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重演,而他沉沦在幻梦之中,不可自拔。
他耽于奥兰多,不理世事,三两天头花大价钱,将一场纪念奥兰多解放日的庆典,以盛大壮观的戏剧形式,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一年多的时间便挥霍掉八万多金币。他变卖家产,直至囊空如洗,沦落到需要用银圣骨盒、羊皮纸书籍抵押旅店费用的地步。
吉尔斯回到马什库勒。
冰冷的城堡仿佛魔鬼的巢窠。在夜晚来临之际,他独自一人睡在空阔的大床上,任由烛火被游荡的风所吹灭。
他再一次做梦,梦境多年来始终不曾改变。
他看到火,看到火焰燃烧,看到他透过烟火看着他痛苦地流泪……
在无法停止的梦境中,他一遍遍地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他感到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他的灵魂就像是被击中的玻璃碎成无数片。
他滚到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十指揪紧头颅,发了疯般撞向一旁的墙壁,跌倒在地后又用头猛烈地撞击着地面……
仿佛只有这样才够终止脑海中痛苦的记忆。
人人都说他是天使,他们认为有一天,就像圣子复活那样,她也会复活,回到他身边。
宗教权威已经断定他是异端,无人敢在公开场合赞扬他的美名;
也有人暗地里说,他已经回到了天庭,回到了神的身边。
他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
吉尔斯想要召唤魔鬼,如果他在地狱,他就下地狱;
他也不断地向神明祈祷,如果他在天堂,他愿意赎清自己所有的罪恶。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只能走投无路地活着。
昂列在一声声嘶吼咆哮声中醒来,看到微弱的晨光照亮城堡的走廊。
昂列拍打了卧室大门好一会儿都没反应,就在他放弃之后,门突然打开了。吉尔斯从中走出,鲜血从额头上向下流淌,他的目光失去焦距,仿佛对眼前站了个人浑然无觉,游魂般向外走去。
昂列跟在他身后,一直来到城堡底下的游廊。
此时还是凌晨,万籁俱静。看到吉尔斯要往不远处危险的森林走去,昂列伸手拉住吉尔斯:
“少爷,还是等天亮再出去吧……”
吉尔斯仿若未闻,他凝视着远处的林木,看到他从林中显现,如小鹿一般,在叶丛后探出脑袋,看着他微笑。
他从晨雾中走来,轻盈而又炙烈。
吉尔斯追逐着他的幻影,昂列拦着他:“请至少戴上您的剑……”
被阻碍的吉尔斯不禁发狂一般,猛地将昂列甩开,将人砸在一旁的廊柱上。
“贞德!”他急躁地向前冲去,看也不看随手掀扯着灌木,也不在意被锯齿的叶片割伤手掌,昂列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薄雾中。
找不到苏试的吉尔斯,简直想杀人。他发泄地撕扯着藤植,但在看到林中黑岩上的一道背影后瞬间安静下来。
林中响起清脆的笛音,吉尔斯挨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苏试并没有转脸看他,只是继续吹着手中的笛子,吹完一支曲子,才转过脸对吉尔斯一笑。
吉尔斯看到周围坐着一圈圈一排排的士兵,就像以前一样。在闲暇时光,他常常会像这样为大家吹一支曲子,或者唱一首圣歌。
吉尔斯看着他肩后整齐闪亮的小金辫子道:
“谁给你编的?”
苏试咧嘴一笑:
“好看吧?”
少女苏甩了几下头发又被自己逗乐了。
吉尔却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小辫子。
“干嘛?!”
吉尔斯道:“不好看!”
“不好看?”苏试摸摸自己的脸,“不存在的。”
吉尔斯也不管他,就是给他把头发拆了,重新编了根毛毛糙糙的新辫子。
吉尔在背后编辫子的时候,苏试继续吹起笛子来。
吉尔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慢慢俯下身,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他额头的伤口结痂,他在晨曦中入眠。
……
爱是什么?
爱是思念若焚,艰难度日;
爱是痛苦的潮汐不断在胸膛中拍打着苦涩的泥沙;
爱是钉子钉入肉中,心变成一团腐肉;
爱是黑夜深处从不间断的噩梦;
爱是粉身碎骨,一颗心仍剧烈疼痛……
……
由于领土纠纷,布列塔尼公爵逮捕了吉尔斯,并以“连环杀童”“召唤魔鬼”等罪名将其送上法庭。
经过宗教法庭和世俗法庭的审判,吉尔斯被判处死刑。
吉尔斯请求使用火刑,法庭只同意了他一半要求:
先绞刑,再火刑。
……
爱就是行尸走肉,试图发出震惊世界的狂笑;
爱就是心碎。
第六十二章 :查理七世传&回船后记
查理在夜中哭泣道:“贞德, 我是一个无能的国王……”
“查理,小百合……”
有人在呼唤,查理从被褥上抬起头,看到“少女”站在床边, 洁白的衣袍有烧损的痕迹。
查理愤怒地喊道: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努力的成果被窃取,你卖命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
“不查理,我得到了。”
“少女”向国王伸出手,查理擦擦眼泪, 握住他的手,爬下床跟着他向外走去。他们走到卧室的窗台边, 曙光抹亮天边, 东方的旭日即将喷薄而出。他转过脸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看看法兰西吧,它已改变。”
查理感到他在紧紧捏着自己的手, 每当心情激动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这样做。
也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少女的面庞变得不再清晰, 但那双眼睛永远烙印在查理的脑海中。
那双眼睛,带着对人世间所有美好的鲜明的渴望。
一如初见时分。
……
查理在照在面上的薄光中醒来, 原来一切都只是梦境。
他躺在床上, 想到许久之前——
那时苏试在学习拉丁文,随身携带着几页羊皮笔记。有一次, 一起聚餐的时候, 他将羊皮纸落下了。第二天, 他问起查理,是否见到过他的笔记。
查理便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来给他道:“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就收起来了。”
因为怕忘记了,也怕不能立刻还给他,他就一直贴身收着。
——其实,在国王的眼里,几张羊皮纸看起来应该更像废品才对。
苏试接过羊皮纸,看着查理忍不住微笑起来:
“查理,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突然被夸奖的查理感到不知所措,但他能感觉到,他很欣喜,很快乐……
查理拿起床头的信笺,那是从鹿昂寄来的,记录着“少女”的临终遗言:
“‘……一个怜恤法兰西之苦难的国王,将始终与少女同心同德。
查理国王。神选他做国王,他将改变法国。’”
*
是的,法兰西已经改变。
不断有农民起义、反抗英国守备军的消息传来。
查理国王与勃兰特公爵签订了《阿拉斯协定》,以大片王室领土为代价,换取了两派重归旧好,从此法兰西重为一家。
为了避免成为法兰西的犹大,勃兰特公爵甩锅查理国王,舆论一边倒地认为,当初贞德被卖给英国人,都是因为查理见死不救,卸磨杀驴之故。
对此,查理从未做过任何反驳。
并且,他还下达规定:任何使用“勃兰特派”或“弗里西派”等字眼的人都将被施以烙铁穿舌之刑。
他太弱,太穷,军权被掌控在各大贵族手中,而王室财政又由热尔公爵把控。
无论是报复勃兰特公爵,还是英国人,都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但他始终记得“少女”的话:你会为谁而战,谁就会成为你的力量。
而他以往的宫廷生涯,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你想让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麻痹大意,变得可以被轻易看穿,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卑顺。
当你足够卑顺,你的敌人将会满不在乎地在你面前,暴露出他所有的弱点。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驱逐英国人,统一法兰西。个人的荣辱,都归于次要。
曾经,查理认真地考虑过退位一事,但现在,谁也别想把他从王位上薅下来。
《阿拉斯协定》签署不久后,英占法兰西全镜爆发了大大小小的起义。
最初,苏试没能攻下翡钻,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勃兰特人帮助英国人控制了翡钻,而现在,翡钻也很快投降在法兰西之铁蹄之下。
由于战事变得困难,英国国内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日益严重,政治斗争的最终结果以主战派领袖贝德福德公爵的不明死亡告终。
就在贞德死后不久,一名青年来到查理的王宫——
柳泽-卡塔,现名让-比罗,一位技术精湛的炮手,带来了全新的火/药技术,他将要拉开摧枯拉朽的攻城战之序幕。
“听从少女的声音,陛下,我来此效忠于您。”
柳泽-卡塔惊讶地看到查理的眼中闪过泪光。
最初,苏试和柳泽讨论“法国人为什么不培养弓箭手”的问题时,也顺带讨论了一下“匪兵”的问题。
法国由于是本土作战,所以战争停止后,“失业”的士兵们将会大批地滞留在法国。而这些习惯了横征暴敛的士兵,是不愿意回到以往的贫穷生活的。这些掌握了暴力钥匙的平民会构成新的威胁——他们可能会武力暴动,也可能成为匪兵在领地里劫掠……
基于这样的原因,法国贵族不愿培养出杀伤力极大的平民士兵也就可以理解了。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一个是建立常备军,还有一个就是将决定性的武力掌握在统治阶级手中。
基于此,柳泽转而去研发改进火炮。
有一话说得好,培养一个好习惯,不如改掉一个坏习惯。
同样的,开发一条新道路,不如解决一项旧问题。
入不敷出的财政一直是困扰查理的头号难题,而当初市民们为贞德所集的款项和捐赠的大炮,都在运转的途中消失无踪,若想要保证与英国人硬战到底,良好的财政是必不可少的基础。
1432年,雅克-科尔开始得到查理的重用。
最初,他还是一个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小平民,而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一家皮货店的老板,他对金钱的欲望,正好与查理纸醉金迷的渴望相得益彰。
“不要害怕别人的欲望,了解这种欲望,驱使这种欲望,引导这种欲望,成就这种欲望!”
查理还记得“少女”的话。
雅克-科尔渴望成为富贾,而现在,查理将给他更为伟大的成就与荣耀。
他将带领商队重振在战争期间凋敝的国际贸易,将在法国的每一个省都建立起货栈,集中地方产品。他的商业网将遍布欧洲,连贯东西。
他将成为大制造商、造纸、挖矿,为国王收税。
他将成为法兰西的首富,法兰西的财政大臣。
为了查理打赢百年战争,他将为法兰西之躯源源不断输入黄金血液。
最初,他不过是一个谋取暴利的商人,而现在,法国的命脉在他眼中铺展,他将与国王共建法国。
最终,雅克-科尔也将因为无限的财富遭受政敌嫉恨,接受财产充公、本人流放的命运。
有人说,查理背叛了这位朋友,但雅克-科尔在临终前,却把子女托付给了国王。
他必然不会后悔。
如果一个人,能成就自己的一段传奇,推动帝国的命运,看着它欣欣向荣……那么在他的眼里,富贵必已如浮云。
由于法国国王的谦卑,他的对手要在很多年后才会发现,法国国王已经成熟起来。在那张苍白病态、犹疑不决的面孔后的,是天性敏锐、思维灵活的头脑;在那羸弱躯体的胸腔中跳动的,是一颗坚忍不拔、不可撼动的决心。
在迎来雅克-科尔之后,热尔伯爵遭到了刺杀,尽管他的肚腩让他免遭不幸,但他最终还是不得不黯然离开宫廷,结束他的宠臣生涯。
查理为了军事改革花了一大笔钱,供养了一支常备军。
他努力让这支军队遵纪守法,避免士兵鱼肉乡里,并每个月都按时发放薪水。
在休战期间,他兢兢业业,重建司法,整顿财政,树立军纪,压制朋党,复兴农业与工艺,使法兰西在几年内欣欣向荣。贵族与人民开始公开与法国王室联系,乐于回归故土,一起驱逐英国人。
在各方面,他的努力都卓有成效,他拥有了一支遵从自我意志的强大的政府班子。
他开始反击。
在少女死去的第三年。
英国萨默赛特公爵占领布列塔尼的城镇福热尔。
查理派兵三万进入诺曼底,8月,攻下北部地区;10月,夺回中部地区。许多指挥官,尤其是诺曼底当地人大开城门欢迎法军。
10月9日,查理亲临鹿昂,与“奥兰多的私生子”裴鲁瓦一道扎营塞纳河畔,距离鹿昂不过几英里。
尽管英国人勉力抵住第一波攻击,鹿昂人却在暴/乱中打开城门,向法王投诚,而英军则躲入要塞内。
也许是基于往日膨胀起来的自信,尽管被法国人团团包围,萨默赛特也毫不慌张,打扮得花枝招展,举着小白旗施施然走出要塞,要求与法王友好谈判。
查理不为所动,让他回到要塞内。
法军继续攻打英军,概不接受任何妥协,直到对方完全投降。
英国人很快就会发现在新型大炮下,城墙变得像薄饼一样脆。从前一场围城战,打半年也不稀奇,现在也不过是三四个星期的事情。
英国人气数已尽,法国人十二个月内收复了诺曼底。
“吵闹了别人屋檐的枪响,早晚会回访[1]。”
战败后,逃回英格兰的士兵们身无分文,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