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话后, 卖药郎便陷入沉默,静静看了她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直看得她都忍不住觉得不自在起来
“又怎么了”
“同样是斩除物怪, 同样是消耗你的血,比起我, 她难道不是更好”卖药郎看着她微微怔愣的神色, 缓声道“那又, 为什么, 要告诉, 我。”
傅小昨吃惊得瞬间瞪圆了眼睛“你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见他仍然不动声色的样子,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都说了,雨女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能力,说到底她只不过想好好过日子而已。可你呢你斩杀物怪,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你们两个怎么能够混为一谈”
卖药郎闻言,神色冷静地点了点头“我跟她自然不一样。可是,对于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
傅小昨顿时噎住话语。至此, 她终于明白了对方先前那句问话的意思。
出于无意消解执怨也好, 想要斩杀物怪守护形真理也罢, 对于她来说, 都只是消耗鬼火的存在,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在此之前,她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傅小昨下意识地沉默, 垂下眸去。良久,她才有些不确定地小小声地说“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我把你当朋友,不想看到你出事,也想要帮到你”
没有听到应声,她又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他“就像在进岛之前,我会想把铁鼠留在外面虽然都是我的朋友,但是犬神和九命猫,他们两个对于我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卖药郎依旧静静看着她。但那双眸光的沉静中,却因着一份难言的专注,而莫名显出了一股幽深的意味。
此时此刻,傅小昨觉得自己就好像需要证明什么东西一样,她偷偷在袖子下面捏紧了手指,努力不闪不避地、坦然地回视着他。
然后,她就听见对方沉声问道“既然如此,犬神和九命猫,我跟他们,对于你,有什么不一样吗”
“”
气氛突然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原本努力维持着平静假象的目光,瞬间又变得躲闪波动了。傅小昨强撑着抿紧嘴角,才没让自己逃避低下眼去,作为代价 ,脸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通红成一片。
尝试再三,她才重新发出声来,语气显得分外怯懦无力“药郎先生好像、被番茄咬了以后,你就一直不太对劲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青年微微阖了下眼,纤长的眼睫衬着苍白的肤色,显出一种别样的浓秀旖旎,他言声淡淡“我很,冷静。”
傅小昨发自内心地觉得,在这前途渺茫、生死难卜之际,只是因为别人随便撩一撩,心里就冒粉红泡泡冒个不停的自己真的应该被拖去浸猪笼
同理,在这前途渺茫、生死难卜之际,还来有意无意地对她撩个不停的卖药郎简直活该被拖去浸猪笼五百遍
抱着以上觉悟,她便强迫催眠自己心如止水、心平如镜、心如死灰,不停地做心理暗示抱着自己的只是一坨空气啊空气对着一坨空气你都能脸红,你简直太没节操了傅小昨
以着这派高尚的心态,她终于成功捱到了出结界的时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临别之际,卖药郎向雨女二人妖发出了同行要求。
虽然由于起初的摩擦,彼此有过稍微一小点的不愉快,但经过之后这段时间,各自也勉强确定下来,互相的确并不抱有敌意。
而此时结界崩碎在即,在听闻外面的情况之后,雨女与青蛙瓷器稍作考虑,便也同意了加入他们的队伍,打算一同合力出岛。
这个组队邀请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有违和感的地方只在于为什么会是卖药郎,去提出这个邀请呢
莫非他是看中了雨女那高效率消除物怪的能力
不太可能吧。
彼时还在揽幸楼的时候,傅小昨就知道了,相比起消解执怨、度化物怪这种温和的处理方式,这位先生显然更欣赏退魔之剑的暴力美学。
想不通缘由,一时没忍住,她就朝着身边被自己努力无视的“空气”君开口求问了。
卖药郎沉凉的眸光定定看住她,一字一句、缓缓清晰地回答“你和退魔之剑,对于我,是不一样的。”
“”
傅小昨面上纳闷的神色一滞,思绪迟钝地围绕着这句话转了好几圈,总算勉强体会了几分其中的意思。
然后,她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心里那颗止如水、平如镜、死如灰的心里瞬间之内,再次咕噜噜冒起了沸盈的水泡。
她几乎是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哭丧脸,逃无可逃之下,喉咙间都细细呜咽了几声“你饶了我吧”
大仙快请收了神通吧不要再撩了她实在是无法承受“因心动过速而死”这种妖生污点啊
卖药郎一贯冷淡沉静的细长眉眼间,难得显出了些许惬意的味道,薄削唇角处勾勒着的暗紫弧度,此时亦微不可查地深了几分
“还跑吗。”
傅小昨整个妖泪汪汪、哭唧唧、吭哧吭哧、有气无力“不跑了你赢了”
俗话说得好,人一旦被突破了节操下限,就很难再重新捡起节操了,妖也是这样。俗话君我特么没说过这句话‵′︵┻━┻
傅小昨现在就是处于这么一种破罐破摔的心理状态。
一反先前腰背直挺身板僵硬的姿势,她整个妖就跟没骨头似的趴在卖药郎肩膀上,越过他身后的药箱上壁,望向后边犬神背上的黑羽秀树。
这两天的相处下来,她对这位女士也大致有了了解看起来虽沉默寡言,但实际上外冷内热,好说话得不得了,而且一点也不娇气,受了重伤只会自己默默忍着伤痛总体来说是她非常欣赏的性格。
此时见她气色较一开始稍微好看了几分,傅小昨也就想起来,提出了自己先前的疑问。
“秀树姐姐”见她抬头疑惑地望过来,傅小昨朝她笑了下“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说一下你进的结界里,是什么样子的黑羽昭户说的那个'食人冢'又是什么东西居然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黑羽秀树闻言,端丽的面容上有几分赧意浮起“在下会受伤,终是在下学艺不精、实力有限罢了所谓'食人冢',便是那结界的名字。里面是一座墓地,由众多石俑士兵看守,活人进入后有入难回,故以此命名。”
墓地。石俑士兵。
傅小昨听得陷入沉默,顾自“e”了半晌,便听后边的黑羽昭户悠悠浅笑道
“终归是秀树你太过迂腐了。要你取得结界中妖怪的认可,你却非得把他们一个个杀光那些石俑士兵皆为物怪,就算被你用箭射碎了,不还是可以原地重塑么真是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傅小昨见他插话进来开嘲讽,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你们俩真的是兄妹吗”
个性差异也太大了点吧
“不是。”黑羽秀树摇头道“只是行走人世,为求方便,是以才使用兄妹身份。”
果然。
难怪。
“那黑羽昭户、黑羽秀树,这两个名字也是假的咯”
“名字倒是真的。”见她面上的惊疑,黑羽秀树便解释道“黑羽之姓无关血脉,只是代表我们两个,都隶属于天狗族下效力。”
天狗傅小昨顿时眼前一亮,激动起来“大天狗”
黑羽秀树似是无法理解她没来由的兴奋,愕然顿了顿“大天狗大人一心追求大义,外出云游已久,传言近百年来都未曾露面,在下亦是不曾得见过我们是效力于乌鸦天狗族下。”
鸦、鸦天狗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在给鸦天狗做小弟
傅小昨整张脸都僵了住,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怀疑,沉默良久才磕磕巴巴地问道“难道就、就没有其他更、更厉害的势力了吗为什么你们要追随鸦天狗”
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那只是个r卡你们俩可是sr
“更厉害的势力”黑羽秀树认真沉思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如果你想说的是狸猫一族他们与天狗族,的确堪称两相扛鼎,势并均分。”
狸、狸猫
她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后边的黑羽昭户便一手抱着番茄、一手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接声道
“若是当初效命于狸猫一族,此时小生便是冠姓'狸间'了'狸间昭户',哈哈,听着倒也还行嘛”
“”
傅小昨僵硬地转回脖子,一脸欲哭无泪地看向卖药郎“药郎先生这个世界上,鸦天狗跟狸猫,真的是最厉害的两种妖怪吗”
不幻想破灭她绝不能接受
卖药郎微微侧眸看她一眼,神色冷静无波,淡声道“乌鸦天狗与狸猫,这两族的繁衍能力,相较其他种族的妖怪优越甚众,且二者分别于飞行、化形这两种天赋上得天独厚,是以在山野森林之间,自然更容易得占优势。”
见她垮下去的表情,他微微顿了下,继续道,“但若出了领地,不同妖怪的强弱之分,自然由个体实力决定。”
也就是说,只能抱团不能单挑。
听了这个说法,傅小昨心中意难平的感觉才稍稍淡了些。然后她转眼便发现,后边某狐妖又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嘲讽黑羽秀树了。
她顿时撇撇嘴,转过头去“她再怎么样也比你强要是没有我们帮忙,你连跳跳妹妹的面都见不着”说着她朝黑羽秀树抬了抬下巴“人家好歹还是真刀真枪,靠自己拼杀出结界的呢”
原本听了前半句,书生青年那半张面具下的神色还有些不自然,等听到后面,他却愣了愣,随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坏笑
“哦我倒不知,秀树竟有这般本事呢。”
这话说得有几分怪异,傅小昨便有些奇怪地望向黑羽秀树,却见她面上也是一派赧意,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在下并不是靠自己杀出结界的,是有人救了在下。”
救
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外来者,不都是被关在这里的妖怪物怪吗谁会救她呢难道还有其他的外来者不成
傅小昨突然想到什么“你上次也成功从那个结界中出来过啊”
黑羽秀树轻轻颔首“上次,在下也是被她救了。”
也是,被她。
注意到她使用的字眼,傅小昨心里觉得更奇怪了。两次都被同一个人救了或者妖
至此,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之前黑羽昭户提起过,黑羽秀树这次来蔷薇岛,原本就是想要闯过七域,进到蔷薇城堡里去这一点,跟救她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吗
“是谁救了你呢是你认识的人吗”
黑羽秀树对此似乎有些犹疑,但还是摇头道“应该不是而且她戴着一个面具,在下并看不见她的容貌。”
面具傅小昨下意识地看向同样戴着面具的黑羽昭户,却见他无辜地摆了摆扇子“可与小生无关哦。我们狐族的确是要求,男子在遇到命定的爱人之前,不得于人前摘下面具,对女子却是没有这番规定的。”
黑羽秀树也认可地肯定道“在下能够感觉得出来,她并不是狐妖。而且从外形上看,她应该只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对方点点头,似是想到什么,眉眼间浮起些许柔和之意“说起来,她的个子只比你高一点儿”
傅小昨正听得满心不解,却见她话音突然顿住,一双眼睛微微睁大,惊怔地越过她,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卖药郎的脚步也突然停下来。
“”
傅小昨顿时觉得心里悬了悬,小心翼翼地想要转回头看向前方,但只转到一半,她便听见脑后不远处的距离,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
准确地说,那是一道尚未脱稚气的女童声音,音色轻软,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合年龄的甜腻味道
“秀树姐姐,你终于到了。”
不知怎的,傅小昨愣是被这么一道声音,激得脖子后边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转头的动作也僵了一下才继续,等视线终于正向前方,她才看清了那道无端出现在队伍前方的纤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