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这是吾最后一次叫你好友。”
“无衣,为师已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师尹,还请珍重。”
“无衣师尹,你好自为之。”
“无衣师尹,你好狠的心,你死后必将受万人践踏。”
“无衣师尹,吾可怜你。”
无衣从迷茫的梦境中惊醒,感觉却像是未曾醒来。他能感觉到时间的无情流逝,空虚的指尖却抓不住任何实物。
以往梦境中,逝去亲人、朋友、仇敌的面孔都得以重现,明明是怨恨他的,却又不得不离开,最后留下他一人面对无声无息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突然有了光,有了覆天的白雪,也有了红尘中的一点俗艳。
他看着殢无伤小心将昏睡的美人抱在怀里,然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却只能微笑,刻意的逢迎的,精致端庄的面容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然而始终是未能破碎。
醒来之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床侧的温度示意主人已离开许久,无衣轻颤着将雪白的面孔覆于双手之下。
待得情绪稍稍平息,他才放开了兀自抖动的手指,起身点燃了床前的一盏小灯。
一点温暖而渺茫的火光,总算驱散了一些内心盘桓不去的 yin 影。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殢无伤抱来的美人封光,名正言顺的成为殢府的三夫人之后,他就有些不大好了。
白日里成天的神思不属,夜里又总是被噩梦所纠缠。只有殢无伤躺在他身边之时,他才能够得到心灵上的一点平静。
有的时候想想,大概是这柄剑太过沉重锋锐,致使一般的冤魂都近不了其身。即使手上沾染着那么多鲜血,谁的身上却还是一如当初,环绕着冰雪般洁净的气息。
每一次每一次他想将殢无伤弄脏之时,却发现那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未曾改变过分毫。殢无伤所在意所执着的,从来都没有变过。
又或许,是他无衣师尹,还不够分量,不够殢无伤为他而改变分毫。他和他,是壁垒分明的两个世界。有多爱,就有多恨。
爱着他,如冰雪一般的纯净,那是自己曾经期许却早已失去的特质。
恨着他,如冰雪一般的纯净,只因更加鲜明的比对出了自己的不堪。
自从封光进了府之后,他才恍然间发现,自己作为大夫人的这几年都算是白活了。他一直认为殢无伤是个冷情之人,只是一个天生冷情之人也能如此柔情蜜意吗
哈无衣轻喟了一声你不是疏情,你只是对我疏情;你也不是狠心,你只是对我狠心
若有若无的哀怨总被他隐藏的很好,心口疼痛身子不爽利也好,这样子的话他一句也没有提起过。
在这个庭院深深关系错杂的殢府里,如果真该关心他的人从不在意,又何必说出来徒增他人的笑料呢
府中人皆道他是中途委身下嫁,自然与将军两看两相厌。即便不得宠也是情有可原,自是他无衣师尹,不愿被当做女人对待。可谁又料想得到,他内心深处竟是真愿意的。
他自降身份,做了一般男子都不屑为之的男妻。但好在是界主下令,便堵了幽幽众口,亦算勉强成全了他之脸面。
至于殢无伤,对他从无半分好颜色,他自觉屈居人下,又如何能再表露一丝真心平日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不在掩饰着自己的在意。
真的是很在意的。
只是在谁极漠然的眼神里,他却说不出口。
总觉得说出口,对方也不会相信,甚至还会质疑他之目的。毕竟他无衣师尹,在那个人心里,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目的。
所以,这样的爱还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的好。毕竟那个人从来不爱他,从来不肯将心思多放在他身上,一分一秒
已是不得宠,若还要表现出在意,岂不是白白让人笑话
哈他轻嗤了一声,觉得有些疲累,便又缓缓躺下。反正不受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殢无伤对封光的态度,着实令人心惊。
迎了新人进府,原先还怜爱着的二夫人便立时抛到了脑后。更别提新婚燕尔,整整一个月殢无伤一直待在封光房内,不曾去过其他两处。
后来还是他找了个由头,说二夫人偶感风寒,才引得殢无伤离了那院子。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伤愈后的封光,倾世红颜,绝色娇嗔,横眸浅笑间别有一股风流之态。那姿容,那身段,怪不得殢无伤如此执情,竟是一刻也不肯稍离。
从那之后,他便留了心。毕竟,三夫人来路不明,指不定又是谁家的眼线。考虑到三夫人娇宠正浓,他也曾暗地里派出手下查探。结果不但没有查到什么,手下更是一个个离奇失踪。
封光的来历是个谜,一个他想探知去始终不得其法的谜。他从殢无伤的口中得知,封光是从强盗窝中被救回来的孤女,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本有心深入探寻,奈何殢无伤隐隐察觉后,大为光火。口口声声质疑他之动机,他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掩过。
从那一刻开始,封光便成了他心中一根刺。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嫉妒,而影响了他原本清明的判断。
平日里见着封光的情形,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更何况,自从封光进了府之后,府门附近便渐渐出现了失踪人口,还有他每夜无穷无尽的噩梦。
各种各样的,匪夷所思的,真实的不能以常理去推断的梦境。
有一次他甚至梦见了即鹿的喜事,活着的、笑容明朗的小妹,他牵着她的手珍重交到殢无伤手上。
殢无伤也在笑着,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满足。谁笑着牵过即鹿的手,指尖的暖意从他手心拂过。
像是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短暂的接触,他对谁笑了笑,谁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是紧紧牵着即鹿的手,那么那么的紧。
两个人都在痴痴地凝视这一生中的挚爱,谁的眼神是翻腾的火海,谁的眼神是飘散的余烬。两个人都带着笑,似乎是在无形之中较量,到底谁笑得更为好些。
礼堂里的每个人也在笑着,他们的笑脸汇成欢乐的海洋将他淹没。堂前一对龙凤烛落下了深红色烛泪,像是代替他流出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泪水。
后来,谁有了第一个孩子。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会扑到他怀里,亲密的叫他舅舅。他教他识字,教他念书,像一个真正慈爱的舅舅那样。外甥长得十分像谁,他便更为耐心一些。
后来因为即鹿的关系,谁也不再那般厌恶于他。偶尔他们也能在廊下,作为单纯的大舅子和妹夫,喝点小酒,聊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甚至于朝堂之上,谁也不再明着反对他之政见。两人一文一武,群策群力,小皇帝珥淳濡慕而敬仰的目光,渐渐透过他和殢无伤,透过高高耸立的宫墙,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太美好太虚幻,太悲伤太绝望的梦境都是不长远的,明知自己是在做梦,却还是沉溺于这样美好的梦境中不愿意马上醒来。
下一刻,他看着碎岛的兵卒踏上了慈光的土地,到处是纷飞的战火和死去的躯体。漫天的箭雨从四面八方 she 来,挡在他身前的是他最木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