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酒。
穗禾转了转眼睛,怯生生道,“想是穗禾昨日莽撞,扫了殿下的兴致。穗禾,自罚一杯。”
旭凤截住了穗禾的手腕,皮笑肉不笑,“昨日?我倒不知道昨日有何扫兴之事。你这话我并不明白。”
穗禾一惊,低下了头,“穗禾失言。”
旭凤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声音却极是冷淡,“失言倒是小事,我只怕有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穗禾咬了咬唇,心里十分委屈,目光转向了旁处,却发出了一声惊呼,“鎏英?!”
顺着穗禾的眼光,果见一女子高扎黑发,右手魔骨鞭紫电闪烁,穿过层层宾客,大踏步而来。
天帝天后对视一眼,天后开口笑道,“卞城公主可是来迟了。快快归座吧。”
鎏英高高扬起下巴,似乎完全不把帝后二人放在眼里,魔骨鞭轻轻一甩,扫了一圈众人,冷笑道,“今日众仙云集,鎏英有礼了。”
大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旭凤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坐下来,掐指一算,发现寰谛凤翎并无异样,稍稍放心,招手唤来了燎原君,“即刻召破军前来护卫。你前往璇玑宫查看大殿下情形,速速回报。”
燎原君应声退下。
这厢天帝沉下了脸色。
鎏英却直直的望向了他,眼睛血一般的红。
透过鎏英的眼睛,天帝竟心里一动,只觉得这双眼睛如此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
现下簌离控制着鎏英的躯体,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喝天帝的血,吃天后的肉。但如此一来,大计恐怕落空。是以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万丈幽冥,“天地陛下,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一桩公案要禀奏陛下。”
荼姚的眉毛高高挑起,“荒莽之地果然缺少教养,今日盛会,岂容你一个丫头扫了兴致。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鎏英看也不看她,只是盯死了天帝,“我倒不知这天界到底是谁在当家?是天后还是鸟族?”
荼姚拍案断喝,“放肆!”
旭凤闻听此言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挡在天后身前,冲鎏英使了一个眼色,厉声道,“鎏英公主昨日在我栖梧宫贪杯,想是还没有醒酒。速速退下吧。”
鎏英冷笑,“火神殿下不必出来和稀泥,今日之事也与你有关。不如坐下来好好听我说一说。”
这不是鎏英!
旭凤几乎一刹那就断定了。
“你到底是谁!”九耀真火山呼海啸直击鎏英面门。
鎏英轻叱一声,原地腾转,掌心击出水花,竟不惧九耀真火。
“水族?”
“来人,”荼姚已是怒不可遏,“拿下这个妖女!”
鎏英一声冷笑,浮在半空之中,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荼姚!旭凤究竟是谁的儿子,你要我现在就说出来吗?”
彦佑面色凝重,几乎是跌进了润玉的内室。抬眼一瞧润玉竟安静的睡在床上,心下一沉,“糟了,干娘已经动手了吗?”
他抬手一挥,润玉眼皮动了动,缓缓醒了过来,“彦佑?”
彦佑七手八脚把他拉了起来,“鎏英呢?鎏英在哪儿?”
润玉恍了一下神,“我方才还与她说话,”他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鎏英?”
彦佑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身形一晃,“她还是去了。”
润玉从未见他脸上如此苍白,扶住了他肩膀,“谁?鎏英吗?你莫急,慢慢说与我。”
彦佑摇了摇头,慌张的攥住润玉的手,“我们速去九霄云殿,我路上再与你分说!”
润玉皱了皱眉,“昨日生了事端,我尚且禁足。今日九霄云巅大摆宴席为旭凤庆生,彦佑君,你若不与我说明,我万万不能与你前去。”
彦佑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我们再不去,只怕旭凤就要完蛋了!”
润玉终于变了脸色。
鎏英被天兵团团围住,旭凤已经召唤出了金色的凤翎箭,烈火灼灼,悬在了他身前。
荼姚强自镇定,“这妖女疯了。你与润玉那苟且之事被撞见,你心下气不过,便跑到这里蒙蔽圣听!你以为陛下与你一样糊涂吗?”
鎏英哈哈大笑,“糊涂?陛下白白替人养了这几千年的儿子,倒真个是糊涂了!”
满座哗然。
“众仙退下!”天帝广袖一挥,拔起一道巨大的明黄色屏障,将他与荼姚、旭凤、鎏英四人团团围住,低沉道,“你要有一字虚言,我定叫你元神俱灭!”
鎏英眼中直直留下了眼泪,“元神俱灭?这么多年,陛下手段阴毒,不减当年呐。”
荼姚刚欲张口,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到了一边,旭凤连忙上去扶住,“娘!”
鎏英抬手,手中出现一块鱼形木头,“陛下应当识得此物。”
榇木令!
“陛下更应知道,这榇木令只有魔尊的血脉方可开启。火神殿下,”鎏英阴恻恻的笑笑,“你身上也有一个,与我手中乃是雌雄一对,何不拿出来瞧瞧?”
旭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冻结,难道这是魔界通过鎏英布的一个局吗?从陨魔杵的丢失,到鎏英的结拜,再到赠送榇木令,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吗?
“旭凤!”天帝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不是问句,这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了。
旭凤跪了下去,手上旋出榇木令,沉下了声音,“榇木令儿臣确实有一只,不过是在魔界的时候,魔尊借鎏英公主赠于我的。其中渊源,我一概不知。”
不等旁人说话,鎏英便将手中榇木令抛向半空,旭凤手中的那一只竟脱手而出,两只鱼形木头紧紧贴合在了一起,发出墨绿色的光芒,变作了一块双鱼佩!
金色的凤翎箭重重掉在了地上。
“母亲……”旭凤不可置信的望着天后。
荼姚牙呲目瞪,“今日我就灭了你这个小贱人!”
荼姚手中现出琉璃净火,直奔鎏英而去。
明黄色的光芒大盛,将荼姚弹开。
天帝出手了。
荼姚被掀翻在地。
“母神!”
荼姚一甩袖子,将试图冲过来的旭凤定在了原地。
“双衡比目玫瑰佩,”天帝冷笑,“得尝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你对他当真有情。”
荼姚捂住胸口,跪坐在地上,厉声道,“一块双鱼佩能说明什么?我和凤儿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竟比不上一个妖女挑拨几句。这般薄情寡恩,陛下这是要寒了天下的心吗?”
鎏英疯狂大笑,“你要证据?简单。这是魔尊贴身法器,只认自家血脉。只需取火神殿下一滴血滴上去,一看便知。”
炽焰战神,睥睨六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天上地下,从未有过旭凤惧怕之事。
然而现在,他却实实在在的怕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二人目光交汇,那躲闪的眼神便让他提前知道了这事件的结局。
旭凤完全没有反抗,由着天帝取了他的指尖血,弹到了双鱼佩上。
灵力大盛,精气暴涨,榇木令秉欣欣向荣之气飘在了旭凤面前。
“母亲,”旭凤将此物摊在掌心看着自己的母亲,艰难的开口道,“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鎏英仰天大笑,眼中两行清泪竟化作了鲜血,她边笑边哭,十分可怖,“荼姚,你告诉他呀!你告诉他,他不是什么天帝嫡子,而是一个野种!你说你当日是怎么背着太微跟那魔头私通,又是怎么强行用灵力把足月待产的儿子生生拖了两个月呀?”
荼姚满面泪痕,嘶吼脱口而出,“我是被他强迫的!”
“荼姚——”天帝勃然变色,咬牙切齿道,“你竟骗了我这些年!”
此等丑事断不可传扬出去。
明黄色烈焰直奔鎏英而去。
簌离虽陷入疯狂,却是一点都没放松警惕,他从天帝的眼睛早就看出了杀机。就在他出手一刹那,飞身而起。
鎏英声音变得十分沙哑,“哈哈哈哈,我明白了,你是看不惯这野种了是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她借力打力,那黄色烈焰调转方向直奔旭凤而去。
“旭凤!”
冰蓝色光芒夹着雾气撑起一道透明的屏障,把旭凤护在了里面。
润玉单膝跪地,左手向后展开,右手掐着手诀指向旭凤的方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彦佑一边上去扶住他,一边气急败坏,“不自量力!天地陛下的护盾你也敢硬闯?!”
润玉撑着彦佑的手借力而上,飘然落在了旭凤身边。
旭凤的表情几乎是呆滞的,他茫茫然的看着润玉焦急的神色,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旭凤,”润玉双手穿过旭凤腋下把他稳稳托住,语速极快极轻,“你听我说,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你是旭凤,你只是你自己!”
旭凤喃喃,“你知道了……”
“凤凰!”润玉情急之中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旁人,“看着我!”
天帝看着润玉和旭凤,眼神复杂。
千万年来,他从来都是偏心旭凤的。他给他机会建功立业,给他机会收揽人心。旭凤成了六界威名赫赫的战神,保境安民,战功卓著。虽然他从未动过立太子的念头,甚至有时故意施恩润玉,也不过是帝王心术。他心里明了,待他身归混沌,这天帝之位迟早也是他的。
但是现在。
被当做棋子的儿子变成了唯一的血脉,用心扶植的儿子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
造化弄人,连至高无上的天帝也逃不过。
“你到底是谁……”天帝盯着鎏英,“为何知道这么多。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簌离至此灵力几乎枯竭,她原也从未想活着离开。她最后看了一眼润玉,却发现他竟看也不看向她的方向,只是一心一意握着旭凤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她虽不知二人真正关系,却也觉得这兄弟亲厚的刺目。
冤孽……
绝不能由得旭凤留在润玉身边!
“我乃固城王妾氏。固城王发现了魔尊暗中勾结了天后,企图利用火神一统天魔两界,却被魔尊杀害……”
这套说辞,是簌离早就编好了的。如此,既不牵扯润玉,又可彻底激起天魔两界矛盾。
彦佑是最早发现簌离目的的人。他前往太湖探望簌离,却发现人去楼空。四处翻找,竟发现了当日他交给簌离的绢帛,上面记载了旭凤竟是荼姚与魔尊的儿子!彦佑立刻赶来天界,却也不知到底该将此事讲给何人。急得没头苍蝇一般,却忽然发现璇玑宫有一丝簌离的气息,便匆匆而去。方才来的路上,他因不能透露簌离的身份,只告诉润玉魔界有人混到天界,打算趁火神寿宴,将此事公之于众。彦佑深知,润玉虽然完全被蒙在鼓里,但他现下作为天帝唯一的儿子,又是簌离的亲子,是扭转局面的关键。却没想到还是来得太迟,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彦佑双眼通红,对着鎏英嘶喊,“夫人切莫冲动,回头是岸!”
簌离两耳不闻,红影脱出鎏英身体,簌簌如寥落秋叶,拼死冲向旭凤,全力一击。
千钧一发!
润玉一直背对着众人,红影飞速而去,他已无暇躲闪回击,只好把旭凤揽进怀里,打算用肉身生生接下这暴虐一击。
电光火石!
金色的凤凰翅膀蓦地张开,耀眼的光芒刺破云霄,将他二人牢牢护住。
红影被凤翼弹出的同时,明黄色的暴击已至。
香魂一缕,幽幽而散。
这场闹剧,终是落下了帷幕。
紫方云宫。
润玉脊背挺直,跪在天地面前,“请父帝收回成命。”
太微面无悲喜,淡淡的望着润玉,“你不知避一避嫌吗。”
润玉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依旧清冷,“世无可避。”
天帝自上而下看着润玉,“旭凤倒台,你最受益。此事当真与你无关?”
“若润玉说没有,父帝会相信吗?若润玉说有,父帝又当如何?千万年来,何时真正有润玉辩白的机会?我自身正,不论是非,全凭父帝裁断。”润云双目望着天帝,广袖一甩,跪拜了下去。
润玉从来温顺,极少悖逆之言,今日言辞竟如此冲撞,太微皱了眉头,“你是在暗示我对你不公?”
“父帝,儿臣绝无此意。”润玉抬起头,微微仰视着端坐在上的帝王,“何为公道?润玉以为,公道,便是父帝。”
天帝不发一言的看着润玉。
“今日众仙不过是听了开头一句疯言疯语,便有疑惑,也不必理会。不过贩夫走卒,还无权置喙我天家之事。”
太微眯了眯眼睛。
“但若此时削去旭凤神籍,等于生生将这疑惑坐实。不仅我天家蒙羞,为人诟病;更动摇父帝千秋基业,天界根本。若天界动荡,魔界又岂可善罢甘休?到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岂非彻底毁了父帝苦心孤诣换来的和平?”
太微叹了一口气,抬了抬手,“你先起来吧。”
“谢父帝。”
“依你看,该当如何?”
润玉思量片刻,脖颈立了起来,朗声道,“其一,废止谣言,严格宫规,反有造谣生事者立刻贬下凡去,永不录仙;其二,拨乱反正,举凡不明之事,人云亦云反成害,不若索姓将此事讲开,火神旭凤乃受人陷害;其三,调兵遣将,暗中屯兵忘川,密切注意魔界动向,谨防他们借此叛乱。”
太微赞许的望着润玉,“全部准奏。从前只知你谦和豁达,温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