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不可忽视的温度, 令阿定微微低下了头。
啊
是一期一振啊。
原来他一直都在。
“为什么没有付丧神跟在主君的身边”他询问,“从主君进入大阪城开始,我就注意到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阿定老实地回答“我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一期微微蹙眉, “为什么那太不安全了。溯行军溯行军随时会袭击您。”
“我想见你。”她的声音愈发轻了, “只是这样而已。如果真的因此被溯行军杀掉的话,那就是注定的命运吧。”
一期一振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不可以说这样的话。主君是最重要的。”
他反复地说了两次。
顿了顿, 他松开了手, 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道“我送您回到本丸去吧。”
“”阿定极是不可置信。
好不容易见到了一期一振, 他却要将自己送回本丸去吗
“我不想回去。”她立刻否决道, “如果回去的话,我会再也收不到一期的信。一期写给我的信都被三日月留下了。我看不到。”
一期一振露出微愕的神色。
“不,还是请您回到本丸去。”他想了一会儿,依旧如此说道。
付丧神固执的担忧,令阿定又烦恼、又开心。这矛盾的心情,就像是同时品尝着苦涩的草叶与甜腻的糖糕似的。
但她始终不想离开一期,于是,只能用处自己习惯的那一招她搂住了一期一振的腰, 很固执地说“一期,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啊。”
仓促的拥抱, 令水蓝色短发的付丧神如被按下了定格键一般, 悄悄僵住了。他无所适从地伸着手臂,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他将手掌慢慢放在阿定的肩上, 安慰道“主君您这样的话,我会忍不住逾越的。”
但是,总算没有再提起将她送回本丸的事情。
阿定埋在他的怀里,心底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她从未觉得如此安心过与自己亲手锻造召唤出的刀待在一起,真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又有一束花火蹿上了夜幕,绽成了星星点点的金毫,像是下一刻便会洒满肩头的星屑。一期一振仰头,那明灭的花火之光便倒映于他温柔的瞳眸中。
“主君看过烟火吗”他问。
“其实是第一次。”阿定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有在书里读到过。”
“这是能够将所有灾厄都送走的花火。”一期一振慢慢说,“如果烟花升的很高的话,家运也会变得很好,会一直快乐安康。我曾经的主人,都是如此笃信着的。西洋传来的东西,总是神奇的。”
“快乐安康”阿定很遗憾地说,“要是早点看到花火就好了呢。”
“主君不快乐吗”一期一振询问。
“虽然在看到花火之前,都是不快乐的,”她说,“但如果能一直和一期一振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很快乐的。”
她从没这么大胆地说过话。
一期一振微愕。
他的眸光动了动,双手终于落到了主君的腰间。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回答,“我想保护着您。”
阿定的心脏被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充斥着。
没有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候了。
身体表面的刀纹又鼓噪起来了,但是她并无暇去顾及这些。
随意吧,随意吧。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如果主君真的不想回本丸的话。”一期一振开口,轻声道,“我会在这里保护着您,直到那场大火之后。”
阿定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大火。
那场烧毁大阪城的大火吗
在即将到来的夏日里,把一切繁华都烧毁的大火吗
一期一振吉光也被烧却的大火吗
“不、不。”阿定连忙摇头,说,“要你亲眼目睹那场大火,我实在是不愿意。我们快点离开吧你一定不会想看到的。”
一期一振笑眼一弯,露出柔软的笑意。
“没事的。”他安慰自己的主君。
“早就已经没事了。”他继续说着,“因为现在的我,是属于您的。”
天守阁下,驱走灾厄的烟火倏然停止了,那些纷繁旖旎的乐声与歌声也戛然而止,几名武士行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拜见淀殿与秀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了。这场繁华的宴会,就此打住。
阿定站在走廊转角处,看着贵人们纷纷散去。
秀赖戴着斗笠,形色匆匆地朝本丸步去。几名身份高贵的家臣跟着他,一路在恳求着什么。几个人行过木质走廊,丝绸制的裤子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
“殿下若是您能去见一见将士,一定能够鼓舞士气。”
“哪怕只有一面,让他们知道您是存在的”
“一直不露面的话,难免会动摇士气”
然而,这肩负着丰臣家全部希望的年轻家主,却只是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一言不发。那些家臣的恳求之语,尽数被他抛在身后。
在他离开后,一名年轻女子在众多女官的环簇下款款行来。她衣装华美,年轻的面庞却挂着刀锋似的忧愁,方才的烟火似乎完全没有给她带来快乐,正是秀赖殿的正室,德川千姬。
她瞥见阿定的身影,陡然停下了脚步。
很快,她便携着众侍女走上来了。待打量了阿定的容貌后,她面上那忧愁便化作了莫名的恼怒,像是被人戳到了尾巴的猫似的。
“你就是夏吗”千姬夫人高高在上地质问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是阿夏。”阿定老老实实地回答,避开她的锋芒。
千姬的眉心皱得愈紧了。
她的胸脯起伏了一阵,口中说道“你是得不到殿下的宠爱的。还是趁早离开大阪城吧。”
她瞧着阿定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友好。
顿一会儿,千姬又问道“听闻前几日,殿下将你召去了房中”
“只是谈了和刀相关的事情。”阿定回答,“殿下说他的爱刀名为鲶尾。”
千姬的神色好像轻松了一些。可很快,她又警惕起来“只说了这一些吗”
“不止。”阿定摇摇头,“还问了”
“还说了什么”千姬被她的欲言又止激怒了。
“还问了您可能会喜欢什么。”阿定答,“我回答,夫人也许会喜欢热闹的宴会。”
千姬愣住了。
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桧扇,神情很古怪。
好一会儿后,她对阿定说“我不喜欢宴会,太吵闹了。如果殿下要问的话,就让他亲自来问我吧。”
说罢之后,她便带着侍女们离去了。
阿定看着千姬夫人远去的背影,心下一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也许千姬本人并不厌恶自己的丈夫
若不然,何至于特地跑来警告自己呢
阿定很快知道了那日宴会被打断的原因
德川军又开始进攻大阪了,十余万人的军队已开拨路上。而此刻的大阪城,最强的武力也不过是五万余人的浪人集团罢了。要想对付来势汹汹的德川军,实在是困难。
丰臣秀吉留下的天下,似乎越发摇摇欲坠了。
如山的重压之下,秀赖却并不显得烦躁。他似乎越发深居简出了,不愿意见任何外臣,即使是火烧眉头的军情,也无法将他请出帐外。
在这样深居简出的生活里,那位生活在侧丸的千姬夫人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又一次将阿定喊了去,问道“上次你所说的宴会与音乐,她都很喜欢。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阿定有些疑惑。
“可是夫人说她不喜欢宴会。”阿定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说,殿下若果要问她喜欢什么,可以亲自去见她。”
重重帘帐后的秀赖并不回答。
久久之后,一声叹息落了下来。他低声道“她一定是喜欢宴会与和歌的,但是她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我去见她。在见到我的时候,她总是对我怒目以对她憎恨我。”
尊贵的大阪城主竟然在阿定面前剖白了心迹。
阿定心想这也未尝不可理解。
千姬夫人乃是德川家尊贵的长女,自幼生长在宠爱之下;少女初成,她便要远嫁到敌人家中,服侍自己敌人的主君。不仅如此,因为淀殿的阻碍,夫妻两人甚至不能同床而枕,始终没有一个孩子。
在丰臣家独守空房的这些年,千姬夫人定然是有怨恨的吧。
“她十七岁时,我替她削鬓。”秀赖仰起头,声音渺远,“在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那么亲近过了。那时,她不小心见到了我的面容,却并不嫌恶我的丑恶。”
年轻的大阪城主似乎还说了什么,但阿定却不太听的清楚。唯有最后一句话,她听清了“如果我上战场,屠杀她兄长、祖父的部将,她一定会厌恶我的吧”
说完这句,他竟然扬起了帘子,直直地走出了遮挡着自己的东西。年轻的城主穿着赤地之锦的御铠,下系直垂长袴,赫然是出征之姿。他的腰间还别着他钟爱的刀鲶尾藤四郎,以及
“天下一振”,吉光之御太刀
“一期”
阿定死死地盯着他腰间的刀体,“一期一振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