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道——
“败了,孤就成了坐毁父兄大业的无能之君,千古罪人。”语声到了最后,也是极低。
“胡说!”
孙瑜皱着眉,压低了声音训斥着,眼中却含了一丝宠溺。
“你这小子!也是啊……”孙瑜低低的笑了几声——
“当年你哥要是能有你今日一半谨慎,也不至弄到今天这个局面。”
“哥……”孙权抬头,见对面的大哥从愠怒转到了微笑,也知他是安慰自己,不禁有些激感,之前独自面对群臣不服,氏族之乱时受的委屈,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过了。
“但你小子可别自以为是啊……”孙瑜说着,从地下矮几上随手拣了一个桃子,拿在手中,跟着,就将一只脚踏上那矮几,单手叉腰,便如小时候吓唬他那般——
“我告诉你,这次要是让曹CAO兵不血刃就拿了我江东,你才把老爹撑了一辈子的面子都给葬送了。”他目光凛然,空着的手指了指面前的孙权。
接着,那只手却扶上了孙权的肩,拉近两人的距离,吐出的话也变得认真。
“毁了江山,不丢人,不战而降,人家会说咱们孙吴尽是孬种。”
这话的语气极沉,极狠,仿佛让孙权又回到了还是无忧无虑的“二公子”的时候。那时候,总是有这么强的大哥庇护,什么都不必担忧。
孙瑜见他一直不说话,心中亦觉得此次曹兵确是来势汹涌,若再多言,怕孙权会想的更多,便只是又笑了笑,将那桃子扔起来,又用手接住,轻轻说——
“以前那曹公叫你哥什么,你还记得不?”
孙权自然也笑了。
“曹公说,猘儿难与争锋也。”
“就是。”孙瑜大大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笑道——
“咱孙家疯狗是要做到底了。拼了什么都不要,也得咬下他一口血肉来。”
说道最后,孙权清楚的看见他眯了眯眼,有种杀意,从他眼底流露了出来。
周瑜正在庭院中拿着一卷图勘详,忽然听得门外马蹄声急。
推开府门,果见得那人如往常一般冒失的撞了进来。
“将军你这是……”虽已猜出他来意,却还是淡淡笑着问了句。
对面那人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似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公瑾。”孙瑜的语气很坚决。
“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周瑜侧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接着,他慢慢的,将那卷图收入了袖口。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却含有一丝狡黠——
“将军说,那曹军真有八十万?瑜倒是觉得未必。”
孙瑜的眼中也忽有一丝光芒闪过。
“你这是打算……”
周瑜只是缓缓的转过了身。
“今夜,我和阿蒙……倒是想去孟德公那里……帮他数数船。”
第24章 夜探
“你不能去!”孙瑜想也未想,话就出了口。
“太危险了。两军对阵,主将不能有失。”他摇摇头,复又补充了一句。
周瑜只看得一眼那人紧皱眉头的神情,他心思便猜出七八分。不过是出于私情,心下忧虑,总归是不愿自己去涉险,却找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其实周瑜自己亦清楚的很,大战在即,他身为大都督却忽然不见,若是赶上程普恰好过来商讨布军,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但——
周瑜轻轻叹了口气。
“瑜也知统帅不应擅离军职,无奈此事干系重大,不是自己去瞧一瞧,终归放不下心。”
“末将倒是同意绥远将军。”说话间,一人从暮色中走出,抱拳一礼,神色甚是诚恳。
吕蒙不知何时已到了周府,听得他们谈话,便插了进来。
“大都督若信得过子明,容我一人去便可。”还是方才的姿势,眼中却略见焦急。
“子明可知这战船如何数得?”周瑜忽的将目光转到吕蒙脸上,看的对方一阵面红,还略略低下了头。
“若是一只一只数,怕是未及数完,你便成了曹军刀下之鬼。”周瑜目光还是直盯着他,轻轻道。
“去七纳二。”吕蒙不引人注意的咬了咬唇,方才将头抬起,可一抬起,却又有些不敢与周瑜直视了。
他讷讷道——“都督……都督吩咐读的鬼谷演数,子明没有偷懒。”
周瑜没说话,抿着唇,笑意却溢出了眉梢眼角。
这吕子明,谨慎厚道,踏实肯学,倒真是个可造之材。
“好。”周瑜理了理袖口,从中取出一卷图来,便是那细作获悉的曹CAO水军布阵图。
他挑了挑眉,“不过……”
还未言,却被在一旁的孙瑜抬手打断。
“子明你一人去终是行动不便,我共你一起。”说罢,便回首望了一眼周瑜,用眼神示意他放宽心。
周瑜也不再多言,只还了温和坚定的一瞥。
“瑜备酒为二位接风。”三人立于码头,江风阵阵,周瑜的声音便似飘的很远。
吕蒙起了锚,那东吴军中最轻便迅捷的走舸便随即顺水而下了。
慢慢的,周瑜的身影只变成了江上薄雾中的一个小点。
刺探敌营,本不必穿的太过繁重。此刻,孙瑜与吕蒙二人皆是一身黑衣便服,而后者更是在出发前便细心的将舟体大部分漆成了玄色,便于在夜色中掩藏。
长兵器携带不便,远程又不趁手,因此二人俱是只带了一把硬弓,一柄薄剑,临行前,周瑜还将多年不曾离身的古淀刀卸下来,亲自交到了孙瑜手中。
本便是孙家的刀,此刻用手抚上,却有了种物是人非之感。
所幸,被蹉跎的那几年岁月,如今还有望补上。
吕蒙却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船侧研究那图,时不时还比划一下。
二人一路无言。
直至曹军威武的船阵,已列在前。
吕蒙便调整了船帆,预备从最左翼的船隙中滑进去。正要撒开帆绳,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拖住,下一瞬,便见那手的主人拉了个满弓,霸道的一箭射了很远,正中了哨楼上的一个卫兵。那卫兵在黑暗中倒了下去,一声也没有出。
吕蒙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那人已收了弓,坐在船头,夜色中,只有一双眼睛明亮的很。
他渐渐有些明白为何周瑜会如此厚待此人了。
八十石的硬弓,自己能拉个半满也便不错。
这人在战场上的敏锐,骁勇,果断,怕是都不下于——当年江东孙策。
风与船便。
从整个楼船列阵的左端绕到右端,他们的小舟便如鬼魅一般,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曹军船只大略检视了一遍。
孙瑜扯着风帆,见吕蒙却在一旁拿着那图纸痴痴的笑。
不禁亦有些哑然失笑。便随口问了句——
“那纸上又没有曹孟德人头,有何可喜?”
“大都督真乃料事如神……”吕蒙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图,脸上全是热切的神情,低低道——“他料定这曹贼断没有八十万大军,如今数下来,也不过就……”
话没有说完。孙瑜已拿起了刀,背对着他长身而立。
他们都清晰的感受到了眸中映着的火光。
果然,船的后部,一艘曹军的巡逻船只已近在眼前。
“大胆贼兵,敢夜探我军大营!……”
那曹兵的话没有说完。他的咽喉上已经插了一柄刀。
古淀刀,闪烁着蓝幽幽的光。
孙瑜手中已是空空。
“子明!”
听得孙瑜断喝,吕蒙立刻会意,迅速控着船,向那艘船只撞了过去。两船相接的那一瞬,孙瑜已挑上了船,从刚才还未死透的曹军咽喉中抽出刀,挥手便砍。
那船上的兵卒还未从同伴猝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一番,几乎几下就被利落的解决了。
吕蒙盯着在厮杀的那人。
刀刀狠决,凌厉的锋刃,不是当胸穿过,便是直接翻柄砍在了颈子上,当场必是脊梁碎裂,命丧黄泉。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万夫莫当的气势,在这小小船只上,竟也显得雷霆万钧。
当孙瑜将最后一个敌军踢下水,回过头来,满面鲜血,吕蒙觉得他看到了阿鼻的修罗。
那人却没多在意他的表情。
他只是哑着嗓子喊道——“快走。”
一路逃亡。吕蒙自然也拿起手中雕弓,左右解决掉了不少兵卒,自然令孙瑜亦对他刮目相看。
吕子明,出身行伍,本就是名悍将,这几年,看似又有长进了。
所幸刚才已将报信船只上的人尽数解决干净,如今赶来围攻他们的人,并不是太多。
可不过半刻,他们便发现自己错的很严重。
本是有惊无险的逃到了船阵边缘,却见出口狭隘出,两排弓箭手早已张弓搭箭,肃容静候。
不管是孙瑜还是吕蒙,都似乎听到了自己神经分崩离析的声音。
“将军。”吕蒙此刻却忽然撒了帆,正视着孙瑜。
“将军请掌帆自去,蒙自会护将军周全。”
孙瑜听的头大。这都什么跟什么?生离死别?
不禁嚷出了声。“护个屁!本将用你护?!你是急着当箭垛子呢?你……”
他忽然住嘴不言。眼睛却直直盯着那箭兵所站着的两船中间。
涡流。
江上涡流。
无论是CAO船的人还是习水军的为将者,都清楚这涡流若是处之不慎便会命葬于此,但若是掌帆之人手段高超,便可借着水流反力,滑出十数米之远。
滑出普通弓箭的射距。
吕蒙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也是面露大喜之色。
懒得再多说什么,孙瑜立刻俯下身去,将手中刀交予吕蒙。
“我掌帆,咱们冲出去。”
吕蒙接过刀,陡然觉得有种豪气从胸中迸发了出来。
于是,那夜的曹兵后来便见了个奇异的景象。
本是无甚希望冲出去的孙吴探船,像一团白莹莹的光,从曹家两条艨艟巨舰之间的缝隙中,如有神助一般,滑出甚远,顺风顺水的送那船上两人在他们眼皮子地下逃脱了。
北方兵卒,不懂江水涡流一事,倒也并不稀奇。
自然,那团白莹莹的光,却是一把古刀,在乌黑的夜色中,如挟着白昼般,晃了他们的眼。
船上的两人已在回程途中。
身上俱是冷汗。已湿透重衣。
此一番生死过后,两人的距离,倒也好似近了些,不再像一开始那般互相拘礼,也是互相看不过眼。
“你……刚才为何拼死护我啊?”孙瑜正仰躺在船中,看了看依然一丝不苟的调试着船帆那人。
那人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开口,语气诚挚的很。
“末将是想……将军与大都督交好,总得护着将军完全。”
“又是大都督。”孙瑜用手背遮着眼,低低的笑了笑,接着忽然扬起了头,直视着吕蒙。
“你怎么对大都督,这么万死不辞啊?”
“这……”吕蒙偏了偏头,似又有些不自然了——
“大都督不计较末将才疏德薄,委以重任,还将其所学倾囊教导……”他顿了顿,却还是说了下去——
“末将,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得了。”
孙瑜却又笑了笑,爬起来,改为坐于船尾,随手拣了一只草秆咬在口中,转过头与吕蒙对视着,眼中有些玩味,有些不羁。
“你对公瑾……就真的什么想法也没有”
第25章 尔虞我诈
曹CAO的晚膳用到一半,便见一千夫长慌慌张的冲进来,跪地便拜。
“丞相!方才疑似东吴探船来探我军虚实,在……在下无能,让他们跑了!”
“嗯。”
曹CAO却未曾翻翻眼皮,只是凝视着手中的酒碟,又夹了一箸面前的鹿肉。
“所来何人?”
“来者两人,夜色太重看不清容貌,只是有一人手中似有一柄名刀,其光灼灼,在下使人乱箭截住他们之时,被其光刺目,所射飞矢皆失了准头。”
“放箭?”曹CAO的却忽然微微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刺向那千夫长,后者慌忙把身子降得更低了些。
“你们放了箭?”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缓慢,带着其惯有的威慑力。
“小人……”
那千夫长刚吐出两个字,便被曹CAO掷过来的酒碟正中了头部,被酒水泼的一头一脸,狼狈不堪。
“蠢材!”曹CAO忽破口大骂,接着站立而起,以手撑腰,重重的吸了口气。
“真是蠢材!留你何用!”说罢,左右踱了两步,便复又坐了回去。
“拖出去,斩了吧。”说罢,以手支额,面前的晚膳似也没有心思再用。
程昱伴着那人被拖出去时一路鬼哭狼嚎之声进了中军大营,见曹CAO依然坐于案几边,一副苦恼的样子。虽已经习惯了主公的姓情,却还是心有疑惑。
俯身一揖,便问道——“丞相这是为何啊?”
“无知匹夫,险些坏我大事。”曹CAO见是程昱,略略抬了抬头,语气亦平复了些许。
“丞相可是说那今夜所来探子?”程昱实是不明所以,语气俱都谨慎小心的很。
“啊……正是。”曹CAO展了展宽袍大袖,眼神却直视前方,就仿佛能望过江去。
“德谋可知,今夜来人所持之刀必是名为古锭,乃周瑜周公瑾从不离身之物。”
程昱听了这句话,似有些清明了。他上前更近一步,躬身道——
“主公是有意将那周公瑾收于麾下?”
曹CAO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