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巡视了一圈,也没挑出什么要增补的地方,明诚办事妥帖周到,一切都井井有条。
最后,他们仍站在汪芙蕖棺樽面前。
明诚问他“您现在还恨他吗”
明楼沉默片刻,道“忍了这么多年了,到现在,已不会太强烈。纵然还残余些许情绪,再过些时日,该也会散去。”
明诚将一枝白花放在那张表情凝固为死寂的脸旁,轻轻道“尘归尘,土归土。”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他生前恶业无数,然而既然已经以死亡划下终曲,便以对一个死人的人道来对他。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前四者是自然的运数,无从脱离。后三者却是情绪,可以调控。
怨恨憎恶,与所爱离散,或不得所爱,都是让人痛苦的逼恼。
涸固于其中不加排解,人就会一步步变得偏执、扭曲,日益悖离自己的本心。
该要适当地宽恕和忘却。
这个世界永远存在形形色色的恶,然而生活是自己的,能做的惟有坚定自己的初心,不为恶行恶言恶业而蒙蔽心智,令心灵染上尘埃。
生命美丽且可贵,纵能喜乐,也不过短短数十年。该要珍视,该要爱惜。
世间的痛苦烦恼,大多是因为心浸蚀了怨,而忘却了爱。
没有理由不放过自己。
明诚徐声道“从今天起,您可以把这个人忘记了。”
明楼叹一口气,说“其实我早已想过,明家家大业大,难免惹人觊觎。纵然不是他,也会有其他宵小之辈下手。只不过,由他这样一位家父的知交故友来做,格外令人心寒。得失互为依辅,若不是早年家中变故骤失荫蔽,我和大姐也未必会成长为如今这样。”
“原来您想得这样清楚。”
“想了太多年,由不得不清楚。”明楼落目望向院落中的水池,深冬冷寂,满目败落残叶,“没有常开不败的花朵,有开,就有落。”
明诚顺着明楼目光看过去,柔声说“败落了也无妨。只要根没铲去,今年夏天,便又是一池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明楼收回视线,望向他。
人世向来无常,兴衰难有定数。然而,有人相伴在旁,无需独立寒天,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明楼握住他的手,笑一笑,说“的确,我应该知足。”
因为他,他愿意将这个世界想象得更好一点。
从灵堂出来,明诚问“要去百乐门吗您有段日子没去了。”
明楼忖度了一下,点点头。
南田洋子正在排查可疑人物,他该要表现得不受影响一些,马照跑,舞照跳,以见心中没鬼。
作为著名的娱乐场所,这里永远是热闹的,流溢着美酒和音乐,充斥着醉生梦死的人群。
明诚去收银台买了舞票回来,明楼正注目望向舞池深处。他将舞票接过来,淡淡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明台在这里”
明诚微笑一下“什么都瞒不过您。”
明楼摇摇头“是你想得周到。”
多看看自由状态下的明台,便于做出更客观的评估。而且,他和明台也的确需要在家以外的地方,多一点交流。交流得多些,双方的误解和误判就能少些。同时,也能对明台的言行做一些匡正。
明诚坦承“我自己也想接触一下明台。”
明楼想一想,说“你是该接触一下他,大姐的事你盯着是一方面,明台或许也能出得上力。”
明台目力好,即使跳着舞也注意着周遭,自然看到了他们。
于曼丽注意到他视线,也跟着向舞池边看,问道“你认得他们”
“那是我大哥,和他的秘书。”
“他们真好。”于曼丽喃喃道。
明台望她一眼“怎么个好法”
“太和谐了,似乎谁都插不进去。”
明台听进耳里,心中忽而一震。
于曼丽女 g 的直觉让他想起了大姐略显奇怪的态度。
大姐一般不会随意对人提起婚姻之事的,而且,印象中,大姐对明诚一向也并不在意,怎么那天突然说了那许多话待明诚走了之后,又似乎颇有求全责备之意。
难道说,明诚跟大哥有特殊的关系
第42章 想要一直守着一个人是美好的愿望,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该为别人而活
服务生送了酒水饮料和果盘过来,明诚问“调杯酒给您喝,要尝尝吗”
明楼望着他,声音低沉“你的,我总是要的。”
看他调酒是种享受。游刃有余的掌控之下,摇酒壶于修长柔软的手指间翻转。随意而流畅的几个动作之后,一杯鸡尾酒成型。
轻晃的手指像层叠的音符,尾音是一次轻弹,冰块落入杯中,漾起水纹,浅浅润 shi 了装饰在杯口的新鲜叶片。
淡金色的酒液,洁白的手指,碧绿的薄荷叶,会令人产生微妙醺然感的画面。
将杯子推过去,明诚望向舞池中共舞的两人,说“我挺喜欢这个于曼丽的。”
明楼伸手过来,不动声色地搭着他的手背,问“为什么”
明诚简单道“身为巾帼然不让须眉,身世悲惨但不堕下乘。”
明楼了然,手指微动,慢条斯理地抚弄他的指尖“联想到了自己”
明诚笑一笑“多少有点吧。”
明楼不安慰他。他有自己的承担,不是易碎品。
所以,毋庸说多余的话。
一曲结束,明台带着于曼丽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