秀士林的师尹而言，恐怕心中的滋味，饶是师尹口才过人，也难以描述得清。

    离开四　界时，不曾想过终有一日他会再踏上慈光之塔的土地。前往苦境之路太过冒险，而此去的命运亦茫茫难测，他不知能否在有生之年完成心愿，更无法去想是否有命再重回故土。

    火宅佛狱在太息公掌权後，彻底改易方针。太息公献出咒世主的首级，宣示自清门户，以做为与杀戮碎岛结盟的诚意，踏出了佛狱与碎岛合作的第一步。

    虽然为了向弭界主报仇，并重启四　界能源分配的谈判，戢武王确实有与佛狱合作的需要，但是他原本并不看好两方长久的合作，只怕弭界主一死，戢武王又将与太息公操戈相向。

    未料事情有了出乎意料的转折。

    名震四　界，身为一向鄙视女 xing 的杀戮碎岛之主的戢武王竟是女儿身。在戢武王女扮男装之事曝光，群臣反叛之际，太息公与玷芳姬倾力救助，并扶持戢武王重夺王位，彻底化解了双方最後的隔阖。

    火宅佛狱、慈光之塔的先後易主，使得四　界的情势彻底转变。在死而复生的醉饮黄龙主持下，重新召开的四　界会议，透过互助合作，互通有无，如今的火宅佛狱与杀戮碎岛的人民皆已不再因贫脊的环境必须忍受饥穷之苦。

    原是同根而生的四　界，经过千年的腥风血雨，终於找到了和平相处之道。

    推动四　界的和谈，又为四　界的合作提出规划与实行的方法，从四　界的重犯摇身一变成为名震四　界，人人称颂的智者，虽然醉饮黄龙与尚风悦等人极力邀约枫岫长住诗意天城，但是枫岫却婉拒了至友的美意，依旧居住在苦境，守著以术法停止时光，四季皆春的拂樱斋。

    一年又一年，不断地探听任何可能的方法，一再地试图唤醒拂樱。不仅是枫岫，太息公与玷芳姬、戢武王与湘灵姊妹、尚风悦等人亦持续不放弃的寻找任何可行之法。

    三十年的时光，在一再地失望里，幽幽而逝。

    素还真几次拜访，不只一次提起过死里逃生的师尹不断地试著弥补过错之事。

    虽然素还真没有直言，但是他知道素还真希望他去见师尹。

    始终不正面回应，并非心怀怨恨。

    无论是曾为重犯困处囚牢之际，或是师尹遣人追杀他之时，他都不曾怨恨。

    他选择他该走的道路，而师尹也只是走在为臣所应遵行的道路之上罢了。

    不相见，只是没有见面的理由。

    他与师尹，从来就不曾走在同一条道路。

    师尹相信权位名利，汲汲营营，他则只向往理想所系的天下。

    即使是同样身处秀士林的岁月，也称不上知交。就算曾经有过些许情谊，也早已在数百年里淡忘。

    二十年的时光里，素还真屡次迂回请求，他总是一再地岔开话题，不愿回应。

    一直到素还真捎来了师尹亲笔所写的谢罪信。

    竹林深处的一方竹屋已隐约见得模样，风中揉进了沉香厚实的香气。

    竹影摇曳间，依稀可见正端坐在案前的人影。

    枫岫不由得停下脚步。

    虽然相信素还真的眼光，也心知眼下的四　界已难以兴风作浪，但是他犹然无法彻底放下对师尹的猜忌。

    退隐江湖数十年，将全部的心神只投注在拂樱的身上。本就不喜江湖，如今更是份外疏离。

    江湖里少不了的重重猜忌，算计，已纠缠了他近千年。

    他累了，也已厌倦。

    枫岫在林下默然停驻，半晌，正想转身而去，师尹骤然拨动古琴，朗声吟唱。

    式微，式微胡不归

    已迈出的步伐骤然停止。

    林中人声短暂的沉寂，只有风动翠竹，击叩萧瑟。

    搁在琴弦上的手，指尖缓缓沁出一层细汗。

    过往的烟尘，早已纷纷尘埃落定。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枫岫闭眼长吟。

    师尹重新拨动琴弦，式微，式微胡不归

    这次的回答，爽快了许多，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师尹停手起身，一整衣袖，对著终於走出竹林的枫岫，拱手长揖。

    枫岫将羽扇随意插至腰带上，回以一揖。

    曾经是照亮秀士林最为闪耀的两颗智星，各自掀动四　界翻天覆地的风浪，在百载沉浮之後，终於重聚此地。

    慈光之塔的士子想进入官场，必须经过三层筛选。

    五岁入乡塾读书识字，十二岁参加童生试。童生试年年举办，每年约有十万考生参与考试，而能够登榜者却只有三千人。童生试登榜者，必须离开家乡，至省城参与省试。省试亦是隔年举办，慈光之塔共有十二个省城，各省城皆只有五十个名额。省试上榜者，得依各人志向选择进入慈光之塔的数座太学就读，秀士林便是其中之一。

    有了太学生的身份之後，待行过冠礼，即可参加三年一次，在秋天举办的会试。会试只取三十名进士，前三名由首辅决定，每一榜的所有进士皆拜首辅为师。

    枫岫在二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会试即一举夺魁，使得他在一夕之间成为慈光之塔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

    师尹虽然比枫岫长了两岁，同在秀士林时才子的名声更在枫岫之上，但是却因为正逢母丧，依礼必须守孝三年，不得参与科举，不仅因此错过了成年後第一个举办的会试，更且失去了靠著少年状元的头衔一举成名的机会。

    枫岫进入秀士林的时间比师尹晚了两年，但是枫岫 xing 子比较淡泊，并不特别热衷於展露自己的才华，一直像是偶然闯进京城的闲云野鹤。故而虽然心知枫岫是有才之人，但是因为枫岫无心争胜，师尹从来不曾将枫岫视为对手，也没有想过自己会错失了成年後的第一个会试，并 yin 错阳差的将以为是囊中物的少年状元的头衔拱手让给枫岫。

    意外的结果，虽然是天意捉弄，但是年轻气盛的师尹却无法不耿耿於怀。

    官场也论辈份，枫岫比师尹早了三年进入仕途，先一步成为首辅名下名声最显赫的弟子，慈光之塔下一任的首辅人选，最可能的接任者，将是枫岫而不是师尹。

    为了这个缘故，原是多年来不曾放在眼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