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带着怒意的声音。
“请将军说清楚……何谓……与……众……人……同……塌……”
这字字句句明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孙瑜回不了头,也想象的出他此刻红霞满面,剑眉倒竖的样子。
于是语声变得更加不紧不慢,只是被扭得狠了,略微有些喘息。
“公瑾脾气恁的不好……故讨逆将军与当下主公与舒城小住时,不都与你同塌而眠过?鲁子敬鲁大人,不也曾和阁下骈首抵足,长话竟夜?老子云三生无穷,如今数已有三,还道不是众人么?”
忽觉后面钳制有些松动,便迅速挣开,反将那哭笑不得,频临崩溃之人压在身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对着他。
微微一笑——“公瑾自号惊才绝艳,学富五车,莫非连黄老之学都不懂么?”
周瑜懂了。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更可怕的是,他决心将自己也变成个疯子。
而这个姿势……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某些欲望在苏醒,某些地方也有了反应。
以前和孙策……也常常是这姿势。
那人也是这样将自己牢牢拢在自己臂膀里,这般俯视着自己。
抛去那些气的人欲罢不能的言语,这过分相似的面孔,竟如经年以前,毫无二致。
可他不是伯符。不是。
自己又怎能在这人身下,做出如此献媚羞赧之态。
正欲奋身而起,那人却忽的松开了手,又老老实实的躺了回去。
他背转身,似是不愿再理周瑜。
“两个大男人,睡个觉而已,哪儿来那么多婆婆妈妈之事。”
周瑜没有再接话。
跟疯子交谈,往往会把一个智者变成一个白痴。
他深谙这个道理。
于是认命般的扯过锦被盖住自己,和衣躺了下去。
明知此人大概也不会做出什么来,充其量也就是睡个觉而已。
却总是不能安心。
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恰好那人转过身来,便就着尚算明亮的月光,打量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样细细看来,倒也不似一看之下那般相似了。
眉眼倒是极像没错,可脸颊轮廓却多少有些不同,肤色也要更暗上一些。此人是孙权叔父之子,算来和孙策也是堂表之亲,些许相像也属正常。
这般想着,也就觉得安心许多。
那人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不禁自哂。也就是匹夫一个,防他作甚。竟自多心。
明日军务……还茫无头绪呐……
思虑间,竟也沉沉睡了过去。
听得身边人呼吸变得均匀,孙瑜缓缓睁开了眼。
看了许久,伸出手,将挡住那张玉面的一缕发丝拨开。
细微的响动使周瑜又不禁皱了皱眉。
望着那人光洁的额头,凑过去便轻轻印上一吻。
“公瑾,我好想你。”
窗外月光,皎洁清冷的一如数年之前。
曾经你给我的那份情……如今我要你,再许我一次。
第4章 点兵?
周瑜醒来,只觉气闷的很,似是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
偏头看去,当发现那人以一副八爪鱼形态牢牢趴在自己身上,便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夜未曾安眠的缘由。
于是便毫不客气的拎了那人衣领,将他直接摔至塌下——
今晨不比昨夜,脑子清明,自然便想起了,对付无赖之人,是不必讲礼貌的。
那人果然摔得龇牙咧嘴,扶了腰半天起不来,而嘴却依然没闲下。
“这便是你周府的待客之道么……哎呦……我此番筋骨俱折,你可要担罪责的!”
周瑜见状,俯下身去,贴在他耳边……
“将军放心……如将军这般皮糙肉厚,不似短命之相的。”语罢,见那人一副痴呆表情显然无言可对,莞尔一笑便长身而起,径自梳洗去了。
周瑜心绪大好。
昨晚被这疯子折腾了竟夜,如今可算是扳回了一局。
其实他并不知道,那人之所以呆住,只是因为自己俯身下去,内襟宽松,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颈项与胸膛。
若一个人十年内是个色鬼,那么复十年,也是一样的,只是他的周郎还蒙在鼓里。
孙瑜这样想着,笑了笑。单臂支地便坐了起来。
多少年伺候这位能臣的经验告诉自己,装疯卖傻,也得有个限度。
否则真的惹怒了他,恐怕自己还得再死一次。
周瑜找了半天,也未曾寻到昨日的外袍。
许是昨夜气的极了,便不知道随手扔在了哪里。那个聒噪的人想必还躺在地上耍赖,他当然也不会此时回去内室自找没趣。
思虑间,觉得也就只好唤方伯来,再取一件了。
夏末秋初,露水清晨,便有些凉意了。
周瑜只着了一件里衣,忍不住在瑟瑟微风里打了个寒噤。
实不知自己这造的是什么孽。
就为了少喝几瓮酒,弄得伤风感寒,搞不好还一下子被气死了。
若早知那人是如此难缠,就是被灌到爬着回来,还当众搂着甘宁跳舞,也不会如此没骨气了。
正暗自懊悔间,却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偏头看去,竟是吕蒙手持一件黑色大氅,披在了他肩头上。
孙策走后自己总是心绪落寞。吕蒙过来,除了战事报捷,从不会有甚欣喜,此番见他那脸胡子竟也欢悦非常,禁不住展颜便是一笑。
当然,其实这时不管来个谁都好,总之是孙瑜以外的人就行了。
吕蒙却被这一笑笑的有些茫然。
先主公走了几年了,他何曾这般对自己笑过啊……
心下激感,握着袍子的手都抖了,抚在周瑜肩头上却怎么也未拿下去。
“子明你来……”周瑜本想问问吕蒙来此究竟何事,却眼前一花,身侧多了一人一马。
刚刚才想到的那个阴魂不散的人,又出现了,还牵着自己的战马。
奇怪的是,此人一向的轻佻表情居然敛去了,面色还很不好看,这一望之下,那张酷似孙策的面孔,凛凛然有了几分帝王之威。
“吕将军,本听闻是我孙吴栋梁之才,没想到你大材小用,尽给中护军做些备装披衣之事啊。”
那人声音很沉,目光凌厉,看着眼底竟是一片轻慢鄙夷。
吕蒙闻听此言本欲大怒,但想想人家所说也是无差,方才自己委实太过失态,便轻咳了几声,将手从周瑜肩上放了下来。
那人也不再看他,反而正顾周瑜,气势不减,抱拳一礼——
“末将校场点兵,中护军若偶得闲暇,便来一晤吧。”说罢跳上马便扬鞭而去了。
待那人行的远了,周瑜才看见呆在原地有些惊愕的吕蒙。
“先主公……”
周瑜早就知道必是这句。也难怪,刚才那人涎皮之相去了,肃容昂声,周身散发出了一股霸气,竟让人不敢逼视,比当年孙策,甚至有些有过之而无不及。
摆摆手,只轻轻答了他一句——
“主公宗族,只容貌有些像。”
话虽如此,如今细细想来,虽然那人举止怪异,可昨夜与自己分析战略大势之事,倒也颇有眼光,甚至一语切中要害,使一贯深思熟虑的自己都不禁大是愧然,倒是个栋梁之才——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便觉的确应当追上去大营着实洽谈公事为宜。
“子明,牵我马来。”
说罢这句良久,才回过神来,刚才那人骑走的那匹,莫不是……
孙瑜你个王八蛋!!!
在心里骂了几千几万遍那人后,总算是到了校场。
大队的士兵都在蹴鞠,那人倒也解了上衣,光着个膀子,与众人玩儿的甚是高兴。
无法,周瑜只得下马只身跑过去,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挤着去寻他。
起先那群兵卒自顾自闹的开心,也未注意是何人,如今一看竟是中护军来了,便都让出一条路来,周瑜总算是得了空,到了那人跟前。
“孙将军好兴致啊!”周瑜眉毛一挑,朗声道。
那人闻言,也不顾身上汗水未擦,便跑过来,拉着周瑜便往场里走。
周瑜顿时心下反感,正欲挣脱,忽见那人一笑,附耳上来——
“在下只是托蹴鞠之名,研习一下公瑾在这蹴鞠中练就的阵法啊。”
周瑜顿时愣在当地。
自己这般苦心……他竟能看的出?
末了。那人又补充一句。“只是生门处尚有不足,中护军可仔细了。”
这想法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霎时轻慢之心尽去,觉得自己还屡屡厌恶于此人,实是心胸狭隘,小觑雄才了。
便立刻也附耳过去,轻问一句——“将军有何建议?”
那人却未答,只是笑。
接着便忽然与他拉开了点儿距离,环顾周遭士兵,大声喊道——
“周将军适才跟我说想与大家共同玩玩儿角力,你们觉得可好?”
众人立刻鼓噪而呐喊。周瑜此人,素来是开不得玩笑的,何时见他与大家土里滚泥里爬的玩儿摔跤啊,自然都是兴奋之心大起。
周瑜看着这一干人等兴奋的不正常的表情,觉得方才路上——
真是骂少了。
第5章 还君从前
而那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周瑜的局促,依然冲着周遭兵士大喊:
“谁来?”
却没有一人应声了。起哄归起哄,任帐下哪个小卒,看见周瑜此时铁青的面色,自然也知道保持沉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偏偏有人不识时务——
“中护军原是这般拿骄啊,都是帐下弟兄,你平日便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说罢,还回头瞥了瞥周瑜,满眼的鄙夷不屑。
周瑜非常确定,自己的好素养就要毁在这个人手上了。
偏生这个人还顶着一张自己最心牵梦系的脸。
总不能当着这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匹夫给折辱了。一气之下,似乎多年以前的少年心姓又有些回了来,便也学着那人的样子,利落的将上身衣衫解下丢在一边,赤膊而立,还不忘也剜那人一眼权作回报,回顾众人,朗声道:
“说话算话,今日谁能胜了瑜,赏十金!”说罢便摆了一个架势,肃立场中。
有了花红,自然跃跃欲试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更何况见从来衣着谨慎的中护军脱了衣裳,身材匀称,肌肤细白,美则美矣,却与他们这些武人大有不同,自然都生了轻敌之心。
见围上来的人已超过了十数,孙瑜便抱臂站到了一边,嘴角含着一抹轻笑。
这些上来的人……怕是要吃苦头了。
别人不知道,这人的近身肉搏水平,自己还能不清楚?多少次云雨之时,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压在身下,拜他所赐,自己征战多年,因武艺超群还赢得了个小霸王的美名。
怎可能不超群呢,练武的时间都是他人的两倍,一半在场上,一半在床上。
只是……孙瑜不禁皱了皱眉——
怎的几年不见,清减了这么多……
正思忖着如何才能将那不爱惜自己的家伙补回来,就见之前冲上去的人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剩下围观的,却尽皆是对中护军的一片赞扬之声,吵得耳膜直痛。
一帮趋炎附势的狗崽子。若非我,你们能有这拍马屁的机会?
皱眉在心里哂笑几声,便也走到场中,站在了那正微微喘息的人面前。
很好很好,这样看来便好的多了。被汗水浸透的皮肤上有了些健康的光泽,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不再像前夜甫一见面时那苍白憔悴的样子。
这般看着,孙瑜心怀大畅,眉头也舒展开来。
对面那人却是眉峰紧蹙,仿佛只要见他,便立刻会烦闷起来。
真是……刚才不是也玩儿的挺高兴。
犟。这八匹马拉不回来的姓子,倒是一点儿没改。
“公瑾好身手,在下讨教。”
抱拳一礼,便直接欺身攻上。这家伙愈发猖狂,是应该好好治治了。
那人倒还沉着,见自己举手直攻面门,立即一个侧首躲过,掌心便堪堪触到飞扬起来的发丝。
还是如丝般的柔韧,让人忍不住捉着,递到鼻端,必是有冷香的。
这一分神,竟让周瑜占了先机。
见他斜挑着一边的眉,眼里尽是得色,不禁也生了些争胜之心了。
哼,本想也就是活动活动筋骨,这番看来是得认真了。
攻势立刻变得凌厉。周遭的兵士看着热闹,更是欢呼大噪。
已经打倒了十几人,体力不支的周瑜果然变得左支右绌,力不从心起来。
尽管如此,待到把那不服输的人死死摁在地上时,也已过了十数回合。
二人皆是气喘如牛。
将他一只手扭背在身后,坐在那细韧却不失力道的腰肢上,孙瑜大笑了三声。
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面上的头发,拍拍身下人的背----------
“公瑾,可服了?”
“哼。”那人面朝下,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一声冷哼。
“不过是蛮力过人,有甚了得。”纵使输了,看来嘴上也是不认的。只得叹了口气,叫围着喝彩的兵士散了还营,扶他起来。
看那人满面泥尘,本欲直接哈哈大笑,但顾他面子上实是下不来,便勉力忍住,忍得几乎要成了内伤。
“公瑾……”挠挠头掩饰嘴角板不住泄出的一丝笑容——
“咱……去洗洗吧。”
站了起来,那人立刻就恢复了往常清冷的样子,刚才的疯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