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不准他往明家人跟前凑。但明楼终究是注意到他,拉了他一把。
明楼对他很好,他真心感激。
但他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他太习惯被剥夺自身所有的一切。
于是,每天的日子都像是偷来的。
明楼虽然让他叫一声哥哥,但也就是个如同亲戚朋友的孩子相互间的称呼一般,没什么真实的意义。最大的效果也不过就是能搪塞桂姨一时,让桂姨不敢太欺负他。
他不是明家人,他跟明楼没有任何实质的联系,所以,也就必然迟早有一天,会失去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所以,每一天他都过得很认真。
他会反复地练明楼教他的每一个字,会记得明楼读过的每一篇文章,也会努力地问出那些自己不懂的问题。
小的时候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在他懂得喜欢这两个字的含义之前,就已经一心一意地喜欢那个人了。
那时明楼还没到上海赴任,他也不知道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无声地默念那个名字。
每当那两个简单的音节萦回在唇角的时候,与之同时浮现的,就是那个一身中山服的青年。
清瘦的颀长的身影,在阳光下行走,一切无所畏惧。
时光荏苒,世事纷繁,但他记忆最深的,仍是那个人最初的模样。
明诚收回记忆,看明楼认真看报告的脸。
他是个政客,也是个卧底。无论是哪种身份,都注定了他必须虚饰和伪装。
光 y 如梭,他已经不复年轻。
身体开始发福,面庞爬上淡淡纹路。
但这其实都没有关系。在他心里,他永远美好。
像是时光重回,可以相伴的日子又回来。唯一的分别,是他们都戴上了面具。
不会再有真心的对待。
但他仍然愿意接受那些无处不在的戒备、刻意为之的漠视,甚至是如影随形的伤害,来换取这样的时光。
看了一会儿,明楼抬头问他“你看过了吧你认为如何”
明诚说“我觉得,可以开始铺路了。”
明楼叹了口气“报告写成这样,可见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没一个肯真心实意好好办事的。”是真意,也是做态。
明诚笑一笑“他们一贯这样,也不是第一天。不过先生不用担心,人都有弱点,不是没有办法叫他们做些事情。”语气是冷的。
这正是明楼想听到的。
他看着面前黑色的明诚,就像看着自己。
不管意识形态是否相同,总有个大义在,要戒备,但也要拉拢,要怀柔。
他问“还疼么”声音是温柔的。
明诚说“不怎么疼。”
“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
明楼继续表达关怀“如果实在撑不住,明天准你休假一天。”
“睡过一会儿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还有些累而已。”
他将那碗甜蛋羹递给他“做饭的时候顺便弄的,刚才热了一下,正好可以吃。”在时间差上说了个谎。
明楼接过夜宵。
味道毫无疑问的好。他做什么都很好。
羹面光滑平整,半个气孔也不见,一点腥味都没有,嫩滑甜软,垫在胃里,是暖融融的热意。
正是他爱吃的。但没人做出过这种味道。
明诚对他记得很深,连这些习惯也能记得。
明诚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是令人心底发寒的。
但对自己,终究是有些真心。
这一点点真心,在这个大世界,总也算是难得。
未尝不是浮生中的些许安慰。
就如他从噩梦中醒来,所看到的人影,所闻到的食物香气,俱是人间烟火。
像是 y 霾巨雨之中,在苍茫泥泽跋涉良久,灰蒙蒙的天空下面,前方蓦然亮起的一点灯火。
刹那的温暖安定。
即使只是短短片刻,又需回到现实。
明楼放下碗,说“脱掉鞋袜,我看看你的脚。”
明诚略怔了一下,接着就照做了。
以男人而言,他的脚亦很纤巧。足弓微妙起伏的弧度,像个艺术品。
他的两个脚踝上面,都有一圈分明的红痕。
因为那里的皮肤很薄,而显得十分触目。
红色的痕迹像手铐一样,将他的两只脚都圈住。
形似束缚。
明楼说“抱歉,当时太用力了些。”
他执起他的脚,在那圈红痕上轻轻一吻。
明诚忽然觉得脸上一热。
很奇怪,虽然有那样复杂的经历,虽然更过的事也做过,但就是自然而然地、生起了这样的反应。
他能分辨明楼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明楼说的是假的,他会体谅。
如果明楼说的是真的,他会感念。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戳进他心里。
他没想到明楼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而这句话是真的。
至少,这一句是真的。
明楼当然立刻捕捉到了。
总是看不到真实表情的脸上,非常生动的神情。
原来,他也会脸红。
在明楼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地一沉。
剧院被警察围住,汪曼春也带着她的人忙了一夜,抓走了七八个人,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
明楼立刻获知了这件事情,他在76号里埋了内线。
龙山克政是挂在军统暗杀名单上的。他做了情报功课,发布了命令,让行动队员在第二天用餐时执行任务。
只是,有人比他们还早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