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备,呼吸趋于均匀,上等黑丝的衣料上,依旧是淡的苏合香。
晚间宦者抱来一床锦被,我将昏睡中的韩说往里推了推,中间隔放上一只荞麦长枕。月辉洒下来,我侧过身,隔着枕头,用目光描绘对方与韩嫣极其相似的容颜。
锦帛上,二舅说,马邑一围,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军臣单于逃脱。我居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萌生了小小的欣。
抵足而眠,今夜无梦,一觉到天明。
“韩侍中,霍公子,请尽快洗漱。”宦者敲门,“陛下口谕,叫韩说,霍去病随朕一同前往茂陵。”
马车颠簸,由前后仪仗簇拥着往渭水北岸行去。我坐在马车一侧,韩说坐在我对面,我俩大眼瞪小眼,不知旁边这位闭目养神的正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高地向下俯瞰,茂陵的地宫正在挖成,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方坑,一条一条迷宫似的绕。脖子上戴着铁镣的钳徒挥舞着铁铲,遵从着监工的命令。
“启禀陛下,挖掘工作已近尾声,这些都是已经挖出来的,请陛下过目。”茂陵尉自地宫东面偏北不远处的一座几乎已经完工的小陵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抬着一大堆还带着土封的物什。
一件一件打开,无非是各种珍玩玉器,金银珠宝,弓箭努矢,兵马女俑,和一些陪葬的马匹身上拆下来的鞍辔。天子一一审核后,道“你们安排一下,金银收归国库,其他的物件,还有韩府上搜罗来的那些东西,与中央署保存的奏章副本一起埋进帝陵吧。”
陆续又有其他东西被送上来,天子命韩说逐个检查,自己躲在树荫下继续闭目养神。
过午时分,一行人正在用餐,茂陵尉小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启禀陛下,这个红匣子是最后一件,是埋在地宫深处,拿精铁锁锁上的,臣未能找到钥匙。锁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
“不用了,砸开吧。”
茂陵尉从监工处取了锤头,一下一下地夯着精铁锁。
“当啷”锁应声而开。
“陛下,这些也要埋吗”茂陵尉抹着满头大汗。
天子嘴唇微微抿了抿,仰起头望天,犹豫良久,转过身对我道“还是别埋了。小孩子的玩意,送你了。”
检查那些陪葬品的时候,韩说一直默然不语,余下的时间里,他只是怅然地注视着右手方向那座被新封土泥染成日光色泽的小陵茂陵尉刚接到圣谕,要将这座差一点儿就竣工的陵墓推平。
我坐在树荫下翻看着红匣中的物件。
一把牛筋弹弓,斑驳红漆,对着日光看,弹弓手柄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壬辰壹年七月初七劉徹親制”。另外还有几只素色锦囊,同那天韩说给我的那只样式差不多,其中两只是满的,搁在手里沉甸甸,摇一摇,类似围棋子碰撞的声音。
我取了一只锦囊,解开丝线。劈里啪啦,满满一把金灿灿的豆子倒了出来。
“陛下,这么贵重的礼物,臣不能收。” 我无奈地走到闭目养神的天子面前。
“叫你收着你就收着,哪儿那么多废话。”天子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未曾睁开。
我悻悻地抱着匣子跑去找韩说“喏,你哥的遗物,我用不着,给你留着做纪念吧。”
“你知道吗,自杀之人是不能葬在帝陵的。”他没有接手,只是望着远方,“冤魂会有戾气,所以哥必须走。”
“走去哪里”
“回朔方。”
我又开始做梦。
停灵期满后,韩嫣的灵柩被运往北境。朔方又名九原,先秦时期由秦统辖,中原动荡时这块沃土被匈奴抢走,韩王投降匈奴后就住在那里。
“哥说,爹和娘就是在朔方彼此相识,祖父归汉时,娘亲跟着爹一起回到大汉。哥一直想去朔方,可惜马邑之围失败了。”
韩说陪同灵车离开后,偌大的承明殿晚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一次,我梦见自己骑着火云,向着北境一路狂奔。即将到达太原时,面前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全部骑着雄壮的匈奴高驹。一个披着兽皮,戴着毡帽,凶神恶煞的匈奴兵策马奔至我面前,举起环首刀,劈头向我挥来。
秋意带来丝丝寒气,我披上披风,如今的承明殿已经关不住熟门熟路的我,我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夜晚的未央宫一如既往的静谧。出了承明殿北门,我行走在巍峨的金色前殿北侧。此时已近深夜,前殿最顶处的宣室殿依旧灯火通明。
再往东就是门禁森严的永巷,相对于椒房殿壮观的复式建筑,漪兰殿只露出几片屋顶瓦片。小姨、卫长和阳石此刻应该已经在睡梦中,我于是沿着椒房殿西侧的围墙向北行去。
经过夏秋季节被弃用而闭锁的温室殿,远处隐隐可见中央署宽阔的殿宇。那日在茂陵,天子提到中央官署保存着韩嫣的奏章,联想到我看过的二舅撰写的那两篇军报,我不禁好奇这些臣子的公文都长成什么样子,记录着何等劲爆的提议和哪些惊人的决策。
月华清媚,将花间小路、亭台楼阁映照得格外明亮,桂花恬淡的香气沉淀在夜色中。信步走至中央署,可惜雕花红漆门已落了锁。放弃溜进中央署的计划,我选择继续北上。向北不远便是石渠阁,汉初修复的先秦文件,以及中央署每年存档的备份应该都是送到这里来保存。
石渠阁这里是个死胡同,我不得不继续向东折行。向东的路再熟悉不过,白天有经书礼法课,或者有祭祀活动时,这里都格外热闹,今日我有幸第一次见到夜色中静寂的太庙。
终于走到了天禄阁,再往北,就可以出未央宫了。习惯 xing 地伸手入怀,方才意识到我出入未央宫的门符还丢在长信殿王太后那里。
居然白跑一趟。
悻悻地往回走,寒意令我上下牙打颤,双膝隐隐有些作痛。刚才走得匆忙没注意,太庙的长明灯还亮着,再待在外面只会越来越冷,先进去躲一晚吧。
“去病,快醒醒”
这个声音温柔又熟悉,这个怀抱温暖而坚实,为什么要醒来呢就让他多叫我一会儿好了。我翻了个身,朝来人怀里拱了拱。
“地上凉,再睡会着凉的哦。”有人轻轻戳我的鼻子。
嗯,说得有道理,确实挺凉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强烈的日光从窗棂间洒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适应光线,尔后欣喜若狂地一把攀住来人的脖子。
“二舅你回来啦”我把头埋在他的肩窝,“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他回抱我,“听说你又受伤了,伤在哪里伤得重吗”
我摇头“不重,膝盖在石阶上磕了一下,都那么多天过去,早就好了。”
“真的”
“骗你是小狗。”我慌乱地挥开他掀起我常服下摆的手。
二舅的身上飘来北方田野芳草的香气,就像我在太原陈掌家居住的时候经常闻到的那种。贴近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膈着我的肚子,低头一看,是一块倒扣着的灵牌,深棕色新漆似乎未干。
“睡觉时抱着这个当被子脸上都睡出印子了。”二舅轻笑。
看到灵牌的正面时,他神色间出现一掠而过的闪烁。我注视着他将灵牌重新摆到赵绾王臧二人灵位不远的空缺处。点燃一炷香,拜了三拜。
“咱们走吧,”他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陛下还在到处找你呢。”
我好奇“二舅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凌晨时宫人来报,说你失踪了。”二舅边走边道,“禁卫报告说昨夜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