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打定了主意装病,以避开镇上横行的非人类。
在外人看来,希亚佩斯每况愈下,数日缠绵病榻,连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卡伦医生被邀请到了别的城市,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希亚佩斯日渐憔悴,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出来她的病因。
侍从之间已有了古怪的传言。
黑嬷嬷雷厉风行地处罚了几个说闲话的仆人。没人敢再嚼舌根,但这猜测却在众人心中流传。
黑嬷嬷无暇去管下人们的揣测,忧心忡忡地抚摸着小主人苍白消瘦脸,眼中带泪。
“我可怜的小小姐”
佩斯夫人没想到萨尔瓦托兄弟竟然没请到卡伦医生,一时也慌了神。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难掩焦躁,“这可怎么办”
仆人们被主人的不安感染,纷纷低下头。
佩斯夫人环视了一圈,失望地收回眼神。
莫莉看了看周围,咬着唇准备起身,一旁的仆人拽了她一下。莫莉摇了摇头,坚决地站了出来。
“我知道佩斯小姐生病的原因”
所有人都看向蓦然出声的莫莉。
“莫莉,你有什么办法吗”佩斯夫人快步走到了莫莉面前,语气温柔,但难掩急切。
莫莉看了一眼佩斯夫人,很快又低下了头,她几步靠向了床边的黑嬷嬷。
“嬷嬷,您还记得普都拉庄园的主人吗”
黑嬷嬷的眼光骤然锐利。
“好孩子,你想说什么”她口吻亲和,却蕴含着警告的责问。
莫莉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不管黑嬷嬷的警示,抬起头。
“你还记得我们的同乡伊维特吗她一直在普都拉庄园做工,前一阵子刚刚下葬。”莫莉跪在黑嬷嬷面前,两手搭在了老妇人的膝盖上,眼神殷切,“普都拉的主人疯了伊维特说都是因为她主人带回来的那个客人。我见过他,他是个吸食灵魂的魔鬼”
“自从他来了普都拉,普都拉的庄稼开始荒芜,越来越多的奴隶莫名其妙地失踪。”
仆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你到底想说什么”佩斯夫人有点不耐烦。普都拉的庄园主人是路易,他活得好好地,不知道莫莉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黑嬷嬷想到莫莉前几日隐隐烁烁的言辞,隐约明白了她的所指。
“莫莉,你该下去了。”嬷嬷眉头皱成了疙瘩。
“前些天的晚上,我在走廊上看到过佩斯小姐。她她和那个魔鬼在一起。她还扯谎骗过了您以前的佩斯小姐是不会这么做的。”莫莉声音颤抖,“深夜游荡,和黑影里的魔鬼攀谈”
“佩斯小姐已经被魔鬼附身了”莫莉昂起了脖子。
她的指控宛如一块沸石投入了平静的小屋。仆人间的议论声一时间变得更大了。
“你在瞎扯什么”佩斯夫人罕见地被惹怒了,她转过头,“嬷嬷,快让她住嘴”
“莫莉,你快下去”黑嬷嬷威严地站了起来,指了指说话声音最大的两个侍从,“布伦特,威尔,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送莫莉回房间。”
布伦特和威尔灰溜溜地站起来,一左一右架住莫莉,试图把她带到门外。
“嬷嬷,您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否则佩斯小姐怎么会得这种怪病这是上帝降下的天罚。”莫莉使劲挣脱男侍从的束缚,伸长了脖子,始终望着黑嬷嬷,“我们来自海地,夫人不清楚真相,您还不知道吗伊维特已经死了,您想让佩斯小姐跟她一样吗”
您想让佩斯小姐跟她一样吗
黑嬷嬷厚实的身体震了一震。
伊维特是她和莫莉为数不多的同乡之一。她们出生于海地,对恶灵比普通人更敏感。她早就怀疑过伊维特的死不寻常。而希亚小姐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黑嬷嬷出了神。
佩斯夫人被莫莉的一通话搞得烦躁不安,她吩咐仆人们退下。
她偏头求助似的看向黑嬷嬷,打算听听黑嬷嬷对莫莉胡言乱语的谴责来安抚自己。
“嬷嬷,莫莉一定是疯了吧”
但黑嬷嬷却没有附和她,以往犀利明亮的眼眸一片怔忪。
佩斯夫人呆住了。
嬷嬷从她少女时代起一直陪伴着她,她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
佩斯夫人微微掩唇,有些慌乱。
“嬷嬷,您”
黑嬷嬷慢慢回过神,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如鹰隼的眼睛锋锐有力。她回应了佩斯夫人的求助。
“夫人,我想着以防万一,最好要考虑考虑莫莉的看法。”
“您也认为希亚她”佩斯夫人犹疑地望着黑嬷嬷,不知所措。
黑嬷嬷握住了佩斯夫人颤抖的手,“在卡伦医生回来前,我们试一试也没有坏处。”
佩斯夫人在黑嬷嬷坚决的眼光下垂首,她眼睫颤动,有些动摇。
“我的同乡,在巫术驱魔方面很有一手。我用我的命保证,如果魔鬼觊觎希亚小姐,绝对逃不出他们夫妻的眼睛。”
屋内安静了许久。
佩斯夫人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
“嬷嬷说的同乡是谁”
“西西莉和贾斯菲。他们就在镇上索普先生家做工。”
翠花阖着眼,把她们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无奈她正在扮演一个昏睡的病人,也没法跳起来,把莫莉的话斥为无稽之谈。她甚至不能在佩斯夫人面前提起这事。
但余下的几日令人惊异地平静。仆人们的话题也没在围着主顾们打转,倒是谈起了镇上的银行周年庆。
“索普先生这次一定还会举办宴会吧”
“我前几天看到过夫人拿着索普先生送来的请柬。”
“但是夫人应该不会去了吧。毕竟希亚小姐”
聊天的女仆放低了声音,意有所指。
她的女伴摇了摇头,“我更担心莫莉,她说不定会被夫人赶出去呢。”
“说不定莫莉说的是真的。她不像是会撒谎的人,更何况惹怒夫人,对她又没什么好处。”
女仆们对视一眼,又瞄了瞄房间内被黑色天鹅绒布罩住的大床。明明是正午,阳光却一点透不过帷幕,没人看得清楚床上的希亚佩斯。
“我听人家说魔鬼不能见光”
她们打了个寒颤,三两下收拾过房间,赶忙跑出去了。
翠花默默睁开了眼。
南方人民的脑洞连通着星辰大海啊。
不过,索普先生是上次嬷嬷提过的那位吗
如果是同一个人,巴贝特佩斯很可能要有所行动了。她是不是也应该配合一点
暮色时分。
佩斯夫人此刻的心情格外好。
因为一连昏睡了好几天的希亚佩斯今天终于清醒了。
她吩咐仆人不用准备晚餐,带着黑嬷嬷施施然走进了希亚佩斯的房间。
卧床数日的翠花还没来及活动活动松弛的肌肉,就被嬷嬷武力镇压,只好乖乖地坐在镜子前。
黑嬷嬷嘴上唠叨着,手下一刻不停。过了许久,老妇人才看着镜子里的小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嬷嬷的审美太可怕了。翠花瞅着身上粉嫩的泡泡裙,欲哭无泪。
她来不及抗议,便被塞进了一架马车。
佩斯夫人无视女儿怨念的眼神,在一旁露出了柔顺可亲的笑容。
马车一路不停,只听得车夫用力摔鞭的脆响和沿途礼花的爆鸣。路旁的云松树林飞快地后退。
终于,在车轮咕噜咕噜了几声之后,马车停住了。
不远处是处灯火通明的气派庄园。
一位中年绅士已站在马车旁,佩斯夫人搭着他的手,轻盈地走了下来。
“谢谢您的邀请,索普先生。今年银行庆典的烟火比上次更美呢。”佩斯夫人望了眼漫天的烟花,给男人递了个温柔甜蜜的笑。
“您的到来才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呢。自从您上次来之后,我们家的两个小家伙到现在还念着您呢。”男人和佩斯夫人相当熟稔,笑容满面地把她迎进了庄园。
翠花暗暗打量这个叫索普的银行家。
他留着漂亮的小胡子,一身做工精细的黑礼服,金边眼镜后的小眼睛透着些成功人士特有的居高临下和自鸣得意。
和上流社会的其他人没有区别。
但他知不知道家里的两个黑人仆从正在用巫术招揽生意呢
翠花低头掩住了眼中的好笑意味。
银行家的别业较佩斯庄园更豪华。一长排纹理雅致的柱子侧立在大门旁迎接主人的到来,厅内四周的吊灯流光溢彩,每架都由剔透的水晶笼罩,高悬在槽纹精细的大理石墙壁上,映照得宴会厅华贵辉煌。
大厅内的乐队演奏着轻松愉快的幻想交响曲。绅士们手持着高脚杯,或高谈阔论或步履悠闲地寻觅合意的姑娘做舞伴。小姐们齐聚在围栏旁,偶尔瞥到相貌堂堂的男士便言笑做一团。
翠花的目光掠过这群人,试图寻找嬷嬷口中的同乡夫妇。
但是全场那么多服务的仆从,她一个黑人都没有看到。
难道索普家有什么黑人不能进宴会厅的奇怪规定吗
不仅没有黑人,连小孩的身影也没有。就算客人们碍于礼节不带孩子过来,索普先生家的孩子呢
一道细微出现在了翠花的眉心。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如借佩斯夫人的口朝索普打探那对黑人仆从。
翠花一抬头,身边站着位端着红酒托盘的侍从。佩斯夫人和索普已经不在了。
八成是和别人寒暄去了。
她扭头四顾,却始料未及地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莱斯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衣着光鲜的绅士贵妇间,时不时与前来酬酢的人微笑致意,友善亲和,彬彬有礼,魅力十足。
翠花霎时间呆住了。她条件反射地夺过侍从的托盘,打算挡住脸。
却不妨莱斯特已经敏锐地转过头。
视线锁定了正拿着托盘的翠花,眼中笑意越深。
他隔着人群,遥遥地朝翠花举起装满鲜红液体的高脚杯,勾唇而笑。
一口白牙在水晶灯下泛出森森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