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大礼堂里,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不过仍然可以很容易发现明诚在哪里。
有正常饭吃之后,他如同小树拔节一般长得很快,似是要将前十年所积压的找补回来,四肢较同龄人修长不少,在人群中一眼可以辨认。
明楼坐在家长的座席区里,明镜在他旁边含笑说道“难得你愿意来这一趟。”
明楼微笑道“明台一向有大姐您看着,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明镜斜睨他一眼“你倒是会做甩手掌柜。明台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弟弟”
“大姐教训得是。”明楼并不多辩。
倒不是说他不疼爱幼弟,只是,明镜既然对明台无微不至,他便不能再在上面加得更多了。对小孩子的爱是要有度的,若过甚了,会让小孩子心理过分膨胀,容易出现偏差。
他没有说出,他其实不是为明台来的。
明台一向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可以理直气壮地做各种要求,且总是会被满足。但另一个人是向来不要求的,在明家也没什么存在感。
大姐眼中只看得到明台,对明诚只有基本的礼貌而已,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她礼仪周到是出于良好的教养,私下谈话里并不会多提一句。
他如果说出真相,必然会被责备。
他本来已经受过一通责难。他爽约了事先跟汪曼春订好的约会,打电话过去时,这位大小姐劈头盖脸发了一顿脾气。
明楼不是轻易受气的,他静静听完了,语气平淡地说“既然你一时想不通,那就先冷静两天。”
他挂了电话,任她在家里自摔东西去。
汪大小姐不喜欢被人落面子,但他也不是可以被她呼来喝去的狗。她既然执意要耍脾气,那就晾晾她。
典礼进程到了毕业生代表致辞环节,明诚离开座位,向台上走去。
他是最优秀的学生。
明楼忽尔清晰地意识到,他成长了多少。
他已经学会把紧张隐藏起来,身姿挺拔地一步一步走上去,只看得出沉静,并不十分羞怯。
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主席台上,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开始讲话。
明楼知道他是紧张的,他在他这样年纪时,面对这等场面,也不可能毫不紧张。但他习惯了克制,唇角始终噙着微笑,身形卓然,恍若秀丽山峰。那么,即使他声音中还有一些不稳定的地方,也不会被人注意。
明镜转过头来,评论道“可惜明台总是贪玩,不肯用功。”
明镜并未期待明台做最优秀的一个,她认为孩子活泼健康是最重要的。因此,即使说起他的缺点来,也还是满满宠溺语气。
她身为长姐,其实更像是母亲。在她心里,没人比明台更好。天下父母心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家孩子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好的,不会在意别家孩子天资颖慧且花了比自家孩子多十倍的努力。
但明楼是知道的。在书房里面,明台跑去院子里玩的时候,永远是明诚留在那里。他们看着不同的书,在相同的时光里。
他很低,十岁才开始上学,一路跳级上去,竟然并没什么跟不上的。除了头脑好之外,勤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明楼读着书,追寻着一个少年的中国。这条路到底要如何走,他并不清楚地知道。他唯一确信的只是,自己想要一直走下去。哪怕要独自跋涉过漫长时光。
他抬眼,视线掠过书桌对面伏案的少年。
小小尖尖的脸,眉目间是认真而专注的神情。
在每一天放课之后,都是同样的光景。在明台耐不住 g 子跑开去玩之后,他们默然共享一起读书的时间。
明楼忽然一笑。他想,自己是并不孤单的。
他回明镜的话“反正我们家也不期待出个文豪,明台只要平安顺遂就好。”
事实也确然如此。明台即使什么也不会,明家也能保他衣食无忧。乱世之中,明镜对乃弟最大的期望就是安稳渡过一生,出不出色倒是不十分要紧的。
能出色,她会十分开心。就算不能,也是她最宝贝的心尖上的肉。
明镜颔首道“正是。明台只要不惹什么祸出来就很好,不需要跟别人比。你也别老给他压力,搞得他成日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其实明楼已经对明台十分宽限,经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时候明台玩得太厉害了才把他拎回书房里,强令他跟明诚坐在一起温课写作业。
明台嘟嘴不开心的时候,明诚便去厨房端了做好的茶点过来,分别放在明楼和明台面前。提拉米苏、黑森林什么的他都会做,再给明楼配上一杯咖啡,明台则是一杯蜂蜜水。
嘴巴里塞了东西,明台才总算能安生下来。
明诚做的东西美味之极,比蛋糕店里的不差什么,他做什么都出色。且又会经常变换花样,叫明台吃不腻味。
明台起初被抓回来时是埋怨明诚的,怪他惯会讨好大哥。但后来吃人嘴软,便不好说出口了。有时候放学了还要拖明诚去蛋糕店里,指着里面的某个品种说“我想吃这个,你要给我做。”
也好在他是个好吃的,好歹有一样东西能制得住他。
明楼想起这些,无奈地一笑“同样身为弟弟,大姐您也未免太偏心了些。”
明镜笑睨他“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争风吃醋吗”
明楼笑道“多大了不还是您弟弟吗大姐可不能厚此薄彼,一碗水要端平不是”
明镜笑着捶了他一下“没个正形,等会明台来了可不许这样说话。”
等到典礼结束,一行人出了校门,明台一眼瞅见有人摆着小摊卖糖人,便缠着明镜要买一个。
明镜略一皱眉“这东西只怕不干净。”
明楼笑了笑“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不是有不少孩子在买吗”他转头对司机说“张伯,你去买两个来。”
明诚看他一眼,要说点什么,想了想,却还是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