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曹烨从不过夜,做完就走,没有过例外。
“算了,我不习惯跟别人睡,”曹烨果然想也不想地拒绝,躬身捡起他那件破洞牛仔裤,“会睡不着。”
“好吧。”林幻说,并不多作挽留,开始聊起别的,“你们今晚跟梁思喆吃饭,是为《至暗抉择》那片子?”
“不然呢。”曹烨说。
“谈得怎么样?梁思喆会演吗?”
“说不准,等消息吧。”
“要不……”林幻顿了一下,毫不掩饰地看着曹烨的身体,准确地说,应该是欣赏——不得不说,这具年轻的肉体看上去真是令人赏心悦目,肌理分明,线条流畅,又不乏力量感,她试探着提议道,“要不要我替你去做说客?”
曹烨穿好了裤子,裸着上身看她:“你做说客?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居然这么瓷实。”
“娱乐圈最让人意难平的情侣拍档TOP1,”林幻笑道,“你以为只是说着玩玩的?”
“你不会真的跟梁思喆睡过吧?”曹烨皱起眉。
“你猜。”林幻歪着头看他。
“猜什么猜,别跟梁思喆学。”曹烨说完,将黑色的卫衣往头上套,过了几秒,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最好不要,想想就倒胃口。”
“说‘你猜’就是跟梁思喆学啊……哎,你知不知道,”林幻忽然来了精神,“梁思喆还扮过女装呢,当时有人看过电影就说,梁思喆这女装,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像谁呢,想来想去,有人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像林幻啊!”林幻笑个不停,“我还特意去看了呢,真挺像的!你看过没?”
“没看过,哪像了?”曹烨看着林幻说。
“说不上来,就是挺像的,”林幻还在笑,“真逗。”
“什么片子啊?”
“《红男红女》,你爸拍的,你居然没看过?”
“凭什么我爸拍的我就非得看过啊?”曹烨穿好了衣服,拿起枕边的手机,“走了啊。”
“真走啊?”林幻稍稍起了身,见曹烨走到门边,叫住他,“哎曹烨,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啊?”曹烨抓着门把手,头也没回,懒懒地问。
“你今晚干嘛总问我跟梁思喆的事儿啊?是不是吃醋了?”林幻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遮住胸前,栗色的长卷发落下来,这样看来倒不像镜头中的尤物,反倒有些清纯的影子,“你要不想让我跟梁思喆见面,我以后尽量避着他。”
曹烨笑笑,转过身看着她,表情看上去挺无所谓的:“我什么时候管过你这个?自由点儿挺好的。再说你们都在影视圈混,避来避去的多麻烦。”
“不是,你吃醋就说明你喜欢我呗,”林幻挺直接,“要不这样,咱俩都收收心,处处试试呗?”
“幻姐,”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曹烨斜倚着门框,嘴角缓缓地扬上了一抹笑,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早点睡吧,乖。”
说完就抬腿迈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一点也没犹豫。
白色的枕头重而无声地砸在了合上的门后,但曹烨对此一无所知。
曹烨的脚步很轻快,刚刚林幻的那番话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构成一丁点心理负担。
他相信此刻的林幻也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规则就是如此,这段关系里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认真,这一点谁也不用跟谁明说。
非要说有什么内心波动,就是曹烨觉得有些许麻烦。麻烦之处在于,他又得寻觅新的床伴了。这个过程还是挺烦人的。
要说林幻实在是理想床伴,活好事少不粘人,除了会有被偷拍到的风险之外,节外生枝的麻烦一概没有。
只是,被偷拍本身就足够让人糟心的。半个月前的那次偷拍,就让曹烨生出了一拍两散的心思。他讨厌麻烦,讨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上床这件遵从人性本能的行为,居然还要躲躲闪闪地防止被偷拍,这不是反人类吗?两厢情愿的事情搞得像通奸……前奏如此,正章无论如何激昂,都令人心生倦意。
不过,他也并非不能理解林幻的谨慎。
这世道对于女演员的要求显然要比对男演员的苛刻得多。如若林幻真的像梁思喆那样,隔三差五地传出一桩绯闻,风评怕是会一落千丈。
观众们喜欢这种舆论狂欢,但却并不喜欢被推到舆论浪尖的那个人。这一点,就连梁思喆也不例外。
——
狗仔们果然没能等到今晚的爆炸新闻。
梁思喆径直把车开到了云初娱乐的会所门口,显而易见,他是来找许云初谈工作的。
走到会所大门,梁思喆抬手拉下兜帽,朝着刷脸系统扬了一下脸,感应门随之缓缓打开,他抬腿迈进大门,绕过宽敞的会客厅,拐入最里面许云初的私人办公区域,抬手敲门。咚咚咚。
“进。”里面传出声音。
梁思喆推门进入。
许云初正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对着电脑,手指滑动鼠标滚轮,看上去像是在处理公事,听到声音也没抬头。
“刚下飞机就来公司?”梁思喆走到她办公桌对面,探身看了看屏幕上的内容, “云初你总是这么敬业。”说着坐到转椅上,后背朝椅背一靠,两条长腿翘起来,姿态放松。
许云初这才抬头看向他:“按照原本的计划,现在我应该在海滩上晒太阳。”
梁思喆笑着点头:“打扰你的度假计划,我实在过意不去,说真的,这件事情交给小宋处理就好,根本无需云总你亲自回来。”
“得了思喆,别拿对付媒体那套来对付我,”许云初几乎被他气笑,“你什么时候真的对我感到过意不去?”
“你要听真话?”梁思喆挑了一下眉,微忖片刻,抬眼看向她,“嗯……经常。”
“我可不信,别用这眼神看着我,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没对你产生免疫?”
“你这话可真令我伤心。”梁思喆收了眼神,笑了笑,直起身,走到酒柜前拉开门,手指触碰酒瓶,“回来得这么仓促也没忘记带酒啊……”
“别转移话题,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接《至暗抉择》的补拍片约?黄千石刚出事那会儿他们就找过我,我当时就拒绝了,没想到过了两天他们居然绕过了我,直接去找你。思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许云初看着梁思喆的背影说,“这意味着,我的无能在这圈内人人皆知。”
梁思喆握住其中一瓶酒,正要拿出来,闻言动作停顿下来:“怎么会?”
“事实就是如此,而且你还真的接下了这个片约。”
“抱歉,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不不不,你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我无不无能不是重点,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接下这个片子,从我作为经纪人的角度来看,这片子你没有任何接下的理由。什么捡剩儿、替补这些门外汉看热闹的话我们就不提了。第一,它是补拍,这意味着,你的任何发挥都要受到目前成片的限制,你大多数镜头只能跟绿幕和替身对戏。第二,黄千石当时进军内地,买了那么多通稿说会逐渐侵占你的市场,现在他刚被抓进去你就宣布要接演他的角色,这会给别人一种什么印象?会让他们觉得你很在意当初的那种说法……”
梁思喆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找了海马刀,正低头专注地用锯齿刀平整地切开酒瓶的胶冒,听到这,开口打断她:“我为什么不能在意?”
“因为你根本就没在意过,莫须有的锅为什么非要自己往头上扣?还有,你在机场说的‘报恩’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要报曹修远的恩?”
“不是,”梁思喆把红酒倒入高脚杯内,察觉到许云初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把酒瓶放到桌上,看着她的眼睛坦白道,“好吧,是曹烨。”
“哦,曹修远的儿子。”许云初见怪不怪,“所以只是因为曹修远对你有知遇之恩,他的祖祖辈辈十八代,往后只要有事求你,你全都打算包圆儿了是不是?”
“好了,别生气了,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梁思喆把调好的酒推到她面前,上半身俯下,手臂撑着桌面上,看着许云初的眼睛安抚道,“把这杯酒喝了,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家休息,等你倒完时差我们再谈这件事。”嗓音低沉,犹如蛊惑人心。对付媒体他有一套,对付许云初他另有一套。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许云初纵使再对他免疫,这时也发不出脾气了,支起胳膊肘揉着太阳穴道:“思喆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任性?”
“这是最后一次。”
“这句话我究竟听了几百遍?”许云初苦笑。
“你要真想知道,今晚我熬夜给你算出来。”
“装乖吧你。”许云初头疼道。她低头静默几秒钟,像是在想什么,片刻后没办法地摇了摇头,拿起梁思喆调好的那杯酒,在他的视线里仰头喝下去。
她拿梁思喆没办法。
这一点,圈内人和看客无人不知。
第7章
夜色浓重,街上人车稀少。
在曹烨看来,这个时候的北京是最招人喜欢的。街道安静,乌泱的人潮散去,城市显现出原本的轮廓,厚重而傲慢。
曹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车撂在了苏卅,打算明天再让司机开回来。“去哪儿”这个问题还没在脑子里想清楚,两条腿似乎就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
他意识到自己在往茵四街走。那条闭塞的窄街上有他开的一家酒吧,自打三年前开业,到现在还没盈过利,一直都是亏损状态。事实上,他就没指望它能赚钱——否则谁会傻到在那个犄角旮旯的死胡同里开一家地下酒吧,这选址就明摆着不想被过多人注意和叨扰。
酒吧的经营者黄莺,前两年还时常为经营不善而愁眉不展,在意识到曹烨根本不在乎它亏多还是亏少之后,黄莺真的就像曹烨说的那样,由着它野蛮生长了。
嘿,还别说,在黄莺放开了手脚随它赔钱玩儿蛋之后,这酒吧居然歪打正着地发展出了那么一丝丝招人喜欢的影子。
荒诞,孤立,自暴自弃,那些着迷于独立电影的电影人和导演系学生们都喜欢这儿。一时间,它居然亏损得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行吧,那就去看看,反正也好久没过去了。
离茵四街不到两公里的距离,曹烨一路慢悠悠地走,走到目的地也不过半个小时。
被做成火焰效果的“烧”字立在窄街尽头,如果有路人误打误撞闯入这条不打眼的死胡同,想必会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间叫“烧”的酒吧建在地下,凑近了才能瞧出入口的端倪,若想进入酒吧,还得先走过一条狭长的、昏暗的旋转楼梯。
用黄莺的话来说,这楼梯长得让人怀疑人生。
用那些导演的话来说,这楼梯真他妈的适合拍长镜头。
曹烨听到地下酒吧传来隐隐约约的乐声,像是谁在唱崔健的《一块红布》。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他模糊地辨认出那人唱到了这几句歌词,这歌儿真够老的,不过,够劲儿的东西永远不会过时。
他摸出手机,给黄莺打了个电话。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也没接,估计现在正忙。
曹烨低头从屏幕上调出聊天页面,给黄莺发了条消息:“钥匙。”然后就把手机揣回兜里,在路边找了条木长椅坐下,仰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皮,听着从地下传来的若隐若现的旋律。
——
“黄莺姐,再喝一杯嘛。”
“不喝了不喝了,”黄莺低头看着手机上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老板找我,我得失陪了,你们好好玩吧。”
“曹总过来了?”桌上的人都抬头看她。
“是啊,乌托的钥匙是不是在你们那儿?先给我,回头你们要用的话再来找我拿。”
“哦,在我这。”一个男生从兜里掏出钥匙,站起身伸长胳膊,越过桌子递给黄莺,“曹总今晚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哪知道?”黄莺接过钥匙。
“不会因为《至暗抉择》那事睡不着吧?”斜对面有男生笑着说。
围桌而坐的学生们附和地起了一片笑声,那男生旁边的女生拍他的胳膊:“乌鸦嘴。”
黄莺已经走到了楼梯处,闻言回头笑道:“担心你们自己的片子去吧。”
黄莺用手撑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梯。
地上地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面清净安宁,跟酒吧里喧嚣嘈杂的氛围截然不同,黄莺深深吸了一口气,拐出楼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条木椅子上,仰头睡着的曹烨。
以及坐在木椅子另一头的,跟他睡得一样香的流浪汉。
真是奇景。黄莺走过去的几步路忍不住想笑。
她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欣赏这副画面——昏黄的路灯下,从里精致到外的花花公子和一身落魄的流浪汉分别坐在木长椅的两端,两人连姿势都一样,大腿分开,手臂交叠在小腹处,头仰靠在椅背上。这画面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黄莺扑哧笑了一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两人,按下拍照键。
闪光灯亮起来的瞬间,曹烨的眉头微蹙一下,随即抬手遮了一下眼,刚睡醒,嗓音有些哑:“干什么啊?”
“嘘——”黄莺立刻在唇前竖起食指,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流浪汉,用气声说,“别扰人家清梦!”
“那你干嘛扰我清梦?”尽管语气中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