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养伤,后来怕陈皇后对你不利,就把你留在身边照看了。”
我记得那晚,浑身滴着水的天子一脚踹开我身上的宦者,狠狠地瞪着他的母后,似将要一口白牙咬碎“这孩子,在他舅父们回来之前,朕就带在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
“可是我已经落下不少课业呢。”我郁闷地说。
曹襄惊讶道“你的腿这个样子,难道要我背你去上课吗”
“我的腿怎么了“我掀开丝被,见到包成团子似的双膝,不禁倒抽一口气。
我又在做梦。
等梦醒来,我得去求拜八神,求他们不要再让我做梦了。
这一次,我梦见天子准许我搬到建章宫住。我踏进建章宫熟悉的前殿,一个女人已经等在那里。
她穿着陈皇后的金钗华服,却长着一张苏葭的脸。她神采飞扬地对我说“去病,你二舅已经决定永远和我在一起啦。”
“为什么”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揪起她的领子。
她缓缓举起手中空荡荡的银玄甲,眼神轻佻“因为他已经死了。”
惊醒时,用手背一抹,才发现满脸的泪水。
长乐宫,长乐宫,名字起得甚好,却注定永远没有乐,世代充满恨。
终于能下地行走后,我先去探望了韩嫣的灵柩。满是白棂的厅内飘散着比苏合香更浓烈的西域熏香,呛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成堆的冰石带来的寒意驱走了初秋的余热。韩说身着麻色孝服跪在棺木前,几缕金棕卷丝自额际垂下,脸上留有纵横交错的泪痕,神色间充斥着静谧的忧伤。
最近我没怎么听到哭声。这么多天过去,他大概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点了三炷香,祝亡者一路走好。
“我很没用。”见我进来,他自顾自道,“如果我能再争气一些,再坚强一些,哥也许不会死。”
“韩侍中,这不是你的错。”我随口安他,“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听到我平静的语气,韩说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哥去世,你好像并不伤心。”他问我,“宫里人和我提到你和他的事,是真的吗”
“谣言止于智者。”我摇头。
美丽的凤眸顿时被失望填满,他像在自问似地呓语“是了,你那么小,怎么可能懂。”
“感情的事我可能懂的不多,但是我很确定,韩嫣一直很爱你,还有陛下。”我试图给他一个肯定的说法,可是话一出口我也没有太多底气,更像是在说给我自己听。
韩说面色缓和下来。
“不过,还是谢谢你来看望我哥。对了,”他想了一下,在摆放棺樽的祭台下一阵 o 索,最后从挽花底下翻出一个锦囊,“哥有东西留给你。”
韩说嘱咐我回去再打开,我把锦囊小心地揣在衣襟里,将额头抵在刻着复杂花纹的黑色棺樽一头趴了一小会儿,便告辞离开。
轻轻合上门,一转身,同来人撞了个满怀。
“陛下。”双膝落地那一刻钻心的疼,额上的汗立刻往外渗。若早知如此,就应该捏着鼻子把早晨那碗安神止痛的草药喝完。
“给朕。”天子左手摊开伸到我眼前。
“啊”我疑惑地仰望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天子想要什么
“韩说刚刚给你的东西。”帝王 xiong 有成竹地轻笑。
我坐在榻边,瞪着手里的锦囊。今上居然派人监视韩说,这一点令我哭笑不得。
刚才天子当着我的面,将锦囊三下五除二,麻利地拆封,倒过来底朝天抖了半晌,抖出一只八角形的圆盘。天子的表情五味杂陈,再抖再掏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平身吧。”天子怅然若失地将锦囊还给我。
“谢陛下。”
我握着锦囊,却迟迟没能起身。
“怎么了”
“膝盖动不了了。”
“抱歉,朕忘记你还带着伤。”天子将我打横抱起来,用愧疚的眼神望着我白色常服下摆,双膝处两片红色正渐渐晕开,“快传太医令。”
我紧张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两片唇髭随着声音的主人滑稽地上下移动偷偷私拆绷带的事,这么快就要暴露了呵。
“在你的腿伤痊愈之前,你可以不跪拜朕。”片刻后天子又补了一句,“以及未央宫里的任何人。”
将我放到偏殿的榻上,天子离开时道“朕不明白为什么韩嫣要将这只星盘留给你,不过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找一个叫司马谈的人,他知道怎么读星盘。”
“司马谈”没听说过。
“他是朕的太史令,掌管天官星象。”
承明殿很大,白天我四处溜达,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从承明殿正厅传来,有问致哀的,有汇报工程进程的,有来取奏本、催圣意的,有直接跑来陛下面前推荐、参劾的。有几次我还听到了东方朔和司马相如的声音,可就是没听到关于马邑的消息。
而承明殿的夜晚,无比静寂。自窗棂望去,一轮几乎满盘的明月挂在枝头,想来过几日便是仲秋,按周礼,应有祭月之典。
那厢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之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滚都给朕滚一群窝囊废”
须臾,有人敲门。
“霍公子,是我。”韩说的声音,“我能不能借你这里躲一躲。”
“进来吧。”
韩说推门进来,额间没束孝带,三千金丝飘散在肩头,额角一处瘀青,整个人跌跌撞撞,跟帛片似地瘫在榻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个比我个头高出许多的人搬到榻上,从盘子里拿了一把饴糖给他。
“再憔悴下去,你真的要垮掉。回家休息一下吧。”
“让我在这多待一会儿,行吗”韩说嚼着糖,有气无力地请求,“我打小就没有爹娘,一直跟哥相依为命。现在韩府被查封,我没地方可去。”
第21章夜游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韩说似乎已经累到极致,沾了枕头很快睡着了。我帮他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挪下榻,悄悄离开。
灵室门口立着战战兢兢的宦者。我示意他开门。
熏香味已经没有上次那么强烈,冰室形成的水汽凝成水雾,漂浮在棺樽四周。地上一只桃木长匣,火漆被挑开,摔得四分五裂,一张锦帛掉在天子脚边。
天子坐在榻上,叉着双腿,右手支额,双眉紧簇。见我进来,只抬了一下眼,便又低下头去。
锦帛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方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捡起来,不禁多看了几眼。锦帛上的字迹很眼熟,提头结尾都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内容我也能看懂,几乎全是各路将领为将屯将军王恢说情的托辞。
“又在到处乱跑,腿伤好了吗”瞟见我在看锦帛,天子终于发话。
“回陛下,已经不疼了。”
帝王恢复了沉默,继续着执额的姿势始终没有变过。跳动的烛光中,他的眉心拧成一个节,面上的神情使我想起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那个书写锦帛之人。当那个人脆弱无助时,眉心亦呈现深深的沟壑。
轻轻扬起唇角,我将锦帛叠起放在一旁,靠着天子身边坐下,钻进他的臂弯里,习以为常地枕上伤心之人的肩头。
他低头疑惑地望向我的举动,但最终没有躲开。我这一招对安二舅的心绪从来效果不凡,那么治疗小姨夫的忧郁,应该也会有用。
烛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相拥的体温驱散了冰室的 yin 冷。身边的男人渐渐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