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地, 人群的欢呼声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希亚站在那儿,脑中好像有一团热流轰然炸开。脸上烫得厉害, 但她抬手, 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她知道她应该离开。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面无表情。
四周的一切好像变成了失真的默片。她听不到周围的人在叫嚷什么, 只看到哈利和那个拿着相机的年轻人互相致意, 而后他扭头四望, 似乎在寻找谁。
希亚有一瞬间很想冲进人群里, 揪住他端正的衣领,把他狠狠地凑一顿。然后做什么呢用阳炎的能力把这儿烧掉吗
这当然无法消除那股几乎要灭顶的焦灼的羞耻感。
希亚看着指尖涌动的火焰,扯了扯嘴角。她哼笑了一声,缩回手指。
她能给什么反应自尊心也罢,骄傲也罢,她不会给这人为的戏剧任何回应。
骤然间,希亚无意识地对上了哈利的眼睛。他有那么一会儿,完全呆住, 不知所措地抬了下手, 想拨开人群, 却被人拦住了。他有些不耐烦, 但仍停下来,佯作有礼地那个人寒暄。
希亚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无可挑剔, 她脊背挺得笔直,转身从阴翳的角落走回自己的屋子。
她坐在一片漆黑里,一动不动。
在看清内心想法的同时,失恋了。应该做什么表情好
这里仿佛和外面隔了一个世界,诡异地安静,附近的空气也都沉默着,冷冷以对。唯有墙上钟表指针咔哒咔哒的声音,清晰可闻。
希亚攥住了发颤的手指。
她总是被那些发亮的令人着迷的东西吸引。但是它们都会带来她不想要的结果。
沉寂中,通讯器再次响起。
如果还是费莉西娅的无聊问题,她这次就把它扔到湖里
希亚绷着脸,按开了通讯器。
“希亚,”意料之外的,那边是哈里哈特沉着的嗓音,“兰斯洛特殉职了。”
“兰、兰波叔叔”通讯器差点从手里掉下去,希亚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刹那间,因为哈利奥斯本产生的那块阴翳被更浓重的黑沉覆盖,逐渐变得微不足道。
她屏住呼吸,满心沉重地等待着。
哈里哈特叹息着,“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
希亚不敢置信地闭了闭眼,一时说不出任何话。那张卡片上的祝福还历历在目,兰波还说着要来看望她
“我很抱歉,希亚。另外,你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哈里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话锋陡转。
“那奥斯本这边怎么办”希亚望了眼外面通明的灯火。
“诺曼奥斯本现在暂无意图续约,而且我们已经安排了费莉西娅打入奥斯本工业内部。至于亚瑟,我来处理。”哈里哈特语气微顿,“你还有几天时间修整,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返回伦敦。”
希亚没有作声。窗外传来了午夜巴黎悠远的钟鸣。
已经到了零点。零点,也是因魔法而生的因缘际会消失的时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用了,我马上回去。”
客户评价什么的,她不要了
希亚挂断电话,环视着周围熟悉的布局,垂了垂眼。和来时一样,她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已经打点好装进行李箱。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她仿佛时刻准备离开。
她最后一次看了看住了几年的房间,带上门。大厅那边依然喧闹不止,没有一人注意这里。她没有打开走廊上的灯,穿行在黑暗中,忽而,脚步一顿。她迅速地把手链解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悄声打开地下室的门,希亚昂首阔步,一次也没有回头。疾行的背影飞快地融入黑浓的夜幕。
哈里哈特迈进金士曼成衣店的时候,希亚正垂着脑袋,一脸阴郁地缩在客位上。她就像沉在海底的八爪章鱼,被漫长无边的阴影笼罩,还在往外喷吐着阴沉沉的墨汁。实在影响客源。
一旁的店员为难地瞄了她几眼,但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好直说。
希亚萎靡地靠在那儿,眼前的地板上忽然出现了一双做工精良、无雕花的牛津鞋。
“我教过你什么”哈里哈特紧皱着眉,语气严厉,“抬起头,挺直你的脊梁”
混沌的意识打了个颤,希亚不由自主地挺胸坐正。
“现在好多了。”哈里的声音柔和了不少。他递给希亚一份资料,“看看这个。”
希亚垂下眼。这竟是一个男孩的履历。他名叫艾格西加温,看上去平平无奇。
等等加温
她猛地抬头。
哈里眼神复杂,“一会儿说说你对他的看法。”
看来的确是那个舍身救了哈里舅舅的加温。他的儿子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希亚压下感慨,快速翻阅。看着看着,她不禁笑出了声。
这是个有趣的小伙儿。
“怎么样”哈里似乎相当关注他。
“他很有潜力。智商超群,小学表现优异,还加入过海军陆战队,被寄予厚望,可惜中途而废。此后贩过毒,偷过东西,没有一份正经工作。这是个好孩子,可惜缺乏引导。”希亚合上资料,一语作结。
“看来我们观点一致。”哈里眼里透出欣慰的笑,他转身拿起刚刚放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示意希亚跟他出去。
“去哪儿”希亚满心疑惑。
“去解决一桩旧债。”
哈里有意卖关子,没有多做解释。希亚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被一路带到了当地的警局外。她听到哈里给警局高层打了个电话,要求释放一个挑衅警察的偷窃犯,恍然大悟。
果然,不久后,警察局里走出了头戴棒球帽的年轻人。
他一身破旧的棒球衫,蹙着眉,长相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艾格西加温”希亚喃喃。
小伙子耳尖地回过头,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希亚和一边的哈里哈特,却藏着不露痕迹的审视,“你们谁啊”
“把你放出来的人。”哈里哈特语气淡淡。
“这可不算什么回答。”艾格西双手手臂,别着头,不屑地反讽,作势欲走。
“你跟加温夫人说话也这么刺头吗”希亚笑着闪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加温你认识我爸爸”艾格西睁大了眼,口气不知不觉变得友善。
自从他妈妈认识了他那个混账继父,已经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妈妈了。
“作为帮你忙的谢礼,你是不是该请求我们喝一杯”
丢出个套,这孩子就上钩了。他真是一望到底地单纯。希亚难忍笑意。这时候,她丝毫没发觉她的逻辑和某位少爷惊奇地一致。
艾格西谨慎地扫了他们好几眼,终于下定了决心,“算是我今天大放血,便宜你们了。”
小伙子克制着内心惊呼的走运,表面上显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他内心没有一点不快,毕竟他父亲的故人可不是每天都见得到的。当然他也不能让他们觉得他太廉价。
他转头,乖乖地带路。
哈里难得地露出微笑,投给希亚一个赞许的眼神。
街角的这家酒吧似乎是艾格西常来的地方。他下意识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希亚打量着这儿粗糙的布置,暗自分析。
也许因为是白天,酒吧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
“你父亲是个勇敢正直的军人,他出色地完成了很多次任务,救过数以万计的平民。”哈里哈特品了口酒,但这廉价的啤酒口感不佳,他眉头微皱,轻轻放下酒杯。
艾格西此刻乖顺了很多。希亚从他褐色的小眼睛里看出,他对哈里的描述相当神往。不过,据她的经验,哈里舅舅可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夸赞人。
果然,哈里微微一顿,“想必你的某些选择会让他非常失望。”
“毒品,小偷小摸。年纪轻轻,越走越歪。”哈里语气平直地说着恼人的话。
这些苛责猛地击中了艾格西的痛脚。
“你们这些官老爷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如果你遇上我那样的继父,你也会很容易染上那些嗜好你以为每个人一出生,都像你们一样,都插着金汤勺”他的娃娃脸愤怒地皱成一团。
哈里哈特竟然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艾格西的理论还是因为他通俗的措辞。
希亚噗地笑出声。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怼哈里舅舅。
艾格西仿佛才意识到这儿还有女士的存在。他抬头望了眼站在哈里身后的希亚,脸倏然涨红,活像个多汁的番茄。
触及女孩笑吟吟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想低头,但又不能显得太怂,只好僵着脖子。而后听到了一声轻笑。
艾格西脸更红了,他别过头,避开希亚的眼神。
希亚不由地疑惑。
这人好像有点奇怪
气氛似乎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酒吧紧闭的门被霍然踹开。
“艾格西你找死呢”
一个鞋脸的高个混混领着三四个人冲了进来。
哈里不耐地摇了摇头。他没有看这些一眼,侧脸抬眸,“希亚。”
送给你热热身。
希亚看出了他的潜台词,脆生生地回答“明白”
她活动着手腕,脸上绽开了甜笑。
刚好她最近火气有些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