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和晏大夫分别来看视过,都说这是解毒对他精神耗损太大,昏睡几日在所难免。
然而任他们怎么说,萧景琰拎在半空的心却怎么都放不下去也难怪他,换了谁经历了昨夜那样的大起大落后都会是这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德行。他也不好意思蝎蝎螫螫的追问不休,可两位大夫一来就不由自主地拿目光追着他们,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一句“再过多久能醒”的准话。
蔺晨被他盯得心烦,可昨晚“共患难”之后也不大忍心再像从前一样冷嘲热讽。只好木着一张脸假装没看见,放下药诊完脉掉头就走,心道难怪那没良心的会被这傻小子吃得死死的这小眼神,啧。
守到深夜,萧景琰也实在支持不住了。上榻挨着梅长苏和衣而卧,睡下没多久又猛地惊醒,撑起来去探梅长苏的鼻息。确认他呼吸平稳还活得好好的,方又重新躺倒闭上眼。然后再次惊醒,再起来探他鼻息。如此这般躺下爬起的折腾了半夜,最后干脆起来剔亮了烛火坐着发呆等天亮。
天亮之后新的一天,似乎与头一天并无区别。蔺晨和晏大夫按时来把脉送药,间或有人进来给太子殿下添茶倒水,送些果点之类。萧景琰压根没注意到每次进来的人都不同于公于私,大家都觉得宗主榻边这个位子确是非太子莫属,可是他们也很担心,只好轮流用这样的方式进来探看一眼。
萧景琰发一会儿呆,看两页文书,又捱到了下午。
梅长苏房中实在暖和,因为怕惊扰宗主休息,整个苏宅这两天都一直静悄悄的。萧景琰在这温暖静谧中只觉神思倦怠,忽然累得连坐都坐不住了。于是俯身趴倒在梅长苏床沿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反复念叨着“怎么还不醒到底何时才醒”之类的问题,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睡梦中忽而身处苏宅门外,只见大门洞开,里里外外却没半个人影,从门口望进去觉得花木萧条,一派人去楼空的景象。他扯住旁边一个行人问“这里的主人呢”
那面目模糊的行人木然答道“他治好了病,自然就回家啦。”
“回家”萧景琰大急,“回哪里的家”
那人道“回廊州的家啊。”
萧景琰急得不行,心道不是说好了留下的吗,怎么忽然一声不吭就走了扭头看到身旁立着一匹大马,他更不多想,跳上去打马便走。途中景物倏忽而过,梦中似乎跑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就到了廊州江左盟总舵的大门前。
萧景琰并不知道江左盟总舵的大门是什么样子,他对江左盟总舵的认识也只来自与梅长苏闲聊时的只言片语,知道是隐在一座山里,风景极佳所以此时他立在一座巍峨入云的牌坊般的门前,看着上面红彤彤的五个大字,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迈步便朝里闯。
牌坊后忽然跳出两个戏台上演的金甲力士一般的壮汉,腆胸迭肚拦在当前,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萧景琰在梦中没想起自己太子的身份,实话实说“我叫萧景琰,来找你家宗主。”
壮汉甲道“什么萧景琰没听过这号人。”
壮汉乙道“宗主不见闲人,快走快走”
萧景琰怒道“谁是闲人你进去通禀,他定会见我”
那两人齐声喝道“咄你这莽汉好不晓事我家宗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说着两人一起上来拉扯他,要将他拖走。萧景琰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向着山门内大喊“小殊长苏梅长苏”
只是梦中胸口似是压着千斤巨石,他放开喉咙也喊不出声音,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间,恍惚觉得袖子一动一动的,真的有人在拉扯,顿时醒了过来。
双眼一睁开就正对上了另一双眼睛,微微弯起,仿佛盛着早春冰消雪融时最明亮最温暖的阳光。
萧景琰猛地坐直了身子,唯恐自己犹在梦中,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再看梅长苏真的醒了。他两根手指还捏着自己的衣袖,正虚弱的对自己微笑,两片苍白的薄唇轻启,做了个“景琰”的口型。
萧景琰愣了片刻,忽然扑过去双手捧住他脸颊,左右细看,颤声道“你醒了”
梅长苏微笑点头。萧景琰不太确信似的又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起身碰地一下推开长窗,对着外头喊道“醒了他醒了”
喊完砰地一下又将窗子合拢,重新扑回梅长苏榻边,抓起他刚才扯自己袖子的手合在掌心中,看着他的笑脸,喉头哽得发痛,却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欢喜过
仿佛从前的种种苦难伤痛踯躅迷惘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而今后的一切艰难险阻也都不再值得畏惧。
这一生,有此一刻,仿佛就足够了。
梅长苏看着他渐渐泛红的眼眶,心中也不禁百感交集。归途中不支昏迷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幸好
可是自己难得死里逃生,这蠢牛难道就不想靠近一点只知道抓着自己的手做出那副小哭包的模样来。
梅长苏在心里嫌弃的摇头,用嘴型对他道“水”
萧景琰如梦初醒,赶忙转身手忙脚乱的给他倒了一盏清水,将他轻轻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梅长苏抿了两口,摇头表示够了,萧景琰又扶他躺下,正要直起身去放杯盏,却发现自己的衣襟被他拽住了。
梅长苏拽着他衣襟,一点点用力下拉,萧景琰就傻傻地一只手端着杯盏,一只手撑着床沿,被他一点点拉下去,直到两人鼻尖碰在一起。
然后蠢牛总算福至心灵,吻住了那两片还沾着清水的、 shi 润柔软的唇。
“咳咳”
温馨旖旎的场面很快被几声粗鲁而夸张的咳嗽声打断。萧景琰倏地直起身子,手一抖,杯盏中的水晃出些许,在被子上溅出两朵深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