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那个叫楚服的胡巫只是穿着男人的衣服,其实同您和我一样,是个女子。”侍女纠正道。
晚膳前,我被小姨提溜起来同卫长背靠背比个子。卫长的个头随她爹娘,近一年来拔苗似地窜,我同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小姨满意地点头。
“娘,今晚哥哥睡我屋里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我攒了好多故事想讲给哥哥听。”晚膳时,卫长央求小姨。
我嘴里塞满小姨亲手做的馕饼,正要摆手抗议,小姨已经帮我解了围。
“卫长,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任 xing ,你和你表哥一人单睡一间。”小姨一口回绝女儿的请求。
夜色笼罩下的椒房殿,白雪覆盖住红瓦红墙,映出斑驳陆离的树影。
我曾经眺望过她的辉煌,今晚透过窗棂同她隔街相望,她却是一片黑暗的沉寂,独留一座空的庙宇楼阁。我还记得她的主人陈皇后雍容的装扮,犹如一朵金色的牡丹,而小姨的朴素无华,始终像一棵田野里白色的苇草。我也记得陈皇后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下颚骨,声音中充满必胜的得意,可如今长安城外的长门宫,也许就是她的最佳归宿。
近一年来,这未央宫内外,物是人非的岂止一座椒房殿。朝堂中面对汉匈纷争,主和派同主战派的口水战一直喧嚣尘上。我在宣室殿碰到主爵都尉汲黯的时候,他正在同太傅公孙弘抬杠。
“陛下怎么允了卫青和公孙敖那两个小子做前将军。”汲黯揣着濮阳治水疏道的奏章抱怨,“他们什么经验都没有,如何能得到同李将军和太仆大人并肩出战的机会”
“汲大人,妄议天子乃是重罪。”公孙弘举起手头求请罢置西南夷的奏章,拍拍汲黯的肩膀,劝他闭嘴,“再说陛下的决策必然有陛下的道理,我们这些下位者不一定能参透其中的原委。”
“老夫只是觉得可惜,陛下用人好像堆积柴火,后来者居上。中朝主父偃、张汤那两个家伙连升三级不说,现在就连你这一届猪倌,一年之内居然也升到左内史。”汲黯捋捋胡须,仿佛看不见公孙弘猪肝紫似的脸色,继续摇头叹道,“如今薛泽做了丞相,张欧做了御史大夫,这两位都是乖顺不爱声张的主,从此以后,大汉朝廷里再也没有人直言劝谏喽。”
迷迷糊糊中,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砰乓”巨响,地面微颤。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卫长也从旁边的厢房里钻出来。月明星稀,庭院中,数名内侍提着水桶,踏着积雪从我俩面前经过,匆忙地穿梭于寝宫和水井之间。
“刚才是地动吗”我问她。
京师几年前发生过一次小规模地动,那次我并没有醒,我只记得深更半夜,二舅一把将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扛到院中,同大舅和大衿娘一起,全家在院子里露天打地铺,听着马儿焦急的嘶鸣声,惶惶地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夜晚。
“不知道呢,声音好像是从娘亲房间里传来的。”卫长指向漪兰殿寝宫方向。
“快去看看。”我同卫长一起向小姨的寝宫跑去。
进门迎面一股焦糊味儿,呛人的烟尘四散飘落,靠墙一樽半人多高的青铜鼎炉被掀翻在地,刚才的声音即来自鼎炉倒地发出的巨响。内侍们手忙脚乱地将桶里的水泼向鼎炉,一点点扑灭依旧劈啪燃烧的炭火。
“朕千叮咛万嘱咐,打到目的地就赶紧回来,这一个个的都是饭桶,朕说的话都当耳边风吗”天子束发未冠,只披件中衣靠坐在榻上,声色俱厉。他一只脚被侍女捧着举在空中,眉间神情伴着痛苦和焦急。
一个身着轻甲的身影叩伏在不远处,身侧一封火漆匣子被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臣对不起臣的战友们”荀彘失声痛哭,“骁骑营的弟兄们都战死了,臣无法一个人独活,只有以死谢罪”
“快给朕拦住他”
内侍一拥而上,团团抱住将撞鼎自尽的荀都尉。
“好个荀彘,朕还没准你死呢”天子怒到声音扭曲,“活得不耐烦了吗小心朕灭你三族”
“陛下请息怒,荀都尉也是太过伤心,一时想不开。”肩披薄衫的小姨自宫女手中接过冰块,敷上天子肿起的足底。
“咝”榻上之人一阵龇牙咧嘴。
“陛下再忍忍,太医很快就到。”小姨用银铃般的声音安抚天子。
“哥哥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卫长弯腰,捡起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帛纸递给我。昏暗的灯火下,“雁门太守韩安国昧死奏拜”几枚字眼迅速映入眼帘,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卫尉韩安国这封军报由篆书草草写就,难以辨认,不过我还是读出个大概雁门斥候急报,骁骑将军李广率领的中西路军通过 yin 山狭谷以后,继续向北进发,不料被军臣单于设伏包抄,一万精骑全军覆没。已经越过 yin 山东麓,正在回师途中的骑将军公孙敖接到斥候信报,率师西进增援李广军,与单于余部交战,大败,同仅剩的三千人退守代郡。
一万七千骑兵和更多的战马,就这么送羊入虎口似地牺牲殆尽。令我不解的是,雁门的精骑是公孙敖一手栽培出来的,不仅有北地郡和陇西郡的健儿,还包括不少京师周边的公子哥儿,配备的均是最优良的战马和武器,平日里训练有素。这样一支精良的大汉骑兵,为何会轻易地中了军臣单于的埋伏据我所知,统帅应该不断指派斥候出四周探查敌军动向才对
不禁忆起我见过的那些骑兵对阵演习。真正的战场上,那些战斗是否依旧是千人范围内的小打小闹,那些刀剑是否依旧是没开刃的铁片,那些鲜血是否依旧是红色的染料
“你俩快回去睡觉,这儿没有你们的事。”小姨发现了偷溜进来的我和卫长,皱眉命令道。
淅沥沥的春雨笼罩京城。
这几天,某人仗着那夜愤踢炭火鼎炉留下的“足恙”,一直未去上朝,白日里内外两朝集会全部挪至温室殿北议室举行。白天我透过窗子,望见一群群身着朝服,手执象牙笏的官员撑着伞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偶尔几个生面孔停下来朝我这厢东张西望、窃窃私语,纷纷被小黄门麻利地打发走。
“哈啾”我打了个喷嚏,往被笼里拱了拱。身边趴着的小犬打了几声呼噜,无聊地摇动着尾巴。天子送给我的小犬被我命名为“玄狼”,纯黑色的毛发覆盖全身,两只尖尖的耳朵竖立,同我一样喜欢吃鸡腿和腊肉,不过它最喜欢的零食还是大姨夫烤肉时专门留给他的生鹿肉。这一年来,玄狼陪着我度过了许多寂寞的时光,跟据狗监杨得意的预测,这家伙长大后会更接近狼的相貌和习 xing ,只是暂时还保持着那副毛茸茸的狗崽子模样,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骗骗内侍宫女喂它好吃好喝。
“陛下驾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天子踩着雨靴跨进来,宦者收起油布伞搁在房檐下,轻轻合上红漆木门。
玄狼抬头朝来人瞟了一眼,张嘴打着哈欠,露出四颗尖尖的虎牙。
“看来还是没有好转。”覆上我额间的手停留了一会儿,天子转身嘱咐,“春陀,宣太医令再来一趟,这样烧下去,人要烧坏了。”
“我没事的,不用麻烦太医。”打小我春季里就容易发烧,这么一路烧过来,已经成了习惯。不过这回因为赤脚在雪地里跑,不仅是我,卫长也不幸地染上了风寒。
“卫长表妹可好些了”我问。
宦者拱手回道“卫长公主昨日高温已退,精神大有好转。”
“病成这样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把药先喝了。”天子端起书案上尚飘着一丝热气的汤药,递到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