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初是想说自己不要的。他不想显得和明台这位少爷一样。
只是,明楼命令已经出口,再说拒绝的话未免显得不知好歹。明家虽然礼数周到向来不仗势,但不代表下面的人可以因此不识进退地僭越。既然受人之恩,种种行事都该更加谨慎才是。
虽然年纪还小,但因为早早历过了人间百味,明诚做任何事都会前后思量,不会有明台那样恣意飞扬的天真。他接过那个糖人,轻轻道了声谢。
明楼在两天后再见到汪曼春。
他叫司机停了车,从车窗里问她“要上来吗”
汪曼春起初想绷住不理会,但明楼已经把车门打开,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汪曼春斜睨他一眼,终究还是上了车。
明楼看着坐在身边的汪曼春,伸手轻抚她额前刘海,微笑道“气消了吗”
汪曼春不置可否“你还关心我生不生气”
明楼苦笑道“哪有不关心之理我先前是怕你还在气头上,若早两天找你,只怕又要招你生气。”
话听起来是合情合理的,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虽然喜爱她的美貌,享受在一起的时光,但一直以来,他并没有寻常热恋中人不能克制的情潮。
明楼凝视着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温和道“去喝下午茶”
既然一起去喝了下午茶,这件事当然就此翻篇了。
去的是他们常光顾的店,这家店甜点很出名,汪曼春很喜欢。
明楼只是略微用过一点,其余时间都在说话。
虽然提拉米苏味道很好,做工也精致,咖啡香醇,口感上佳,但总是少了些什么,能入口,但不至于喜爱。
外面的提拉米苏口味总是很重,不留余地的甜,容易起腻。
咖啡也是,虽然咖啡豆品种优良,但总有些烫,要加以等待。
家里的不会这样,即使是甜点,调味也尽量往清爽上走,温柔地宠爱着味蕾。咖啡也是烫的,却是正适宜慢慢啜饮的温度,方糖添加的份量适如其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技巧当然比不了外面,然则是最舒服的味道。
明楼不喜欢怀旧,更习惯于规划未来,但有些东西是会在时光之河中浸进去、沉下来的,只待人回头去追溯。
在共度的时光里面,有太多漏过的小细节,可以一点点地被找回来,连起来,拼接出一幅丰盈的版图。
记忆中明诚仰起头看他的模样与眼下重合,心中一动,他陡然读懂了那份痴意。它自少年时缠绵至今,从未更改。
他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一对玻璃珠子,什么也没说,却又分明说明了一切你来,或者不来,我都在这里。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其实所有的一切早就有据可循,有脉可依,只待眼睛来发现。
如同春日的霖雨,沾衣不 shi ,润物无声。
它们琐碎而细小,都在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中,一不小心就会视而不见。
在那些仰首的视望中,在难得出口的愿望中,在伏案静切的陪伴中,在笔端反复的书写中,在甜点细致的准备中
过了这么多年,他才发现那些早该发现的事情。
根本是毋庸别人来告知的。而且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直接说过。
他说“我喜欢你”,说“我要跟你结婚”,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已经说得足够浅透直白。后来不说了,也并不是变了,而是少年人懂得了羞耻,知道有些话不能随意说了。
像有一只猫灵巧地一跃而下,跳到隐藏角落的一个柜子上面。
然后恍然发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柜子存在。
找到了钥匙,打开它。里面盛放的,一片一片,尽都是回忆。
没有腐朽、干枯,而是在久远的岁月里酿成了珍藏。
它们反反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这些点点滴滴,旁人无从知晓,亦无可复制,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怎么可能写得出来呢
手指不知不觉慢慢抚摩对方的脸颊,明楼问道“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吗”
明诚静静想了一会儿,一个又一个片段从记忆的深海中溯游而上,浮出水面。
明楼有太多足可迷恋的样子,恋慕到底起于何时并不能一下捡拾出来。
末了,他找到答案,微微一笑“有一次捉迷藏被困住,你打开柜子门,救我出来。”
漆黑空间一时乍破。
明楼说“原来你在这里。”接着伸开双臂抱他出来。
想要一直被这个人抱着。
现在则是更进一步地明白,所谓的一直,期限是一辈子。
明楼低头在他淡红色的唇上印下一吻,只觉他口唇间的气息甜如蜜糖。
他已经不是那个柔弱的孩子,而是足以站在自己身边的坚实的支撑。
但有些东西却从未变过。不能更完满。
分开之后,明诚低头看一眼手表,说“恐怕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按照日程,下午两点半您要跟东亚银行总裁面谈,计入路上的消耗的话,时间已经比较紧张。”
明诚又把两张电影票掖进他西装上衣口袋里,细长手指将它抚平抚顺“回来开完投资报告会议后,晚上的行程也安排好了。在绿波廊订的包间照旧,菜已点齐,都是汪处爱吃的。吃完了正好步行5分钟去电影院看戏。”
明楼直接问“今晚要加班到几点”
明诚微笑道“电影散场是10点半,算上送汪处回去的时间,您大概11点可以收工回家。”
明楼神色不动“下次你做计划时记得多报一份加班津贴。”
这当然是句调侃,明诚一笑,手指轻拂过他肩头“能者多劳。这事别人做不来,说不得,只能辛苦您了。”话音一转,他接着说道“而且,我今晚同样要加班。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