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衣迈进璇玑宫,心下思量,诸事不明,我权当不知便罢。
虽然这样想着,脑海里却涌上昨日旭凤指天立地的桀骜模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里怎会毫无波澜,只是——
“润玉,润玉啊!”一道红光闪过,月老忽然冒了出来,且不等站定就冲到润玉面前上下其手,“你怎么样了?哎呀呀,哎呀呀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夫心里悲苦,心里悲苦啊!”
润玉往后躲闪着几乎戳到自己鼻孔里的手指,“叔父你这是怎么了……”
月老越说越激动,索姓一把抱住润玉的肩膀,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我就说早日给你们兄弟牵个红线啊,你们都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啊!如今这可怎生是好啊!手足嫌隙,水火不容,竟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天界好久没有这么精彩的戏码了呜呜呜,老夫都快等不及了呜呜呜……”
润玉:……
“老夫遍寻不到凤娃,你快快告诉我,事情到了哪一步了?”
润玉:……
“叔父,我跟旭凤从未像你所说大打出手。想是叔父听了什么谣言。”
“谣言?”月老失望的睁大了眼睛, “昨夜夜河漫天星辉闪耀,九耀真气大盛!”
那是旭凤在弹凤首箜篌。
“天界所有鸟雀都应了火凤感召前去助阵!”
那是百鸟朝凤。
“你二人斗法直引得天雷阵阵啊!”
那是,那是旭凤他……
月老抓着润玉的前襟,一脸渴望。
“叔父,”润玉扶额,“绝无此事。”
月老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扯着润玉的衣袖念叨,“可你的婚事确然因为凤娃有所推迟,难道我错了……”
润玉有些无奈,却仍然恭恭敬敬道,“叔父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传谣之人。”
月老吸了吸鼻子,忽然蹦起一丈高,伸手扯下润玉的发带嗅了嗅,“你休要诓骗老夫!你这发带我一闻就知道被旭凤烧过!”
糟了,昨夜与旭凤不欢而散以后,确然没有时间换上新的发带。
润玉故作惊讶的看着月老,“怎么可能,待我仔细检查一下……”
月老得意洋洋的把发带递过去,润玉长袖一卷,发带瞬间没了踪影,“叔父是长辈,断然不会被一两句闲话左右的。只是润玉方才值夜回归,有些倦了,我这儿也着实无趣的很,就不留叔父了。”
说罢,便也不再理他,信步踱进内殿去了。
月老捂着胸口,趴在璇玑宫门口声嘶力竭,“毁尸灭迹,毁尸灭迹啊!润玉长大了,一点儿都不可爱,不可爱啊!”
润玉两耳不闻窗外事,烹了一壶香茶。袅袅香气之中,轻轻抚摸着被烧的褪色的发带。乳白色的光芒自他指尖散射,手指微动,就着被烧焦的边缘描画了一番,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首跃然而出。展开发带,那冰蓝色凤首只有成人指甲大小,轻易发觉不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指尖一挑,发带缠缠绕绕的束住了青丝。
白天的璇玑宫甚至比夜晚还要冷清,而火神的栖梧宫则因为军务繁忙,常常不分昼夜,更别提昨日旭凤又添新功,整个栖梧宫都与有荣焉。
不过燎原君瞧着,虽说二殿下战功赫赫,早就沉稳持重不喜形于色了,但今日看起来倒像是吃了败仗,与什么人赌气一般。眼圈发黑,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
是了,燎原君心下灵光一现,一定是为了那花界的锦觅仙子了。现在整个天界都传开了,两位殿下因为这位仙子已经生了嫌隙。更有不少仙子仙童拍着胸脯表示,昨夜亲见两殿在夜河河畔激战,约定胜者迎娶锦觅仙子。大战三百回合以后竟没有分出胜负,二殿一怒之下召唤了雷公电母,众仙深感兹事体大,急急忙忙劝住了狂怒的火神。九耀真气暴起,又引来了众鸟族,好说歹说生拉硬扯才把二殿劝走。夜神为此也是肝火大动,今日闭门谢客,连前去充当和事老的月下仙人都吃了闭门羹,在璇玑宫门口悲痛欲绝。
看着自家殿下第十九次烧着了战报,燎原君咽了口口水,仿佛预见了自己被烧糊了的样子,默默站的远了一些。
旭凤却不知道外面的留言,他正在仔细回想昨夜与天后的对话。
“凤儿,你与穗禾……”
“母神,”旭凤躬身行礼,打断了天后的话,“现下魔界作乱,四海不平,旭凤怎有心思在女私情之上。况我一直把穗禾当做妹妹,绝无非分之想。”
天后不悦,“你莫要寻些无用的借口搪塞我。感情总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穗禾是我鸟族的公主,这六界之中只有她对你是一心一意,也只有她的身份地位配得上你。以后你若成为天帝,想娶多少天妃都可以,但是天后只能是穗禾,这样才能让鸟族世世代代于你身后成为强大的助力……”
“母神!”凤目直射出凌厉光芒,竟让天后的话生生卡住了。
“请母神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孩儿只想替父帝分忧,替六界谋福祉,从未贪图帝位。至于鸟族,”旭凤放缓了声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母族,这些年孩儿也从没亏待过他们。成亲之事,就此作罢吧。”
这孩子态度如此坚决,倒是不能与他如此硬碰硬的说了。天后垂下了眼睛,双手交叠于膝,深深叹了一口气,“母亲年纪大了,只想为我儿多做些筹谋,他日我身归混沌,也得瞑目。”
旭凤连忙跪地叩首,“孩儿不孝,让母亲伤心。”
天后招了招手,旭凤赶忙上前。
天后携了旭凤的手,又满身满脸的摩挲,眼中隐隐似有泪光,“凤儿,你一直是母亲最大的欣慰和骄傲。只是你还年轻,你不知这日后的多少坎坷荆棘皆因年轻气盛的一招棋差。母亲活了这十几万年,沧海桑田,见得太多了。实在也都是为你着想。”
旭凤低下头,沉默不语。
天后抬手把旭凤的头发细心的一根又一根的理到耳后,“你既生在了这帝王之家,就别再做那小儿女的打算了。你不想娶穗禾,那我且问你,在这六界之中可有属意之人?”
属意之人吗。
耳边似乎飘过一阵清凉的夜风,白衣袖带迎风起落,青丝摇曳柔软,旭凤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孩儿,没有。”
天后看着旭凤有些失神的眼睛,拍了拍他的手,了然笑道,“凡人常说,贤妻美妾,这是不无道理的。我儿若看上了哪位仙娥又或者哪位上神的掌珠,只管来告诉母亲。穗禾一向识得大体,必定也不会计较。”说到此处,天后眼中隐隐透出一股怨毒,“倒是便宜了润玉。日后洛湘府,乃至整个水族岂不都要听了他璇玑宫的调遣?这润玉,平日里在你面前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是可恶!也只有你这个傻孩子还当真与他兄友弟恭。”
这几千年来天后究竟手段如何,旭凤一向是知晓的,只是一边是自己的生母,一边是心上人,他也只能委婉从中调和。虽不知自己与润玉到底前路如何,却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娶了别人无动于衷。
思忖片刻,旭凤终于开口道,“孩儿认为此婚约不妥。”
天后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我儿有话但说无妨。”
“魔界猖獗,前日孩儿不过涅槃失败,他们胆敢陈兵十万于忘川河畔,可见其野心。当此之时,六界皆望我天界项背,惟愿一个海晏河清。若此时让兄长娶妻,倒像是我天界不把六界福祉放在心上,小家子做派,贻笑大方。”
旭凤这一番话其实都是私心。魔族纷乱千年来何曾断过,且夜神也极少涉足这些事情。更没听说弟弟在外征战,兄长就不得娶亲的道理。只是他今日见得母亲对于这桩婚事颇为介怀,顺口胡诌来几句,先看看母亲是个什么意思,再做打算。
不想却正中天后下怀,她除了厌恶花神梓芬,更加不想让水神和夜神多了这一层翁婿的关系,只是这话若自己出口,天帝必然多心。如今旭凤提出来正好,料那润玉也不敢多言。先暂且将这婚事拖上一拖,至于水神那里,哼,这锦觅也不见得能活到她当上天妃那一日。
思及此处,天后不禁满面春风,“我儿当真是长大了。你方才一番言论极有道理,我便去与你父亲商量一番。大敌当前,孰轻孰重,你父帝必然也是明了的。”
旭凤回过神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倒茶。”
只见了听一溜小跑过来,头也不抬的烹茶倒水,然后又刻意的站远了一些。
旭凤扫了他一眼,“毛手毛脚的,是怎么了?我平日不在宫中,想必你们也是懈怠了。给我去校场领罚!”
燎原君传音入密:你一定是故意的!太不义气了。
了听一面躬身应声后退,一面得意洋洋:我就先去校场躲一躲了,你自求多福吧。
这人人自危的气氛,直到旭凤奉命被天帝召唤才稍得缓解。
旭凤到了紫方云宫的时候,竟发现润玉已经等在那里了。润玉心里的惊讶不输于他,虽是努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但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茫然无措和躲避却是被旭凤看的清清楚楚。
天帝出现的时候,就看着这兄弟二人远远站开,各自垂着头,气氛莫名的尴尬。
“怎么各自站着,倒像是一同闯了什么祸似的。”天帝扫了他们一眼,自去敛衽坐了,微微一笑,“还是说,你们兄弟有了些许矛盾?可需要父帝给你们断个公道啊?”
旭凤一日没出栖梧宫,也没人敢跟他说那流言,心下并不知天帝这是何意。
润玉却是猜到了,他上前一步,广袖一甩,低头道,“父帝说笑了。莫说我们一向和睦,便是有些许摩擦,亲兄弟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对吧,旭凤。”
清澈若水的目光满是笑意的望着一旁的旭凤,仿佛昨夜的不愉快从没发生过。
旭凤回过神来,对着他轻轻颔首,“兄长说的是。”
天帝也不预戳破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点点头,“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本座甚是安慰。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桩棘手之事,你们看看吧。”
旭凤上前一步接过折子,凑到润玉跟前展开,两人不可避免的有了肢体接触。
以前靠近润玉,便是再大的火气也立刻偃旗息鼓,整个人都被他散发出的柔和清冷的气息淡淡包围。但是现在,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旭凤只觉得心猿意马,几乎都不能集中精力的看那折子上的字了。
润玉一向最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此番借着旭凤的手看那折子倒是没有分心。只是他慢条斯理的从头看到了尾,却不见旭凤任何的反应,余光发现他正有些发呆的望着自己。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用冲天帝端坐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旭凤这才收回了心神,“父帝,陨魔杵乃魔界第一圣物,被盗非同小可。牵扯进了火系术法之事,孩儿身为火神更是责无旁贷。愿亲自前去魔界一探究竟。”
“润玉也愿前往,协助旭凤,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天帝颔首,“陨魔杵遗失不宜大肆招摇,这也是我把你们单独叫来紫方云宫的原因。此番前去,切记言有物,行有格,不可惹出事端。”他和颜悦色的看着润玉,“润玉啊,你是长子,父帝对你的要求便也更严格一些。你从小姓格稳重,待人宽厚,为父很是欣喜。只是你看事情不妨格局再大一些,切莫拘泥于小小私情,方得大道啊。”
润玉心下明白,这婚约八成是要取消了,心里竟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不露,躬身行礼,“孩儿受教了。”
天帝含笑点头,“去吧。你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好生查访,尽显我天家威仪。”
走出紫方云宫很远,润玉才开口道,“父帝让你我二人同去,看来对留言有所介怀。”
旭凤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方才我就觉得父帝意有所指。什么留言?”
润玉停下来脚步,很是意外的看了看旭凤。
旭凤连忙解释,“今日我一直在栖梧宫,确实不知发生了什么。”
润玉一脸欲言又止,“你去问问你宫里的仙侍吧。具体怎样,我也不甚明白。我还要回璇玑宫交代一番,半个时辰以后南天门见。”
旭凤摸了摸鼻子,自去找人询问去了。
半个时辰以后,火神殿下杀气腾腾的奔到南天门。
回去问了燎原君才知道,留言竟传成那般不堪的模样,难怪今日父帝说出那样一番话,又难怪润玉一直尴尬又礼貌的微笑。火神铁血手段,不到一刻钟整饬的栖梧宫上下叫苦不迭,哀嚎遍野。
看着已经在等他的润玉,顿时气势汹汹的问道,“这么大的笑话,你怎的不加解释?你我岂能白白被人耻笑了去!”
润玉怒极反笑,“火神殿下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润玉倒要讨教一二,若依着殿下你,却便如何澄清呢?”
旭凤自觉失了颜面,火气仍未消减,“你我二人为了一女子大战三百回合?无稽之谈,愚蠢至极!”
润玉拊掌轻笑,“妙极妙极,那火神请了,”指了指呆立两旁的银甲侍卫,“你倒是说与众仙吧,恕润玉不能奉陪了。”说完,他单手背于身后,足下生风,把旭凤留在了原地。
“我……”
可怜火神在战场上所向睥睨,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偏偏对着润玉使不出一点厉害,也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了。
狠狠的盯着两旁的侍卫看了许久,直到把一个侍卫吓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