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知道他不爱鼓乐喧天的热闹,将宴席摆在后园水榭中,只命府中的乐师远远的隔着水弹些舒缓的曲子。连同样受邀而来的纪王爷都连连夸赞,说老三这次安排得好,令人神清气爽。
萧景琰饮了两杯豫王府中自酿的清酒,听着微风徐徐送来渺渺乐声,连日烦躁疲惫的身心也总算稍稍放松了些,脸上难得的带上了笑意,听着纪王和豫王两人大谈自妙音坊宫羽之后如今谁才是螺市街琴技最好的姑娘。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本来一切都挺好的,直到萧景琰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在他身边伺候的是个少年而其他人身边都是婢女。
他今天心事重重,又向来不大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否则入席时便该注意到的。那少年看上去才十五六岁,身量纤弱,眉眼精致,漂亮得雌雄莫辩。他正在给萧景琰倒酒,见他的目光忽然定在自己身上,立刻羞怯低头,乖巧而柔婉地唤了声“皇上。”
少年的嗓音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刻意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格外暧昧。萧景琰愣了片刻,只觉得刚刚入腹的酒合着这许多天来的心烦意乱化作怒火熊熊而上,烧得他面皮一阵热辣辣的刺痛。
酒杯落地的声音很刺耳。所有人都停了交谈望过来,被萧景琰袖袍一拂吓得跌坐在地的少年已经面无人色。他没入过宫,没学过规矩,这时候连磕头喊皇上饶命都不会,只是白着脸抖成一团。
那脸色吓人的皇帝却没有为难他,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站起身道“朕乏了,先走一步。纪王叔、豫王兄,你们慢坐,不必送了。”
皇上的怒火来得突然,豫王跟差不多跟那个少年一样懵,甚至忘了挽留和行礼。直到萧景琰的背影已经在几丈开外,他才如梦初醒的一边唤人套车备马一边追着送了出去。可是萧景琰脚步竟不肯稍停,只冷冰冰的抛下“豫王兄留步”五个字,人已出了大门。
豫王满头雾水的转回,求助地望向纪王。纪王看看跪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他,摇头低声叹道“最近言三语四的人多,皇上想必正心烦。你怎么还出这种昏招”
豫王莫名其妙地看了那少年一眼“您说这小玩意儿我没想没想干什么呀,就是看他长得好,人又伶俐,才让他来伺候皇上,怎么就”
他是真的没多想,传闻说皇帝喜欢男子,在他看来也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普通富家子弟还豢养娈宠呢,皇帝已够勤政克己的了,有个把小小的癖好又怎么了
这个少年他也不是打算就塞到萧景琰后宫去,不过按照贵胄们宴饮的惯例,将府中伶俐娇俏的婢女僮仆叫来侍酒,若上位者看上了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没看上也没什么关系,谁知道就触了今上的逆鳞,惹得他拂袖而去。
纪王高深莫测的摇头“老三啊,陛下和苏大人不是外间传言的那样,他们之间的事王叔倚老卖老劝你一句,别多嘴,别跟着人瞎掺和。”说罢又瞥了那少年一眼“你在这节骨眼上把这小玩意儿弄到皇上跟前,倒像是拿他和苏大人相提并论似的。皇上怎能不恼”
纪王爷大智若愚,在他那多疑刻薄的皇兄身边尚且保得平安富贵多年,对揣摩上意自然精通无比。何况萧景琰的心思可比萧选直率多了,他这一番猜测可说是八九不离十。
豫王被他那句“拿他和苏大人相提并论”惊得脸都白了,恨不得立刻进宫对萧景琰指天誓日说自己绝没那个意思。可想了想自己七弟离开时的脸色,终究没胆子再送上门去。第二天也没去上朝,命人将那少年远远发卖了去,称病在家躲了好些天不提。
萧景琰怒冲冲的从豫王府回宫,也不许人在旁伺候,一个人关在寝殿中生闷气。
他当然知道豫王不过是想着投其所好讨自己的好,大概叫那少年来侍酒时压根没想过梅长苏。可他一想到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与梅长苏的情意不过是“好男色”的表现,梅长苏撇去了身份权势,便和那跪在他脚边的少年无异
“天下人误解你,那是天下人愚钝,你又何必介意”
“说实话,我真的介意。不仅我介意,我还希望你也介意。”
天下人愚钝至此。可是小殊,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也这么介意。
介意到心如刀割。
萧景琰苦笑着把脸埋在掌心里最荒唐的是,我这么介意,这么愤怒,却只能像个懦夫和废物一样,躲在寝殿里一筹莫展。
他头一次生出了“早知如此不做这劳什子皇帝”的念头,耳边传来内侍小心翼翼地声音“陛下,中书令苏哲求见。”
这几日都显然心情不佳的皇帝沉默得久了些,通传的小太监额头见汗,战战兢兢地又喊了声“陛下”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这时见梅长苏,他没把握能将情绪掩饰得天衣无缝,可是不见,那等于告诉他自己有古怪。
见还是不见理智尚在左右为难,感情已先一步给出答案。
“宣。”
从宫门到养居殿通常要走一盏茶时分。萧景琰在这一盏茶时间里深呼吸了许多次,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还翻了本梅长苏借他的书出来放在案几上,制造太平无事的假象。
梅长苏没着官服,穿了件竹青色的夏衫,因为天已近傍晚,有点凉风,外头还罩了件石青披风。引路的太监替他推开养居殿的门,他逆光站在那里。
萧景琰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难怪那些人误会他好男色。这般青空皎月般的色相,确是叫人易生遐思。
可他又不是只有这幅好看的皮囊
梅长苏缓步踱到他身前,引路的太监早识趣的退了出去,还替他们掩上了门。
“陛下心中,似是有火”
梅长苏眉眼含笑,语声中带着戏谑。萧景琰想起往事,嘴角不自禁的要跟着上扬,可随即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