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这样的男人, 习惯于拥有一份可以控制的情感, 他希望他对它的风险和收益了如指掌。
他只是一个人类, 二十三岁, 最多只会再美二十年。
如果他觉得他不值得爱, 大可以再浪二十年。二十年后, 他仍然是黄金单身公爵,可以随手将一个鬓白的中年男人抛弃。
苏试微微歪了下头,手指拨转了一下面前带着孔雀蓝勾花的水晶杯,平如小镜的碧色茶水倒影着薛西斯的身影,他心想:
此时此刻,我应该是对他动心了的。
“你迟到了。”
阿托莎甜蜜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薛西斯张开手臂,由男仆解下他的大衣,他坐到阿托莎身边给了她一个面颊吻:
“但是我的心早就已经飞来此地了。”
阿托莎“噗嗤”一笑,转脸对巴兰解释道:
“他昨天去奥德赛了,刚不久赶回来。”
她的眼波流转,当睇到以巴兰的情人身份赴约的苏试时,礼仪性的弯起唇角便化为了动人的一笑。
这是一间歌剧院的二楼包厢。
透过红色天鹅绒挽起的窗框,可以看到舞台上正准备着上演改编为音乐剧的《仲夏夜之梦》。
是她邀请巴兰和苏试来的。
“巴兰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要亲自告诉他这个喜讯。”她这样对薛西斯说,“他想带他的情人也一起过来。”
其实她是想要亲口告诉米诺这个消息,薛西斯对此心照不宣。
这是一个未婚妻该有的得体的处理,在丈夫面前和旧情人划清界限,同时也以一种委婉的姿态让旧日恋人明白,两人已经绝无可能,请他忘记自己。
但阿托莎的真实目的当然不是这个……
米诺,到底是不是竞争者?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中就如有火烧。
她大可以直接向系统确认,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也许是她觉得难以理解,两人何以有此激情;也许是不想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
她是真心地以为米诺是爱她的,还为此深切地同情于他……为着他的爱,她向他吐露薛西斯的不忠,薛西斯冷落她、忽视她给她带来的苦恼……她几乎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一份爱情,它是真挚的、温柔的,不计回报的。
如果那些深夜,那些如静河般的令人从泪中生出笑容的宽慰都是假的……那就太可笑了!
薛西斯的好感度说明不了什么,他不过是个三心二意、轻浮放浪的男人,会变心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他对她的好感度能在眨眼间从60跌到30,正说明了这场好感度争夺赛就如拔河,关键不在于绳子,而在于两边的人如何使力。
眼前的是个注定不会长情的男人。
只要确定了症结所在,只要她解决了问题的关键,她还是能让薛西斯的好感度再次涨回去。
她想要的是确认一件事——
到底是薛西斯在一头热,还是说米诺也和他暗通了款曲?
她心中想着许多事,面上却依然微笑着。
舞台上的剧情正进行到,女主的父亲坚持要女儿嫁给狄米特律斯,而狄米特律斯也劝男主放弃女主。
男主便对情敌道:
“你已经得到她父亲的爱了,狄米特律斯,让我保有着赫米娅的爱吧;你去跟她的父亲结婚好了!”
阿托莎还有心情跟着莎翁的俏皮话娇笑两声。
几个人围着一张黑木桌坐着,并没有真的在认真看剧,只是听个响而已。这时门打开来,一个男仆端来一大玻璃盘的黑樱桃,说是剧院经理叫人送过来的。
“我喜欢樱桃!”
阿托莎随手撷起一个樱桃,咬了一口:
“好吃!”
她将那颗樱桃递到薛西斯嘴边,“你尝尝看。”
薛西斯低头衔过那半颗樱桃,神态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只是抬起头的瞬间下意识地抬了下眼,看了苏试的方向。
苏试扭开脸,伸手握住花瓶里的玫瑰花,作出嗅闻花香,一派怡然自若的样子。只是玫瑰花茎上有刺,扎破了他的手指,他却不曾察觉。
巴兰心疼,不免有些迁怒阿托莎,觉得眼前秀恩爱的两人很是碍眼。
他牵过苏试的手,苏试只是微微惊讶地抬眉看他,无声地询问。手指上的伤口只有一点,已经痊愈,只留下一点微红,巴兰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咳、咳咳!”
薛西斯在一边用力咳嗽起来。
他肺活量大概是巨大的,阿托莎坐在他身边只觉得仿佛空气都因着他胸腔的鼓动给震颤了。
“怎么了,不舒服呢?”
“我喉咙痒,”薛西斯看着巴兰道,“还有点起鸡皮疙瘩。”
他觉得他以前肯定是瞎了,才会看不出巴兰的龌龊心思。
巴兰没有搭理他,只是看了一边的弗里曼一眼。
弗里曼立刻会意,向剧院侍从讨来一个精致的黑色礼物盒,将那朵沾了点血的玫瑰小心地剪下放入,再用绸带绑好,准备带回去给巴兰少爷碎尸万段。
苏试拣了颗樱桃放入口中,嚼完了准备直接吐在眼前的水晶碟中。
巴兰将手伸到他面前,苏试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吐在了他苍白修长的手中。那只手就像雕像一样优美,让苏试有一种玷污了艺术品的罪恶感。
巴兰却不觉得污秽,只是将果核搁入碟中,避免他不合规矩的吐法被人看轻。
“……”
薛西斯觉得巴兰gay得不能直视。
“……”
阿托莎笑得如同一幅画像——唇角的弧度宛若固定般:
怪不得巴兰一开始不停地给她讲苏试的好话,到后来却是她不联系他,他就可以一连几个月不和她主动聊一句。
……她早该想到了。
苏试见巴兰没吃樱桃,便帮他拿了一颗,喂到他唇边。巴兰唇边含着一丝甜蜜的微笑,如天鹅般倾颈,正准备启唇咬入,薛西斯在底下突然踹了桌子一脚。
漆黑的檀木独脚桌撞在巴兰身上,把他惊了一跳。
在巴兰反应过来之前,薛西斯已经把桌子往回拉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巴兰不满又怀疑地瞥视他。
阿托莎在一边打圆场,她打了薛西斯的大腿一巴掌:
“叫你不要抖腿的!”
“是,我错了。”
薛西斯点点头,对巴兰微微一笑,“还请不要介意。”
他的笑容显然缺乏真诚,但态度坦然大方,一派自信会被原谅的样子。
巴兰微微眯了眯眼:流氓里的贵族,贵族里的流氓!
巴兰拍了拍礼服,颔首表示宽容:
“听说年纪大了的人,腿脚就会不便利,我当然不会介意。”
“……”
薛西斯的微笑里似乎掺入了力道。
但巴兰却懒得在他身上多花时间,只是转脸去看苏试。他的一只手搭在苏试的肩上,指尖不时地抿弄着他耳边的短发,或者挑着发丝整理两下。苏试很是责备地看了薛西斯一眼,薛西斯接收到他的眼神,朝门口扭转脸,假装若无其事。
阿托莎开口道:
“其实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最先告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
几个男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她,阿托莎则转脸看向薛西斯:
“我就要结婚了,婚礼就订在下个月。”
她凝望着薛西斯的脸,那张脸上的第一神情是冷静。随后薛西斯表示郑重地坐直身子,却又带点玩笑地对巴兰道:
“记得早点准备好礼物,1000金币以下的不收。”
他没有看苏试。
阿托莎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转脸去看苏试,苏试只是低着头,握着透明的水晶勺子,仿佛要搅拌杯中的冰块,却忘了动作。
阿托莎看着他,轻声道:
“米诺,祝福我吧。”
“……”
巴兰抓紧了苏试的肩膀。
沉默片刻后,苏试转脸对巴兰道:
“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的笑容有些仓促、勉强,还有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一点茫然。在灯光中,神色显得十分苍白。
说完他便站起来,巴兰也跟着要站起来,苏试用手压住巴兰的肩膀,从他身后走了出去。
门被男仆重新关上。
“啪——!”
巴兰手中的杯子瞬间在茶水的飞溅中变成了一团碎片。
“巴兰?”阿托莎惊讶地瞪圆眼睛。
“你应该先告诉我,再让我来转告他!”——责备的话语在脑中鸣响,但是巴兰知道他没有理由向阿托莎发火。
他僵着脸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将湿漉漉的手向一边伸去,让弗里曼给他擦干,举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挡住自己发怒的神情。
第七十章 :爱与泪
苏试趴在阳台上, 一只手撑着下颔, 淡青色的绣球花开在白瓷花瓶中,白色纱帘从两边如烟垂落。
夜风掀起他的一缕金发,远处的灯火如沧海明珠, 阳台内亮如白昼。
不知从何处房间传来轻缈的歌声:
“……
如何才能变得勇敢
我担心我即将沦陷,
该如何相爱
但是看着你独自伫立
我所有的不确定
在某种程度上刹那间全部消失
近如咫尺
我在每天等候你的日子里死去
亲爱的不要担心我爱过你
爱过你一千年
我爱你, 比一千年更久远……”
像渴望的幻想,又像是一个预言——歌声如被风吹走的纱巾, 飘飘摇摇无着处。
薛西斯停下脚步, 凝望着着不远处望月的身影。
他沉湎于宁静而纯洁的姿态中, 也许为那道突然消失的脚步声所困扰, 他放下手,漫不经心地回首。
他向他转过身来,有片刻的凝滞,随即用一抹微笑复活。
微笑是一缕夕阳的余晖。
此时此刻,楼下花园的喷泉奔赴天宇,像一颗透明的, 不断坠落着水晶叶片的树。大滴大滴的水珠沾着金光洒落下去, 接连不断, 反而像是静止悬浮在半空, 在阳台外, 在他身后, 被轻柔的旋律托起。
那道沙哑而甜美的声音唱道:
“时光永驻
她的芳华未改……”
在那双流淌着甜蜜毒/药的碧眸中, 在那令人沦陷的眼波中, 仿佛飞出无数梦幻的蝴蝶,扑入他渴望永恒与未来的心湖。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他似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回到时间之中。
脚步声重新在走廊上响起,薛西斯走到苏试的身边,而苏试往旁边一退,退到他身后,靠到了墙侧。
薛西斯将手肘搭在阳台上,望着眼前的喷泉。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突然想起并没有应当解释的立场。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
片刻后,苏试先开口。他道:
“一个月后,你真的要和她结婚?”
“结。”
苏试从地面抬起视线,转脸看向薛西斯:
“所以我们的契约也会在那时终止。”
“对。”
“你会遵守诺言,在结婚后不再找其他女人,只爱她一个。”
“会。”
“你发誓。”
薛西斯转过身看着他,慢慢地举起右手,弯了一下拇指,作出血族起誓的手势,缓声道:
“我发誓。”
苏试微微地抬高下巴,仿佛这样可以缩减两人的身高差:
“你发誓,在那之后,除了阿托莎,不会爱上任何人。”
“我发誓。”
“以你的生命发誓,你不会爱除了阿托莎以外的人,如果你违背诺言,就让时光在你身上以十倍的速度流逝,让你遭受厄运,疾病缠身,以后坟冢前的花岗岩碑石也被盗墓贼搬走。”
薛西斯眨了下眼睛,宽容地微微一笑:
“我发誓。”
苏试静静地望着他,忽而眨了下眼,唇边凝着一点天然的微笑:
“用我的生命发誓,如果你违背诺言,就让我在得到我所爱的人的爱之前死去。”
“……”
薛西斯的手指蜷落下来,他漆黑的眸凝视着他美丽的脸庞,而他优美的薄唇吐露着无情的语言——他已经知道,那对他而言是残忍的。
他们彼此凝视着。他的明眸如同无歌的琴弦,奏响了那首一直被他忽视的动人韵律。
那个字,他们现在仍都无法说出口,然而一个已经问过,而一个已经回答。
但这个回答还不够。
但还不够明晰。
薛西斯不免心中一动,他想,如果此时此刻,他开口询问,是否能在他口中听到令他狂喜的答案?
但他不能,不能去触碰那个答案。
他不想开始一段注定会痛苦的感情。
地位、知识、财富……都可以随着年岁增长而积累,唯有寿命……
曾经,在欢爱的猎场上,他遵从直觉,撕咬猎物,毫不留情。
然而爱不是猎物,爱是陷阱。
爱上他,会让他万劫不复。
“我爱你,”薛西斯最终承认道,幽暗的双眸如苍穹般温柔,“但我不能很爱你。”
那微不可见的一点微笑像花瓣从唇上掉落,苏试无言地看着薛西斯,微微抬着眉弓,轻缓地眨着一双闪烁着绿泽的眼睛。
片刻后,他才动了动唇,舌尖勾动简单的音节:
“好。”
刚才的试探已经耗完了他全部的勇气,他无法再追求更多。他没有办法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昔日恋人的未婚夫。尽管他也爱他。
“……”
苏试撇开脸,不再看薛西斯。
——一个已经拒绝,而一个也不多做纠缠。
薛西斯的脚步稍微迟疑,便即转身离开。他想,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将回到正轨中,重新成为在声色场合游刃有余的那个男人。
而不是为了爱情神魂颠倒、黯然神伤,最后又承受无边无际的折磨。
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走出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