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而太上章的确很适合穿正服，他已然没有剑子仙迹初见时的苍白病弱，整个人神清气凝光华内敛，仿佛他天生就该穿这身道玄掌教正服，撑起这偌大的门派，也将那天命重压一并担下。

    等继任大典结束之后，剑子仙迹没离开。半夜的时候和光同尘提着一壶酒，直接敲开他的房门，邀他去屋顶赏月。

    虽说是赏月，但天空中只有繁星并无明月。和光同尘只是闷不做声地喝酒，他不开口剑子仙迹也不问，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其实早在继任大典上，剑子仙迹就看出和光同尘不对劲。他整个人都神色郁郁，好像有一团火在他 xiong 中烈烈燃烧，不能熄灭越烧越烈，烤着他的心也焦灼变形。

    那份焦虑愁已然让和光同尘的蓝眸也着了火，恶狠狠又满是戾气，活像把开刃见血已斩千人的兵刃。

    这怕不是快入魔了吧剑子仙迹瞥了一眼，还是不急不缓地问“好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不想说。”和光同尘语气冰冷，好歹眸中戾气敛去三分。

    “我猜这事多半和你二师弟有关。”

    其实剑子仙迹都不必猜，因为和光同尘从未掩饰过什么。在继任大典上，和光同尘的目光一直落在太上章身上，五分忧愁五分抑郁。

    应该不是他料想的那样吧剑子仙迹眸光闪烁，言又止。

    第5章 第 5 章

    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谁也不愚钝，多少心里都有数。

    剑子仙迹也从和光同尘过去的行为里捕捉到了一点踪迹，像隔着层窗户纸的烛光，朦朦胧胧的。

    当事人尚且不明了他的真意，旁观者也没必要点明，没准就坏了事。

    剑子仙迹不想喝酒，他干脆躺在屋檐上，看夜幕之下繁星万点，闪烁不定光芒迷离。

    多好的天，多好的夜啊，可惜有人心里不痛快，只能借酒浇愁。

    过了好半刻，和光同尘终于肯开口了“我才发现，有些事我是无能为力的。”

    许是喝多了酒，他的语气是迷茫的踟躇的，仿佛整个人都找不到方向。

    剑子仙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用说，反正和光同尘会自己一股脑都吐出来。

    看来和光同尘这些话也憋了挺久，他在道玄恐怕也找不到什么人谈心，也挺可怜。

    怀着对好友的一点怜悯，剑子仙迹安抚道“人活在世上，总是有遗憾的，谁都不例外。”

    “这不一样。”和光同尘摇了下头，“我劝不动他，也阻止不了什么，只能那么傻呆呆看着，连块木头都比我强。”

    “修为再高剑法再好又有什么用，我终究谁也保护不了。师尊把掌教之位传给二师弟，一开始就打着那种主意。不，也许从二师弟一入门”

    剩下的话被和光同尘自己咽了回去，他像是活生生咽下了滚烫的铜汁，外表还是完好无损，喉咙食道早已溃烂不堪。

    剑子仙迹皱了下眉。情况与他猜想的截然不同，他心里也没底了。

    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好友，那边和光同尘一失手把酒杯捏碎了，白瓷碎片顺着屋檐滚落在地，裂成千百块碎屑。

    倒是和光同尘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与酒液，看来是疼得酒醒了。

    “我多话了。”和光同尘语气已然冷静到漠然，仿佛满手鲜血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一切都是道玄门派内的事情，终究不可说不可讲，哪怕对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都是如此。

    “有朝一日，若是好友需要帮忙，剑子仙迹必不推辞。”

    和光同尘不是不感动，可他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离开道玄，去外面看看。”和光同尘站了起来，他长袖舒展衣襟带风，整个人似要随风而去。

    那头金发被星光映成了清冷的银，一丝一缕分外真切，和光同尘对着远方伸出了手“剩下的时间还有很长，也许还未陷入绝境。”

    “我是不信命的，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其实和光同尘也不用别人劝，这人心态极佳韧 xing 更好，碰上天大的事情他自己琢磨一会，仍是精神焕发从未沮丧。

    剑子仙迹与和光同尘喝完了那坛秋露白，等他们施施然下了屋顶的时候，才发现太上章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静悄悄的一点声响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谁也不知这人究竟听到了多少。

    太上章脱去了那身繁复沉重的正服，素白道袍黑发未束，以手支颐望向远方。

    剑子仙迹觉得太上章不是白天所见的道玄掌教，他还是自己初见时的少年，脆弱的病恹恹的，如妖物化形美则美矣，却只能在夜晚出没，一到白天就融化成烟。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太上章抬起头，一双绿眸像幽静潭水，无波澜亦无起伏。

    根本不用和光同尘多说什么，太上章就道“大师兄想出去走走也好，由你替我看看这世间的万千风景，也当替我了却遗憾。”

    “不管你何时归来，道玄总是你的家。”

    这回换和光同尘点头，他虽无言语，光是动作就足够郑重。

    太上章站起身，他拉住了和光同尘的右手，注视着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好半天说话。

    剑子仙迹悄无声息后退了半步，如果不是太刻意也太失礼，他现在就想化光离开。

    先前自己担心的那件事，大概和光同尘自己还未曾察觉呢，倒是剑子仙迹一个外人想得太多，纯属瞎操心。

    虽然剑子仙迹不是有意偷听，接下来太上章的话还是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只是大师兄离开之前，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管谁以何等名义让你出手相助，不到你天命之时，大师兄不能入世。”

    剑子仙迹总觉得，太上章这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不是吧，自己虽然爱拉朋友下水，也不至于名声这么坏，竟然连深居简出的太上章都有了提防。

    随后剑子仙迹想起太上章是个神棍，倒觉得他这话也不奇怪了。毕竟神棍嘛，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办法探查消息。

    “大师兄并非天命之子，不会死而复生。你的命只有一条，所以要格外小心珍重。”太上章将和光同尘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将来大师兄遇到天大的灾劫，若与道玄无关，大师兄就不要管。”

    “你说我狠心也罢冷血也罢，我只希望大师兄好好活着，至少在我死之前，我要你好好活着。”

    这话说得着实不祥，剑子仙迹莫名地脊背发凉。他不由扭头去看，太上章表情淡漠睫羽不眨，活像座殊丽绝伦的玉石雕像，半点人气都没有。

    “我坐镇道玄不能外出，小师妹根基尚浅，其余道玄弟子也是如此。万一大师兄有 xing 命之忧，恐怕我们救助不及。哪怕大师兄好友再多，等你遭劫之时，谁也帮不上你。”

    刚刚是叮嘱，现在太上章的话就带了点警告意味，甚至有些凉薄，但剑子仙迹听得出他的担心。

    和光同尘反手握住了太上章的手，只一下又很快松开，像被烫了一般。

    “等我回来。”他的声音是压抑的，带了点沙哑，“我会回来，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谁想太上章竟然笑了，真正地展颜而笑，如冰雪消融似月光皎洁，“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师兄不必如此。”

    “在我天命未尽之前，我不会死。”

    这句话似是承诺，又像是预言，越发不祥了。

    剑子仙迹以为，大概过个两三百年，太上章怕是就要不好。谁想这人悄无声息隐世不出，过了千八百年也没什么事，活得比谁都长。

    而剑子仙迹真正入世以后，也不得不感慨太上章真是深谋远虑。

    每当天下苍生碰上好大麻烦，剑子仙迹找不到合适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