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真的,无力相信了。
叶开就是个狠心绝情却又聪明绝顶的高明骗子,明明谎话连篇,却让人在绝望里头仍不死心地抱着一线期盼。
叶开消失的第二天,傅红雪便离开了。他没有办法在那里等叶开三天,因为只在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待了一个晚上,他便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所以他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甚至来不及和李寻欢阿飞辞行。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一路上浑浑噩噩,全然不似走在人间道上,倒像是黄泉幽冥里的游魂。傅红雪与叶开来时,路人们见他举止异常,都避之不及,而他回来时,别人看他的眼光更是异样。傅红雪对此浑然不知,直到自己在先前来过的那家酒楼门前停下时才发觉自己沿着来路又走了回来。
回来做什么呢
那酒楼的小二一眼就认出了傅红雪,几日前的可怕记忆又涌上心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念念有词地拜着菩萨佛祖,希望能送走这吓人的瘟神,却不料傅红雪看到了他,全然无神的目光竟无端地透出了些许亮光。
他迎着那小二满是恐惧的目光,径自走了进去,小二不敢拦他,只能暗道一声倒霉,战战兢兢地跟在傅红雪后面,看着傅红雪脚步不停地朝着上次他落座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辰酒楼的生意向来很好,而上一次叶开挑选的地方临窗傍水,自然早早就有人坐在了那里。而傅红雪不管不顾就走过去,那两个正在谈天说笑的酒客蓦地看到身边站了一个人,便都抬起头来。
“这位置今儿我们包了,麻烦您另坐。”
看傅红雪这一身落魄浪子的打扮,两个酒客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又兀自说笑去了,而傅红雪就像是钉在了那里,动也不动,那两人说笑了一番,再看傅红雪还杵在那里,脸上的笑意顿时变成了怒意,其中一人就站起身来要动手,一旁的店小二虽不知傅红雪的来历,可是看到他身上的刀,再联想起他之前的种种举动,唯恐得罪了他给老板触了霉头,赶忙上前去劝和。
这人有的时候,脾气一上来,丁点儿大的小事也能搅出风波来。那酒客站起身,竟是个比傅红雪还略高一些的壮实汉子,挺着 xiong 脯卷着袖子就要跟傅红雪理论,而傅红雪的目光却是空的,仿佛根本看不到他。
“你这小子”
他看傅红雪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便以为可以随意欺负,谁料到那拳头还未落到傅红雪的身上,只觉得自己头上蓦地一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原本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突然就散乱下来,几缕断发落在他的肩上,他吓得连声音都叫不出来,要不是另一边的酒客走上来扶住了他,只怕他就此瘫软下去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竟然谁都没有看到傅红雪是如何出的手,如何收的刀。
就在那两个酒客被吓得落荒而逃的时候,傅红雪已经在那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他记得上一次叶开便是坐在这桌子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如数家珍一般点着这酒楼里的招牌菜肴。
“店家。”
魂不附体的店小二送走了两个酒客,又被打发过来招呼傅红雪。他看到傅红雪又像上一次,目光直直地看着那没有人的座位,心里顿时一个寒颤,但也不敢多问,怕真的问出什么吓人的事来。
“什锦烧鹅、清蒸江团、龙井虾仁、金香饼、西湖莼菜汤再给我一壶梅子酒,”冷不防地听到傅红雪报出这些菜名,店小二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次他要的不是一碗牛肉面。可是他越往下记就越觉得心惊,这一个人如何吃的完这么一大桌的菜
况且这一桌子的菜钱算下来可谓惊人,而傅红雪这样子
“我身无分文,但我可以替你杀人,我杀一个人一千两,足可抵这顿菜钱。”
傅红雪看也未看那店小二一眼,却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可是听到他这么说,那店小二简直有种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天底下,还有这样强买强卖的他们寻常小老百姓,哪有什么仇人要花一千两银子去杀的
酒楼的老板也许也是怕了这些刀头 tian 血的江湖人,尤其是在听了店小二的一番描述之后更不敢得罪傅红雪,宁可自己折了本也要把这煞神伺候好,傅红雪冷眼瞧着那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桌子,其实半点食也没有。
他想,倘若此刻叶开坐在对面,该是很开心吧。
他曾经坐在那个位置上跟自己说,我开不开心无所谓啊,关键是要你开心。
可我现在很不开心,你如果真的在乎,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你怎么忍心跟我定下这三日的约定你知不知道,这三日,于我而言,比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都要漫长,才过了第一天,我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叶开,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狠多绝。
傅红雪在那酒楼里头一直坐到天黑张灯,坐到店小二和老板不得不硬着头皮请他出去,桌上的菜他丝毫未动,酒却喝了很多。那梅子酒很是清甜,并不醉人,但喝的多了,口中却泛出一股苦涩来。
想醉时,偏偏不能如意,夜风一吹,人更加清醒,生死浮沉,往事历历都在心上,独独少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不是说,今后要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栽上一池的莲,闲来赏花观月,醉卧红尘,这些话,你说过就算了
你知不知道,我都当真了,你的话,我都当真的。
他不知不觉走到那赏莲的寺庙前,香客早就散了,冷雨金荷,胜景何求浮生长恨欢娱少,如今方知这一声感叹里有多少无奈。
傅红雪直到今天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和翠浓相识时的情形。他一直以为那一天,那个叫翠浓的小丫头是无意间闯进他的视线的,他更想不到,其实这一场偶遇是叶开和阿飞精心策划了许久的。
在他们相遇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叶开就已经开始时不时地 o 上无间地狱的后山偷看傅红雪练武,也许愧疚就是从那个时候在叶开心里扎了根,而后的日子,这份愧疚渐渐遮蔽了叶开童年的快乐,让他再也无法肆意享受师傅和娘亲的疼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撒娇胡闹,因为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在替他受着苦,忍着痛,替他背着报仇的担子活在没有爱的世界里。
开始的时候叶开很想去接近傅红雪,可是又不敢接近他。倘若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以叶开的 xing 子早就没脸没皮地黏上去了,管他摆什么脸色,天底下还没有叶开逗不乐的人,然而这人却不同。这个人对叶开来说太不同了,以至于让他连接近都不敢。
后来还是阿飞叔给他出了主意,叫他穿上小姑娘的衣服去接近傅红雪,那孩子就算再孤僻再冷漠,想必也不会对一个女孩子出手,到时候叶开拿出缠着师傅买糖葫芦的劲头来缠着傅红雪,不怕傅红雪不就范。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几乎改变了傅红雪的童年,甚至于,也改变了他的一生。若不是翠浓的出现,在仇恨中长大的傅红雪也许只会成为一个杀戮和复仇的工具,是翠浓教会他如何像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一样活着,教会他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哭,伤心软弱的时候,也可以借别人的肩膀来靠一靠。傅红雪记得以前自己练功受伤是时有的事,可是纵然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却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