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分页

淡淡的墨香……是今夜“宴饮”的邀请——

　　「夜十一点，请阁下赴“宴饮”，莎莉曼酒店宴会大厅。」

　　他是希望他错过这场宴会呢，还是匆匆忙忙赶往宴会狼狈出场？

　　苏试抬起手看了下手表：10:30。

　　咔——这是椅子骤然被撞推开发出的声音，苏试随手撩起落地衣架上的外套，边穿边往楼梯口走去。

　　嘡嘡嘡——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在楼梯上响起，随即楼下传来女仆呼声：

　　“米诺先生……外面下雨了……”

　　悬浮轿车在夜色中奔驰，近光灯照亮一根又一根雨丝如坠落的银针。雨水滑过车窗，车内淡黄的灯光落在苏试的脸上，使他修长的眉和醉绿的眼睛，掠过忧郁与期待之光……

　　莎莉曼前庭一片寂静无声，宴会大厅一片漆黑。

　　厚重的黑色天鹅绒布密不透风地将大厅内的一切遮挡。

　　苏试伸手触碰那扇冰冷的玻璃门，以一种抚摸般的手势将其缓缓推开，音乐声和淡淡的笑语细流般淌出……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堵珍珠墙。

　　不，不是珍珠墙，而是由珍珠串成的珠帘组成的“己”字型走道。重叠的珍珠帘让大厅内里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竖琴的弦轻拨，天籁之音般的吟唱像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

　　苏试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拂掠过一串串珍珠，顺着迂回曲折的珍珠走道向内走去。最后两串珠链在指尖晃动着相撞，发出特属于珍珠的温润磕碰声。大厅里的人似乎都被这意外的声音吸引，而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尽管苏试“按时”赶到了宴会，但看起来宴会早就开始了——在袅娜腾转的淡淡白烟中，一个个血族苍白的面孔变得朦胧而唯美，他们身穿轻盈的白色长袍，赤/裸双脚，女人们腰束金色腰带，头上戴着藤蔓编织的花冠，一个个宛若古希腊神话中的林中仙子，在不知从何处弥漫而出的白雾中若隐若现着……

　　穿着西装的苏试就像是误闯仙境的凡人。

　　苏试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拨开迷雾，踏入其中。他一边克制地张望着，一边漫步向内走去，视线掠过一张张脸……他仿佛在看每一个人，又仿佛谁也没看。

　　……他好像在找一个人。

　　血族们纷纷避开他，按照巴兰-西西拉的吩咐，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们尽可能地无视他，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

　　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急切。他扇开浮到眼前的一团雾气，大步向前，目光无法焦距般地掠过一张张脸，显得茫然又急切。却又不时倒退着回顾四周，担心自己错过什么。

　　“噔楞楞——”

　　一串无意义的弦音从二楼传来，大厅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迷雾层层消散，穿着白袍的血族们都纷纷停下了动作。

　　从穹顶上吊下来的转盘开始转动，筛下花瓣洒落成阵阵花雨，随着迷雾散去，坐在二楼围栏上拨弄小竖琴的青年的身影则渐渐清晰起来。

　　他和苏试一样穿了西装……不，更准确地来说是礼服，无形之中透露出他凌驾于这些血族之上的地位。

　　他一边用指甲镀着金纹的苍白的手随意地拨弄着毫无韵律的音符，一边低下头将冷酷的视线落向大厅中的人类男性。纵横的迷雾仿佛有意识地在向两边退散……苏试仰起脸，寻声望去。

　　水晶灯照出他浅绿的瞳色，那双眼睛，好像阳光穿过林中的浅叶。

　　巴兰-西西拉微微一怔。

　　他将手中的金色小竖琴塞给站在一边的路易，起身站在白色的围栏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试。随即像一只猫般轻盈一跃，仿佛刚消失在空中，便出现在地面上——他从单膝跪地的姿势中站起身，一步一步，径自走向苏试。

　　他捏起苏试的下巴，说道：

　　“我点的外卖到了。”

　　苏试看着巴兰-西西拉，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过分英俊的青年，英俊得漂亮。他苍白的面孔神情冷酷，却有一头带着柔软弧度的短发，那些一缕缕的短发大多数都是柔缓的大弧，唯独额前有一撮卷卷地翘起来……

　　“你是巴兰-西西拉？”

　　冰冷的手指像细小的蛇在苏试的下颔滑动。

　　巴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浅浅地勾起唇角，舌尖从牙齿间滑过，在缩回去前尖尖地翘起。他慢慢地歪着头凝视着苏试，好像在寻找和他接吻的角度。

　　周围苍白的“仙子”们无声无息地像是鬼魅般以巴兰为中心聚拢。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黑发黑眸。

　　苏试的身体肌肉紧绷起来。

　　仿佛猫逗老鼠般，巴兰唇中的虎牙一点点变尖，漆黑如墨的瞳眸隐隐泛出红光……

　　头顶的水晶灯像是供电不稳般闪烁起来，每一次闪烁，那双注视着苏试的眼睛都变红一分……就在巴兰缓缓张开嘴的时候，水晶灯骤然熄灭。

　　在黑暗降临的一瞬间，苏试看到一双又一双眼睛被传染成赤红色。

　　漆黑之中，巴兰像一头突然出击的豹子，咬向苏试的脖颈。

　　吸血鬼拥有着远超人类的力量和速度，巴兰显然没料到会被苏试挡住——苏试的右手捂住了他的嘴，手指捏紧他的两颊，巨大的力道不仅阻止了巴兰的靠近，还使那张英俊的脸被捏得微微变形。

　　这使巴兰恼怒。

　　巴兰顺势扣住他的手臂，转脸一口咬住他的手掌。

　　尖锐的犬齿深深嵌入苏试的手掌。

　　苏试浑身一麻，从手掌顺着手臂迅速地蔓延开被毒蛇咬中的麻痹感。

　　如果知道被吸血鬼咬住是这种感觉，苏试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温热的鲜血涌出伤口，从掌心淌下，落在暗色的大理石地面。绝佳的甜美香气仿佛在空气里溅起涟漪，围绕着两人的血族们情不自禁地无声地靠近。

　　巴兰的手以一种惊人的力道钳住苏试的手腕。

　　黑暗中，响起吞咽血液的咕噜声，而每一个血族都清楚地注视着这一幕。

第十章 ：邀请（下）

　　血液被快速抽取的感觉，让苏试的手指痉挛般微颤，他双腿发软，身体跟着往下滑去……

　　巴兰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扎在他手掌中的牙齿更长了一分。

　　苏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再是因为血族牙齿中带有的麻醉神经的物质，更多的是失血带来的呼吸失常。

　　他的双眼和血族一样能看见黑夜中的事物……而现在这一切都在逐渐变得模糊。

　　他听见巴兰-西西拉的呻/吟声。

　　巴兰猛地抬起头，拔出牙齿，好像是从什么中挣脱。

　　鲜血重新从齿孔中流出，一个女血族痛苦般地叫了一声：

　　“巴兰，让我也喝一口吧……”

　　话还没说话，她已经飞掠向了苏试，几乎是瞬移到他身边，雪白的獠牙向他的脖颈探去。巴兰低着头，鲜血染红了他的唇，他就像饱食的野兽一般，慢慢地舔着牙齿。他没有抬头，只是将苍白的手随手扬起，下一秒，女血族的脖颈已被他紧紧扣住——那只指甲纹饰华丽的瘦削的手，在这一瞬间显现出强悍的力道。

　　巴兰随手将女血族甩开，他的神情带着厌倦。

　　那些环绕的血族便稍稍散开，默默地收回了探出的尖牙和锐指。

　　根据最新的《血族法》，在任何情况下，血族都不得吸食人类的血液，哪怕他得到了人类的允许。而法律对于吸食的定义是“将牙齿插/入人类肌肤从中食用血液的行为”。因为饮用血液和吸食血液不同，血族饮用血液就和人类吃饭没什么区别，虽然血液也分“好吃”和“不好吃”，但血族饮用美味血液的感受和人类品尝可口美食的感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吸食”则不同，血族会在这一过程中产生混乱的感觉，导致他们行为失控，无法制止住自己吸血的行为。尽管血族一次的饮用量有限，还是很容易给人类带来危险，尤其体型娇小的人类，很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甚至死亡。

　　尽管血族们对人类不以为意，然而第一次血族和人类的全面战争刚结束没几年，人类对于“吸血”造成的死亡神经极度敏感。不过除此之外，长老会执行这条法律，也是因为他们并不赞同血族们对“口腹之欲”的放纵。

　　随着时代的进步，冒然逮到人就吸也被血族们认为是非常不卫生的落后粗鄙的进食习性。据科学研究表明，喜食油炸食品的人类血液含油量高，会让长期吸食这种血液的吸血鬼跟着长胖。曾经在肥胖率惊人的美布达地区，“微胖”的身材一直深深困扰着那里的血族。对于“颜狗”物种来说，这类事情显然是不可忍受的……

　　新时代的血族，可是只喝有QS认证的血液的！

　　巴兰从礼服内口袋里掏出手帕，捂在苏试渗血的手掌上。苏试踉跄着，勉强站定，伸手按住了手帕。

　　巴兰拍了拍手，一个穿着过膝白袍的男仆端着木盘过来，奉上斟在水晶杯里的“玫瑰酒”。巴兰取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苏试，说道：

　　“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

　　他显然没有道歉的意思，反倒有几分恶作剧的味道。

　　苏试用左手接过那杯血酒，没说什么。

　　竖琴再次响起，血族们都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仿佛他再次不存在，一个个都端着铜杯欢谈共饮。

　　苏试带着晕眩感走到墙边，肩膀抵着墙柱站着。

　　然而晕眩感并没有很快缓解过去，而是间歇性地袭击着他的大脑。

　　他在抬起手喝了一口血酒后，便因为晕眩感转过身靠在了墙上。他抬起头，面色苍白，眼中浮着一种虚弱的迷离……大厅在他视线里开始不断地顺时针旋转，归位，再旋转。

　　……他看起来像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他柔顺闪亮的金发摩擦着墙壁，冷汗在浅蜜色的脸上水晶般闪烁着，以一种虚弱又柔软的姿态在毫厘间努力维持平衡，西装外套在香槟色的墙壁上摩挲，衬衫也扯出褶痕……却好似墙体在温柔地抚摸着他。

　　他不断地闭上眼睛，又试着睁开，仰望着从高高的拱顶上长长地垂吊下来的水晶灯，随着角度微妙的变幻，果绿、醉绿、金绿、祖母绿、水绿……那双清澈的眼睛不停地变幻着明暗与璀璨。

　　水晶杯在他手中倾斜，酒红色的液体像一道瑰丽的线，无比纤细地淌下……洒落、汇聚，点点飞溅。

　　起先只有近处的几个血族忍不住转脸看他，慢慢地每一个血族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个血族男侍来到他的脚下，擦拭地上的血渍。又为他扶正了水晶杯，重新为他斟上“玫瑰酒”。

　　苏试抬手抹了把脸，铂金发在他的指间翘起来，他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些，低头看着装在铜盅里的酒红色液体被注入手中的水晶杯。

　　那个血族男侍在退开前抬头看了他一眼，苏试对他浅浅一笑。

　　那些端起铜杯的血族就忘了饮酒……整个大厅的声息都仿佛被这一瞬而逝的微笑带走了。

　　他一只手扶在太阳穴旁，手指插入金色秀发，闭上眼睛饮用血酒……

　　巴兰-西西拉坐在苏试的对面，坐在摆满血糕和血酒的宴桌上。他举起苍白的双手拍了拍，大厅内的血族们都回过神来，片刻后竖琴奏起舞曲。

　　女血族们抬起脚，男仆们单膝跪下，为她们戴上哑声的脚铃。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个血族贵族，至少有两名服侍他们的血族男仆，除去男仆，参加宴会的宾客人数倒并不是很多。

　　在大厅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形浅木盆，木盆有一圈“花坛”，种着一圈满天星和其他花草。木盆里装满水，在碧绿的水中隐约可见一个个半个巴掌大的“踩点”——这是一个另类的舞台。

　　一对对血族男女相继跳到水上，脚尖踩着隐藏在水中的“点”，跳起了芭蕾般古典又优美的舞蹈。

　　穹顶的转盘再次转动，撒下花瓣。

　　那些穿着轻盈白袍的血族就像在水上跳舞，男侍拉来金绸的软塌，“岸边”的血族或卧或侧躺在垫塌上，一边欣赏水潭中的舞蹈，一边以一种和谐的律动挥舞自己的手臂，晃动脚尖翘起的小腿为此伴舞……

　　宛如一场沼泽仙子的聚会。

　　这才是贵族的“宴饮日”，是苏试的“派对宴会”所不能比拟的——苏试知道，巴兰-西西拉想告诉他这一点。

　　而这些愿意听从巴兰来酒店举办宴饮的贵族，只怕还是最末等的小贵族……高级贵族的宴饮可想而知。

　　血酒缓解了苏试贫血的症状，他的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血族的面孔或背影……当最终确定这里没有他想要找的人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黯淡下来，仿佛他终于明白，这里没有他想找寻的珍宝。

　　在这场宴会上，没有人类的食物，每个血族都成双结对，没有人来搭理苏试。

　　他孑然地靠在墙柱边，两边是两面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倒影着大厅中优美的浮华。

　　也许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应该局促不安、自惭形秽，最后窘迫地不告而别。

　　但他只是浅浅地啜着带着腥味的血酒……直到不远处的钟楼敲响午夜十二点。

　　巴兰点燃一根香烟，他漆黑的眼眸盯着苏试，看不出情绪。他看到苏试转脸向门口看去，片刻后迈步走开……

　　终于知道他的那些像马戏团一样的宴会有多土了吗？

　　终于找到了自知之明准备离开了吗？

　　但看起那个人类更像是被什么吸引，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酒杯。

　　巴兰将烟灰点在男仆递过来的掌心，唇角衔着烟跟出去。

　　外面下着小雨，多么漆黑的夜晚。

　　巴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淋着雨跟着对方，也许是因为疑惑……

　　为什么不服从我？为什么不恐惧？为什么不为我精心设计的宴会惊叹？

　　他夹下烟，高高在上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