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但也不是喜爱闲话的性格,平日里很少有兴致同雇主谈笑,反倒是亲亲摸摸更实在自然一些。见他如此,小孩也很兴奋,向前凑近了身子,示意男人快说。
“刚才买鸡蛋饼的时候想起来的,我那时候在三中上学,当时学校管的不像现在这样严,只有个瞌睡老大爷守着正门口。那老头好喝酒,整天迷迷瞪瞪的,学校也不管……每天的最后一堂课,我都直接翘课出门,南边的围墙翻出来,给全班站位买鸡蛋饼……”
“你也知道,我那时候穷,吃的又多。当时一个饼是四块钱,加上那些东西,七七八八要十二块才够我勉强吃饱。我是体育生招进来的,翻墙跑腿什么的都是强项,也就这么的,主动承担了帮忙采购的业务。相应地,买饼的人每人要付五毛钱跑腿费,凑一凑就是我当天的晚饭了……”
李强的出身,上数十代都是贫农,实打实的特困生身份。他能生得这样高,天生就比别人食量大,学校那些微薄的补助根本不够。有了助学金,父母便以为衣食住行都由学校包揽,并不曾额外给男孩准备生活费。李强从未解释过这个误会,因为依照母亲的脾气,得知儿子在学校吃不饱,定然会不管不顾跑来学校闹,实在是丢人。可怜的强哥,小小年纪就翻滚挣扎于温饱线。
事情在男人口中讲述却是轻描淡写:“我那时候贪吃,同学们也都很守信地上交了跑腿费,我得到了甜头,便把这带饭工作发展成了长期业务。本来一直好好的,隔壁班有个傻逼见我这么整,也开始学着干,结果出了事。”
方云舟嗤笑:“你们抢先后,打起来了?”
“差不多吧,”李强说,“你知道?”
“这很正常啊!”小方总一副很懂的样子,“一节课一共才四十分钟,你至少要帮人带二十个饼吧?”
“四十个,我们班人多,口味也统一。”
“对嘛,四十个,那老板又没长八只手。”方云舟得意地计算着,“我记得当时只有是个炉子,假设五分钟一批饼,那四十份起码要二十分钟。你赶在最后一节课出来卖,就是给大家当晚饭的,冬天的时候,二十分钟也就凉透了。这时候突然又来了个排队的,若是排在你前面,他带回去一箱子冷饼,在你后面,你都说是傻逼了,那小子肯定没同意。”
“嘿,猜的挺准,”李强憨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那小子一开始插队来着,可惜老奶奶和我都混熟了,根本没太鸟他。后面他看不行,改变策略,和我商量隔天排。”
“你没同意?”
“当然没同意了,我收了同学的钱,事情肯定要办好,哪能让大家隔天吃冷饭的……那小子急了,说我断人财路,还真找时间约过两次架……”
放学后,半大的男孩赶往老区黑台球社打工的路上,被一群染着头发的小混混堵在了垃圾角。钉板、砖头、水果刀,小混混们架势十足,想要替兄弟教训一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少年。
男孩却不是跪地求饶的性格,遇强则强,硬拼到浑身都挂了彩。对方也怕出人命,踢了他几脚就离开了。李强的肩膀被割了一刀,半边脸都青肿了起来。此后一个月,他都是带着口罩出门的。
“那小傻逼,没打过你吧?”
“当然了,没打过。”李强说。
“嘿嘿,我就知道,”小方总得意地笑了,“所以你说的笑话呢?”
“你听我说,就要讲到了,”李强抬手,撸了一把老板的绒毛,“我这几年就可着这笑话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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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有点事
平白挨过一顿打,强哥好歹撑住了场子,只是身体上平添不少伤痕。对方一计未成,又阴了一招,校园行走必备杀手锏——告老师。
七班的李强每天逃课翻墙去买鸡蛋饼,以收取同学的跑腿费谋利,这件事被捅了出来。班主任知道他情况困难,又见过了口罩之下那张肿成猪头的脸,批评之余还忍不住关心了几句。家长们却掀起不小风浪,小县城少不了这样的人苟且地过着日子,三毛五毛都叫别人占了好大便宜。鸡蛋饼事件最后演变成了一场纠纷,班主任看不过眼出言维护了几句,也跟着一起被攻击——无良老师禁止学生吃晚饭,强制购买零食小吃以赚取黑心钱。
学校最后为了平息事件,给了李强一个处分。男孩穷得裤兜发亮,有几个家长不依不饶地死活要求赔偿,最终还是班主任爽快地一拍板,帮忙垫付了那十七块钱赔偿金。
李强觉得十分对不起老师,主动打了欠条,承诺将来赚钱就还。经此一事,小李同学有些憋屈,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做出了人生中一项重大决定——去打劫小学生。
作为劫匪,强哥很有原则。不劫看起来穷的,不劫成群的,不劫女的。他翘课半天,蹲守于僻静之处,全副武装静待落单的孩子。
一个穿着男款黑羽绒服的孩子落入了李强的眼。
男孩大概八九岁的身量,衣着干净考究,全身上下价格不菲,斜跨的书包上有个显眼的大对号。天气不冷,他却带着帽子,宽大的帽檐遮挡住大半张脸,羽绒服被撑得鼓鼓囊囊,也许平日伙食太好,吃得很胖。
“不许动,打劫!”小男孩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结果天降奇葩,一个中二兮兮的身影就这样从身后杀了出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自己遇见了什么情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套在人头上的黑色丝袜。
强哥出身淳朴,不曾受过电视机荼毒,却也知道这样非常傻。他也想过戴个墨镜装装逼,奈何脸没消肿,丝袜是掩藏自己气弱的唯一方法。
小男孩楞了几秒,不哭不叫也没笑,淡定地伸出没有皮肉的手,轻轻地勾掉帽子,露出翻着白眼的骷髅头。
“我当时那造型就够傻的了,真没想到遇见一个更二的。”李强啃着刨冰说。
大概是李强的工作经验不足,劫道生涯的第一天就遇见这种情况,强哥也吓了一跳,这什么玩意!
“咔咔咔”,骷髅挥舞着仅剩骨头的手,凌空抓挠,顺时针左手画圆右手画方,下颌微动,喷出一口紫色烟雾。
强哥惊呆了,忘记自己前来的初衷,静静地观看对方表演。
骷髅特效展示完毕,小男孩收爪静立不动,他不动李强也不动,两个人一起大眼瞪小眼。小孩见对方没有恐惧逃离的意图,只好屈尊开口:“让开!”
李强不动,心想我还没玩够呢:“为啥?”
“喂草!”男孩不悦,再次举起双爪,咯咯掰骨节,重复绕圈动作。李强大概懂了,双手画圈应该是骷髅吐气的开关。
北方的冬天寒冷干燥,骷髅的动作在室外作业下有些失灵,动作结束后,骷髅的嘴要张不张,不上不下地卡住了壳,像是憋了个屁放不出来一样。
男孩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丢脸的情况,有些着急,挥舞手臂再次比划了一下,仍旧没有太大反应。
“扑哧!”李强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屁!”男孩暴怒,用力一甩骷髅的手爪子,“卡擦”指节应声而断,咕噜噜滚落地面,骷髅偷窥的份囊也像受了刺激,突然爆裂,将整个头骨崩成了模糊的紫色。
“咳咳咳……咳咳咳……”男孩被呛了一嘴颜料,也许还碰到了鼻子眼睛,赶忙扔掉手爪偷窥擦脸。
“我去,你没事吧!”强哥蹲下身去,帮忙拍背,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笑。他在衣兜里翻了翻,找到一块擤鼻涕用的手绢,好歹洗过的,递了过去。
男孩接过手绢,胡乱擦了一把,从书包里翻出保温杯,喝水漱口。这一抬头,李强注意到这小孩的长相颇为清秀,头发不长,但在而后扎了两条短短的麻花辫。虽然满脸紫色道道像个小花猫,但睫毛卷卷翘翘的十分可爱。
“那个,你没事吧,小……妹妹……”李强试探着问,“哎我要早知道你是个女孩,绝对不会抢你的,我帮你擦脸,打劫这个事,咱别告诉别人行吗……”
“去你的小妹妹,你全家都是小妹妹!”小孩怒而暴起,抄起头盔向李强脸上一扔,也不擦脸了,拎起书包歪歪斜斜地跑了。
骷髅散了架,全身的零件都松动了。伴随着男孩的脚步,臃肿的大衣下摆开始有物件垂落,脊柱、排骨、盆骨,中途还掉下来一条仿真的肠子将小孩绊了个狗吃屎。李强好心去扶,奈何没忍住笑,被那愤怒的少女用肠子围住脖颈,差点勒死。
小孩跑走后,李强蹲在雪地里,饶有兴味地清点他的存货,心肝脾肺肾,还有两个小圆球……
“你想不到我看见了什么,居然还有蛋,这么大一颗,”李强环住两指,比了个新疆大枣的大小,“那小姑娘怕是有妄想症,野心不小,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转低,方云舟面上毫无表情,李强强行尬笑了几声收场:“是我笑点太低了吗,你怎么不乐呢?”
“你这几年,就靠这个笑话活着呢?”
“嗯,”李强挠头,“前几年过得憋闷,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点可乐的事自己消遣。是我太不懂幽默了吗,我觉得这事真挺逗的,每次想起这个都能乐两天……算了,我下次不讲笑话了。”
“那你可真挺无聊的,”方云舟冷淡地说,“你怎么就确定对方一定是个女孩,他穿的不是男装吗?”
“男孩哪有长那样的,还梳小辫儿,肯定不是爷们儿!”李强摆手道。
“老板!”桌椅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方云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多少钱!”
“我来!”李强可是生活秘书,哪能让老板拿钱,吃喝拉撒都要他来服务的。
伸出的手腕被人握住,方云舟阻止了李强的动作,不轻不重地将人向后一甩,自己扫码付了帐。
匆匆抓起丢在椅子上的帽子围巾手套,李强推开玻璃门追了出去。小方总穿了件低领毛衫,外衣的拉链没拉,迈开大步向前走着,任由西北凉风向衣襟里灌。齐肩的长发披散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李强追上来,帮老板拢好衣服,整理头发,又带上围巾帽子。“出来玩,我本意是想让你开心的。”李强拍了一把黑脸,歉疚地说,“我嘴笨,没有别的意思,你梳辫子其实很好看。”
“走吧,”方云舟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拍了拍男人为他系上的围巾,顺着对方的手插进了男人的衣兜,“去前面酒吧坐坐。”
说是酒吧,其实不过是中学生们聚集喝饮料的地方,没有放纵的群魔乱舞,也没有太高度数的酒精饮料。
小方总这次出门,一为约会,二为怀旧。如今这地方的东西他大概是不会喝,只象征性地点了两杯冰红茶一样的的东西。在服务员的大力推荐下,尝试了一下樱花冰沙,竟然意外的好吃,小地方也是与时俱进的。
李强在甜品上桌之前就憋不住了,急匆匆去了洗手间,这一晚上实在是喝了太多水。李强吹着口哨,按照墙绘花里胡哨的指引,向着小便池里面尿,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喂,你好?”
“喂,是强子吗?”男人粗糙的大嗓门从话筒中传了出来,自己耳背就咆哮全世界的说话方式显示这位先生年龄应该很大。
“是我,你是?”
“我你根叔啊!”男人吼着回答,“你妈,他妈的,你妈不好了,找你小子真他妈的不容易,赶紧他妈的回来看看你妈!”
“我妈怎么了,根叔,您慢点说,她在哪?”
“县城三院,他妈的尾巴骨摔了,你赶紧过来,带钱啊!”
李强没有喝酒,脸却很红。他接了一捧凉水洗脸,勉强降下上升的温度。根叔那一连串他妈的,蕴藏的信息不小。冬天农不忙,乡下的母亲这是闲着了,又去找弟弟麻烦。反复都是那招我生了你你不养我的哭闹方法,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也许是年龄大了,屡试不爽的招数这次却失了灵,向下一坐竟然爬不起来。
弟弟李杰冷漠地关着房门,早被这老太太的伎俩弄得烦了,索性不搭理她。最后还是看热闹的乡亲发现了问题,老太太今天的哭喊格外逼真,不像闹着玩。这老人家是村里出了名的赖,谁都不敢扶她,最后还是请了村干部作公正,将人好歹送去了医院。
李杰拿了钱,在医院跑前跑后帮忙办手续,老太太半点眼色没有,整个下午又哭又骂,终于把这个暂时的倚仗气跑了。大女儿听说母亲摔了,直接挂了电话不管。李强倒是个孝顺儿子,可惜人不在眼前,乡亲们也无奈,不想侍候这个老太太,只好辗转联系到了在S市打工的李强。
李强回到座位的时候,表情应该是很抱歉的。方云舟难得的兴致,和他出来玩,顺便追忆一下少年时光。他这边,不仅人没哄好,还中途要跑。
“我有点事……”
“我家里有点事……”
两人都没想到会不约而同开口。
“你先说。”方云舟示意。
“我家里出了点事,”李强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脖子,“我可以去医院一趟吗,我妈摔了一跤,要看病……”
“啊!”方云舟点头,“那快走,严重吗,要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李强连忙推拒,“还不知道情况,谢谢你的好意了……那我走了,你先回家吧,医院乱,别跟着我。”忙乱中李强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