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吸空中的水分般扩张、变形,分列成一柄柄细长的血红刀刃。
“……”
是薛西斯。
血族的力量来自血液,血液可以变得无比坚硬,可以在血场中被血族操纵,但失去的血液超过一定数量,也会给血族带来生命危险。贫血同样会让血族产生晕眩感,使他们的行动能力,甚至自愈能力都大大降低。血族的血液并不是无限的。而薛西斯不同,他的超血系力量便是作用于血液的“无限增殖”。
尽管斐多菲认为那并不是真的无限,但仅仅是十百倍的血液量优势,就已经足够形成碾压之势了。
大腿上的伤势已经愈合,斐多菲伸展右手,一把细长的银锥弹射出他的手腕,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薛西斯,将银锥扎入左手掌心,剔开血肉,挨着手骨在一瞬间划开——
大量的鲜血涌流而出,在他的手中迅速凝成一柄接近骑士剑的十字锥形剑。
嗒、嗒、嗒……
只有血族能听清的脚步敲击声,在灰石街道响起。
薛西斯向着斐多菲走来,血红的刀刃随着他的前进不断地增殖,几步间便密集了一倍,宛如盘游在初秋凉风中的猩红鱼群。
“啪——”
一面玻璃突然生出裂纹。
血场力量在增强,在逼近……斐多菲苍白的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
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薛西斯。
“哗——!”
仿佛有人将那一面玻璃墙在瞬间撕碎,晶莹的碎片在薛西斯背后瀑布般倾泻而出。透明玻璃的尖锐碎片,如蝴蝶的断翅般落满地,闪着远星的寒光。
随着他的靠近,一面接一面的玻璃爆裂,碎片宛如处于旋风中,呈弧度四溅抛洒。
或者抛向高空的黄月,或者飞射入室内的墙壁,或者旋飞地面。
在几个吐息之间,那道被高楼的阴影掩映的身型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浮游出深潭的鱼怪……
斐多菲可以清晰地看到薛西斯在夜色中的无光的漆眸……
盛着何等的暴怒!
斐多菲抬起长剑——
“叮叮叮——”一簇簇横飞而至的血刃与血剑相击,飞出来自地狱般的红芒。斐多菲顺势退后两步,想要从身侧的小巷逃走,空中的变幻着群像的血刃仿佛窥探到他的意图,将展开的血刃群收束成梭型,低低地流过寒光的刃尖对准——
血刃如暴风骤雨向他倾覆,连空气都发出如啸的哀鸣。
近距离的血场带来更为强大的力量,即使斐多菲用血系力量防御,还是被好几把无柄之刃透穿身体。
他的肩膀、胸膛都纷纷绽开血花。
“啪——!”
斐多菲手中的长剑突然张开,变成一把血伞,挡住了狂风波涛般汹涌的刃潮。
一把银色的小刀旋转过薛西斯的手指,被握在指尖,随即划深左手浅浅的伤口。浓稠的鲜血流淌,一旦滴入空气,便如初生的红色的蜂鸟,向前飞掠。
分裂、延伸、硬化……在接近斐多菲上空时,几滴血点已经重新增殖为重重血刃,如生长在空中的一片红棘。
如争夺腐食的兀鹫,用尖锐的鸟喙啄食——
坚硬如盾的雨伞在震颤中爆碎。
斐多菲急速后退,一把血刃扎中他的脖颈。
斐多菲拖住刃尾,光滑的血刃在他满是鲜血的手中像泥鳅一样滑腻,在他毫无犹豫地试拔出血刃之前——噗……低低的几声刺透声几乎同时响起——血刃在一瞬间羽张成十字刃,另三处刀尖自他脖颈两侧和后颈透出。
如鲠在喉。
斐多菲吐出口鲜血。
他向后退去,试图转入深巷,但薛西斯已经瞬间闪现到他的面前,仿佛是慢条斯理的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却倏忽收紧五指,抡臂带着他的后脑勺撞向一边店铺外墙角。
像被捏碎的泥土,爆溅开泥灰——
墙角青砖石的棱凸被撞出一块碎凹来。
薛西斯将斐多菲的头颅摁在墙壁上,墙边是破碎的玻璃橱窗。
他面容冰冷如铁,苍白的手指开始不断收紧。
斐多菲的额角绷出青筋,鲜血从耳目溢出。
死亡的滋味,很久没有尝过了。
由于“曙光时刻”让血族死亡过半,《血族法》在长老票选时,豁免了“死刑”。无论是多么罪大恶极的血族,被判刑无非是“强制沉眠”而已。根据罪行的大小,血族会被判在作为监狱的戒备森严的墓场“长眠”,或一百年,或二百年……如若是“长眠一千年”,那么也就等于是变相死刑了。
但对于罪犯来说,“无期徒刑”和“死刑”完全是两码事。
无期徒刑,等于逃狱的机会有无限次——而越是罪大恶极的罪犯,越知道怎么逃离那不值一提的囚牢,退一步来说,即使被抓,也不过是多判几年长眠时间而已。
所以,即使是像斐多菲这样被血族也视为罪犯的恐怖分子,双手沾满鲜血时,也仍然远离死亡的腐旧味。
一百多年的和平,让经历过战争时期的他,都不免觉得古老而残酷的时代,为了人类、为了爱与背叛,血族可以轻而易举地残杀同类的事,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传说。
在传说中,杀死一个血族,只要……
斐多菲双目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薛西斯,抬起颤抖的右手,“嗖”,一道银箭射向远处的苏试。
薛西斯果然如他所料分神拦截。
“砰——!”
一个血球在斐多菲面前爆炸,弥漫开一片血雾。
薛西斯“叮”的一声将银箭掷在地面,脚步向前一步,却又停住——身后传来倒地声。
在轻咳声中,鲜血涌出苏试的唇,顺着面颊淌下去。
他躺在黯淡无光的砖石地面,好像被野猪的獠牙无情地蹂/躏过的阿多尼斯,瘦削优美的肩膀在叹息中战栗,转过一双充满碎光的碧眼,投来失去焦距的令人心碎的一瞥。
薛西斯面色微变,单膝跪地,揭开被血濡湿的布料,检查他的伤口。
伤口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愈合,薛西斯面色白了几分,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触碰他。
噩梦般的感觉。
仿佛他在梦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他躺在某个地方,像一幅大师的名画。
像一朵玻璃棺中的露湿的百合,或者玫瑰,身侧洒着几片从他身上凋落的花瓣。
空气仿佛变成了无形的刃,冰冷地割伤他的喉管与肺腑。
“……”
如果苏试还清醒着,他一定会惊奇于在薛西斯的脸上看到类似于无措而惊惶的神色。但夜色似乎倾倒进了他双眼的水池中,倒涌的血水令他呼吸困难,他想要呼唤薛西斯:
扶、扶我起来……
但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抬起颤抖的手腕。
这倒是惊醒了薛西斯,他一手握住苏试的手,用手臂将他紧紧地圈入怀中。苏试痛苦地皱眉,睫毛都不停地颤栗起来——
就像是沉重的车轮在夯实的泥地上也碾压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辙,苏试只感觉被他坚硬的胸膛和蛮力的臂膀挤压得伤痕累累了!
苏试顿时眼前一黑。
薛西斯撕咬开自己的手腕,将淌着鲜血的伤口递到苏试唇边。鲜血大多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去,只有少数被喂入苏试的口中。
好在求生的本能让他追逐着啜饮鲜血,他试图咬吸薛西斯的手腕,但牙齿如初生的奶猫般,没有力气,只是在薛西斯的皮肤上轻轻地磨了两下。他的意识有一阵没一阵的模糊着,偶尔还会被滚入喉中的血液呛到。
薛西斯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腕,满满地吸了口血,托起他的脑袋,俯身吻住他,将血液,急切地,一点点地喂入他的口中。
这并不是浪漫的吻,口舌间全是两人鲜血的腥咸味。
还有溢出的鲜血顺着两人的口角淌下下颔,黏腻地顺着颈部线条蜿蜒着滑落。
但这样的交缠,却比吻更深刻。
阿托莎扶着墙框,勉强站起来,裙摆上的玻璃碎片滑落,掉在地上叮铃作响,她的双腿还有一点发麻般的不适。
薛西斯一口一口地哺给苏试自己的鲜血,大概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喂了多少。
苏试感到腹部恢复了知觉,灼烫和抽痛的感觉正在腾升,像一团云雾扩散。他绷硬的脊背颤了两下,唇中溢出痛苦的叹息声,喉中发出呼痛的“呜……”的轻音。
他怕疼,他知道喊叫会减轻一定的疼痛,但他忍耐着。
薛西斯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头用脸颊贴上他的额头,轻蹭着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并不知道自己的冷汗其实更多。
他的刘海坠落下来,一缕一缕的都是濡湿,苍白的脸上沾着苏试的血。
“理查!”
苏试感到被禁锢在一座钢蓝色的机器上,机器十分庞大,轰鸣声即使低沉,也很沉厚。巨大的轰鸣声在他的胸腔中响动。
但他知道,那是安全的。
他向着这台坚硬的机器寻求减轻痛苦的良药,努力睁开眼睛看清那张模糊的面庞,他的视野就像玻璃杯挂满了冷雾和水珠,只看到在一道硬挺的鼻梁的一侧,落下了很深的阴影。
薛西斯用双手按压住他的伤口,低头看到他的眼中,无意识地滑落一颗泪珠。
他的眼睛像一张网一样,困住薛西斯的心,勒得他生疼。
他的唇边细细地淌下一道血痕,濡湿的薄唇中,染满血迹的犬齿微微地变尖了。
薛西斯咬破自己的舌尖,低头吻上他。
*
理查将薛西斯的车开到近前,薛西斯将苏试抱上后座,命令道:
“去最近的医院!”
理查透过后视镜看到向着车子走来的阿托莎,一分神的功夫,便被薛西斯一脚踹在座椅靠背。他不再迟疑,用屁股调整了一下松摇的座椅,便立刻加大马力,让车子倾斜着飞入天空,再猛然掠去。
白色的裙摆在SUV喷出的气流中晃荡不已,宛若在湖心荡漾的荷叶。
阿托莎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只感到厚厚的冰层破碎,一颗心坠入其中,沉入渊底,寒凉彻骨。
*
薛西斯城堡。
清晨的光芒淡淡地透入黑色的窗纱,地上的地毯是深蓝色和金色的纠缠,两声鸟鸣飘入室内,清脆之音,如晨露般透澈。
薛西斯的面容难得一见地逸出一丝疲惫,他脱下大衣,随手搁在休息厅的椅背上,正要解开马甲,便见到映着晨光而坐的一个娇小的身影。
阿托莎端正的坐着,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薛西斯停住手,向阿托莎走去,“怎么还没睡?”
阿托莎双手交握在膝前,声音无比柔和,低如轻喃:
“下个星期,我们就要订婚了。”
“……”
薛西斯停下脚步,苍白的面容在黑纱过滤的光晕中一片迷离不清。
阿托莎缠绕着手指,接着问道:
“还是我们要取消订婚?”
“……”
薛西斯只感到浑身冰冷,仿佛有一桶冷水兜头灌下。
沉默也许有一刻钟,也许只是一朵羽毛从半空中飘落到地毯上的那么一段时间。
薛西斯像一座解禁的雕塑,重新变成了成熟、危险,又充满魅力的男人。
他走到阿托莎身边坐下,伸展开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肩膀,用低沉如钟的声音道:
“取消订婚吧,”
阿托莎抬起脸,看着他,眸中沁了一点泪光。
薛西斯俯视着她,拇指的指腹滑过她娇嫩的脸颊,唇边逸出一点微不可见的微笑:
“我们直接结婚。”
阿托莎怔愣片刻,展露笑颜,如朝日破开云雾般灿烂。
她淡淡地羞怯般地低下头,依偎在薛西斯的怀里,搂住他的腰。
薛西斯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眉骨下的与鼻梁一侧的幽影浑然,沉沉。
两个人相拥而坐,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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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惊醒梦中人
意不意外?
第六十八章 :罗密苏
嗒、嗒、嗒, 疾雨般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圣别克医院的漆白色的病房门被猛地打开——
苏试听闻动静,转脸看向门口, 巴兰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惊惧又隐怒的表情。
巴兰收敛了一下情绪,但面部仍然显得僵硬。
他放缓脚步向内走去,身后的随从未经允许, 只是守在门外。
“是谁让你遭受了痛苦”, 话还没有问出口,苏试便已经向他张开了双臂,作出一脸的可怜相:
“兰兰, 我受伤了!”
巴兰没忍住被他逗笑了, 坐在床沿边任由他抱住自己。
这时门外又隐隐传来声响, 苏试耳朵微微一动,抬起手腕抵着额头, 一脸肾虚地道:
“我、我有点晕……”
说完“嘤咛”一声倒在床上, 失去了知觉。
巴兰关心则乱,见他晕过去, 有点慌了,正要叫医生, 门又打开,进来一位面色苍白的血族。
巴兰微微挑眉:
“洛尔加先生?”
巴兰认出眼前这位血族是薛西斯城堡的家庭医生,虽然只在二十年前见过费德里科洛尔加一面, 但他记忆力超群, 绝不会认错。
“向您问候, 巴兰少爷。”
洛尔加语气淡淡地行了个礼,随即将手提的保温盅打开,在敞口瓷杯里倒了一盏药草汁。热腾腾的白烟袅娜散开,与热气一道散开的还有各种草药被煮得稀巴烂的那种混合腥臭味。
“米诺少爷,还请起来喝药。”
苏试:“……”
苏试持续昏迷中。
“米诺少爷,您失去意识的时候,心跳频率平均每分大约50次,醒着的时候,每分70次,在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您的心跳速度稍微加快了一点。”
语气毫无波澜的医生虽然对着苏试说话,一双狭长的冷眸却是看向巴兰。
“……”
巴兰看看床上毫无知觉的苏试,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