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陈皇后二哥隆虑侯陈蟜;旁边并排坐着的是其夫人隆虑公主,也就是天子的姊姊、平阳公主的妹妹。二人子女依次而坐,陈皇后的妹妹陈氏亦列于下席。席间,只见陈蟜与隆虑公主频频同太后、帝后和主母推杯送盏,陈须则不断郁闷地灌酒,兄弟二人谁更得宠,显而易见。
整场宴席,除了大姨夫前去为帝王敬了数次酒,我们卫家的这几个坐于下席,闷头吃喝,安静如鸡。不过这也确实符合卫家的风格,这几家都不是我们这些无名小辈能招惹得起的。
“卫青为什么在这里”忽地只听一女子惊呼。我寻声抬头,只见陈皇后的兰花指向我这席指来。
二舅正呷了口酒,听到有人唤他名字,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卫青是小公主的母家亲,是朕今日特邀之客。”天子很快给出了答复,声音威严,不容置喙。
“陛下怎么把卫家人请来了”陈皇后娇嗔地跺了跺脚。
我盯着陈皇后怔愣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另一边的小姨,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天子这么安排酒宴,是不是故意的
果然,酒过三巡,众人微酣之际,天子示意,宦者取来一张金帛,展开宣读“朕登基五载,今有卫夫人诞下公主,此乃天神恩典,珍宝所不能及,宜家徽号,式允旧章,今封为当利公主,食邑三千户。”
话音刚落,顿时满席窃窃私语。自大汉开国以来,公主封邑不过六百户,此次封公主汤沐邑三千户,竟是堂邑侯陈须的两倍之多,封地更是富得流油的东莱郡盐城当利,这些地相当于间接封给了公主母亲卫夫人。
果然陈皇后按耐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道“陛下把当利封给卫公主,是要封长公主么”
“女儿莫激动。”窦太主忙道。她自己也是长公主,封号馆陶。
天子面对陈皇后质问,呷了口酒,不紧不慢道“皇后提醒的好,那朕就在这诏书后面加一项,封卫夫人之女为长公主,冠以母氏,明日于朝宴上宣诏,让天下人知晓。”
“陛下”陈皇后怒甩开窦太主,质问道,“陛下心中是否还有臣妾这个皇后”
“皇后息怒”陈皇后此言一出,兄长们慌了神。
天子显然有备而来,陈皇后转了头,泣声求道“太后,娘,你们帮女儿说句话啊。”
王太后象征 xing 地劝了媳妇几句,终究没有劝住激动中的陈皇后。金钗玉佩的红衣美人瞪着小姨,眼中的怒火仿佛要把她生吞。然而此刻众目睽睽,各姓氏族都扭头望着她,期待看一场陈家出丑的好戏,陈皇后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愤而离席,留给天子一个远去的背影。
窦太主给天子赔了不是,便忙不迭地去追女儿。
皇后当众失仪,天子坐看这场闹剧,默然不语,面上却现出得意的笑容。
酒席间气氛瞬间千变万化。乐奏复起,舞者翩翩,杯盏之声遮掩了陈皇后离席带来的尴尬空白。
一片嘈杂中,我听见有人低声说“水离了鱼还是水,鱼离了水却会死。并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下去。”
寻了声音望去,却找不见说话之人。我抬头望望二舅,想问问他是否知道,帝王找无权无势的卫家给陈皇后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卫家今后将何去何从。可是抬眼只见二舅吃得那么开心,我也不好打扰。
眼见这些大人对帝王家反复恭维着虚假的客套,我决定不再奉陪无聊透顶的把戏。
“我要去上茅厕。”我对侍者道。
“霍公子请随奴婢来。”侍者领了我,走过九曲十八弯的亭台水榭,来到一处点着烛火的小宫室,上面正儿八经地挂了个牌匾,曰“更衣室”。宫里的茅房居然建得如此之远,从这里都能看到“承明殿”的牌匾了,要是宴席上闹肚子,岂不跑出人命来,真搞不懂设计者是怎么想的。
“公公请回吧,我认得路。”我挥挥手。
“诺。”侍者回答得很干脆,估计也不愿对我这个无名小儿多加照顾。
神清气爽地从华丽的茅房里出来,我拽了拽衣服。礼服的系带太多,被我打了个死结。话说我好像至今只会打死结。
经过来时的亭台,奔跑的我被绊了一跤。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却听到一阵清丽的歌声传来。
牲歌闻兮悠扬,蓝天目兮草芳;原野兮翠微,吾之幽思兮载长。
鸿雁瞻兮北归,白云望兮轻飘;有缘兮今生,吾之心愿兮难忘。
路长远兮曼曼,天涯人兮望断;繁花兮盛放,与汝驰骋兮共襄。
歌声不似汉调,起初清丽,如夏日傍晚的私语,片刻后转为激昂,如雄鹰展翅,骏马奔驰。满庭的花香围绕着我,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这皇宫里的寂静夜晚,人心随着歌声,也飞去了草原。
风停住,歌声亦消。月影中,红衣人听见我的脚步,抬了头。清凉的月色洒在他的脸上,玛瑙玉冠束于额顶,青丝散落几根在额间,一双桃花眼微醺迷醉,鼻梁挺而现英锐之气,两瓣唇噙着傲骨微微上扬,眉眼不用施粉黛,竟似仙人下凡来。
我怔怔地望着那袭红衣,看那月下独酧之人将酒壶掷回盘中,摇晃着走来。我记得白日里刚刚见过韩嫣,那时的他,似乎并不是这番颓唐模样。
“我知道你是谁。”韩嫣蹲下身平视我,鼻尖几乎顶上我的鼻子,杏花酒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他伸出手指,抚上我的眼睑。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看我的笑话。”他喃喃道,“今日你如愿了。”
戾气与温柔不断地变化,昭示着面前人的危险,却蕴含着一种魔力,轻易迷惑我,令我失去判断力,不敢轻易推开他,而事实证明了潜意识的正确 xing 。
眼波流转,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突然抬手,将我抡倒在地。
“他不能这么对我”歇斯底里的词语伴随着疯狂的动作向我袭来,“我助他一步步接近我们的梦想,我以为我们能相濡以沫,天长地久,为何只换来喜新厌旧,冷落背叛”
十根纤长的手指绕上来,狠狠地扼住我的脖子,指尖渐渐陷阱肉里,我感觉自己听到颈骨在咔咔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将死的恐惧席卷了我。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红衣人声嘶力竭,“无情最是帝王家”
我拼命地推他、手脚并用地踢他,慌乱中双手 o 到他锁骨附近,似乎有一处新鲜的痂覆盖着伤口,求生的本能令我伸了手指,自伤痕处狠狠地挖了下去。
“呃”皮肉崩裂的声音传来,温热的液体喷溅到我的手上。
对方吃痛,手里松了劲道。我一脚踹向他伤口处,顺势滚到一旁,不停咳着。新鲜空气涌进肺里,映着月光,我的手上沾满鲜血。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愤怒地问。
对方似乎清醒了一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睨视着我,鲜血不断从他捂住脖子的指缝中渗出。
“无冤无仇呵。”韩嫣轻笑一声,“快滚吧臭小子,不然我真杀了你。”
被惊动的未央宫禁卫终于姗姗来迟,火把“呼啦啦”地将亭台方寸照得如同白昼。在火光的映照下,禁卫军所能看到的,是一个醉酒的男人,和一个浑身是土,满手是血的孩童。
“抓起来”禁军统领毫不犹豫地施令。
“不要碰我。”红衣人试图甩开禁卫,不过很快被制服,他被禁卫拉扯着,感觉随时会倒下。侍卫的火把将他的脸色映得苍白,红衣领口处,鲜血自他颈上那道皮开肉绽的暗红伤口处涌出,渗透了他的前襟。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片红色在我指尖汇成血珠,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