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脑海中浮起了几个人影来,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没办法,总下不了决心。”
于曼丽在除夕夜向他说出了春宵一夜的邀请,心思已经再明白不过。然而,他没有从她心愿。
在于曼丽优美线条的诱惑下,自己的心也曾有过赤裸裸的激荡。但,过了之后,就恢复成正常的频度。
不是爱情,又招惹不起,所以,只能做个正人君子。
他自语般的说“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东西。”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在这方面,现在的明楼很可以做他导师“你站在什么样的位置,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而别人又站在什么样的位置,看到什么样的风景,如果这两者之间无法对接的话,那么,露水关系就永远只能是露水关系。”
明台立刻明白意思“这是说,高度和眼界要能共通”
明楼点头道“是的。”
“这也太困难了吧真的可能找到这样的人吗”
明楼平淡答道“有的。只是,可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找寻和甄别。”
明台没有接话,心中却渐渐浮起一个奇异的念头。他觉得,大哥好像是恋爱了。而且,貌似还很认真。
以前的明楼,跟他一样,是不会说这些话,有这些感触的。
有一个人改变了他。是谁
是昨晚的那个人吗
一定是的。否则,大哥不至于轻易坏规矩。
明台又问“如果找到了,就不会再想其他的人,不用再苦恼了吗”
明楼略微沉默一下。
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闪现出一个人的形影。于最漆黑的深夜里,最清亮的眼睛。
在肮脏污浊的外壳下面,不染尘埃的净洁。
会把你的事情当成他的事情去做,把你的亲人当成他的亲人去照顾。做任何事之前,先体谅你的处境、你的心情。他难过的事不会告诉你,你伤心的事他永远记得。
深爱,但是不黏附。独立,温柔却无处不在。
忠诚这个词在上海滩少爷们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就算是婚姻,都不会使他们对谁缔结忠诚。家里归家里,外面归外面。
但是,并非没有意外。
当所有的欠缺都被弥补,忠诚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既然已经被填满,又何须再以数量去垫
明楼一点头,说“是的。”
明台至此完全肯定。大哥恋爱了。
前原佳彦站在一幅画前面,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作为日本驻沪领事,他向来关注中国文化,并积极融入其中,堪称是个中国通,所以,会出现在美术社办的这个画展上也就并不奇怪。
这是一幅处处显出矛盾的画。
画面上是一座山,山体是灰暗的,有植被,但不算如何郁郁葱葱,有个人在山上徒步而行。这人一身灰衫,衣袂被风带起轻微褶皱,看不清面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隽之美。细看去,才发现这条山路上一路都是细细的刀尖,它们与山体接驳得如此巧妙,每一柄只隐隐露着一点尖角,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便会全然忽略。因为,即使是在刀尖上行路,画中人物的体态却没有一点痛苦的意味,而是轻快得仿佛可以迎风起舞。天空中有一道日轮,日照不强,和整体风格保持一致,依旧是偏虚淡的颜色和光线,却莫名和暖。整个画面都是灰淡的色调,但出奇地有种生命的东西在里面,并不颓唐,而是生机蓬勃。
技巧没有出色到无可指摘,但是,画者以心写了意,那么,便不再是庸常的线条,而是拥有了自己的灵魂,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由落款中,看得到它的名字和作者世界,明诚。
第36章 让人无法不动容的世界
美术社的朋友给他们做了引荐。前原佳彦抬眼望向明诚,笑了笑,说“原来是你。”
视线交接,明诚目光略微闪动一下,继而微微一笑。
前一晚,他们在疗养院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印象深刻。
突如其来地出现,却不令人尴尬,而是自如地融入环境之中。情绪深隐,然而不觉傲气只觉亲切,不是有一定位置多年历练不会有那份从容。事实也果然一如预判。
来画展前,他先去过一趟机要室的销毁间。想要在文件销毁前拿到日本军方的来往公函基本不可能,能做的就是弄到一些碎片,由此复原出几份有关第二战区的炮火封锁线区域划定的文件。
前原的身份是极好的切入点,既然有机会接近,那就有必要尽量获取他的好感,跟他成为朋友,多拓展一条情报线。
他眼角微弯“是挺巧的,前原先生。”
前原说“叫我前原就好。我刚才琢磨着画出这样画的会是什么人,是你的话,倒是很符合推想。”
“愿闻其详。”
“这幅画,有呼吸。初看灰淡、平常,所有的意象都在细节里面。我以为,要久经世事、有一定年纪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达。然而,画中内蕴的意味又太生鲜了,生命力暖融得几至于蓬勃,不像是中年人的气质,倒像是未涉人世的少年。在遮蔽视线的外在景致之下,展现出的,是画中人的内心世界,有溅散的阳光,自由的空气,春暖花开。让人看了,就感觉幸福。即使痛苦,也是欢悦。”
明诚眉宇微动“您很懂画。”
前原问道“在刀尖上行走这一点,大约是出自人鱼的那个童话”
小人鱼将鱼尾化作双腿,走上陆地去找深爱的王子,每走一步都好像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苦痛,留在王子身边。
“小时候,很喜欢那个故事。”
前原笑一笑“果然。不过,那个故事说的是爱情,你画的却跳出了那个窠臼,格局更大。画纸上面现出的,是生命,这是比爱情更难的。就像唱歌,情歌好唱,生命却是最难传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