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那张自己意- yín -了无数次的沙发上时,他还是没有半分半毫的反应。
功亏一篑。
如今赵云澜剩下的只有心疼了。
是的,现在赵云澜正略带愧疚地坐在沙发边上,用热毛巾时不时擦着沈巍那张因为醉酒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一边用手心去暖沈巍冰凉的胸口。黑袍使的醉酒也与常人不同,大概是元神暂时在这具肉体中沉睡过去的缘故,他最直接的反应是完全没了心跳和呼吸。纵然知道没有大碍,赵云澜还是有着一丝失去沈巍的惶恐不安。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明亮的日光灯下,沉睡的沈巍清俊得如同一副画中的美人。赵云澜紧紧握着沈巍的右手,等待着他的醒来。
突然间,窗外黑暗的天空划过一道亮光,噼啪的爆竹声响起。于此同时,特调处的办公室内,一阵欢呼声也传了过来。
赵云澜轻轻笑了笑,新的一年到来了。
第26章 第五幕(4)
特调处新址被卡了。
赵云澜得到这个消息时差点要骂出声来。
有谁会在开年第一天就以“特调处去年丢失长生晷,造成重大失误”为理由,一票否决了搬迁新址的决定?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都等不到初七正式上班!要知道搬新址的决定在放假前就已经通过总署办公会,按理说只差一纸文件了。这举动明显就是针对特调处,或者说,直接针对他赵云澜本人!
按赵云澜这暴脾气,哪个家伙敢在他背后这么捣鬼,早就拍着桌子骂到他祖宗十八代了,但现在他没法儿骂,因为卡新址这人就是他亲老子,对,就是星督局长赵心慈。
近些年来赵云澜一直与赵心慈讴着气,父子俩矛盾挺深,逢年过节,赵云澜也从不回去。偏偏赵心慈又是那种……按赵云澜的话来说,一适合生活在父为子纲的封建时代的大家长,平时的节日也就算了,大过年的,留着赵心慈一个人在冷清的别墅里守岁,老爷子心底窝着火。虽然他不会主动联系赵云澜回家,但过后总会找点事情来敲打敲打,这点赵云澜早就知道,他进了特调处这几年,每次新年一上班都会接到星督局的电话,不是让他因为去年的鸡毛蒜皮啥事儿写情况说明,就是查个几次他迟到早退缺席总署会议的记录让他当面去做检讨。可以说赵云澜对赵心慈的套路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今天这事儿不一样,他卡的可是赵云澜东奔西跑忙乎了一整年的事儿!还是承诺过沈巍的事儿!
赵云澜看了眼依旧躺在沙发上挺尸的沈巍,叹了口气,对林静说道:“帮我照顾下沈教授,我去找赵局长交涉。一会儿就回来。”
“你……确定是一会儿?”林静接了星督局的电话后一大早就敲门汇报给了赵处,看着他因为一夜未睡而泛着血丝的双眼,心底儿对他扛不扛得住赵局长的淳淳教诲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最多半天!”赵云澜皱眉:“赵心慈那是因为我没陪他过年,找茬儿想整顿我,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的?我这要是不去,咱的新址怎么办?你还要不要那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了?还要不要那隔音十足的处长室了?最起码挨揍时没人会听见你丫在那儿乱嚎!”
林静知道他们处长这是心底儿不痛快,赵云澜一不痛快就想着揍人,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他三步两步跨到了沙发边站得笔直:“赵处,我绝对会好好照顾沈教授的,您就放心地去吧!”
赵云澜横了他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太冷,赵云澜走进大门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
不用想他也知道赵心慈还是在书房等着他,那个地儿会发生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新年好,赵局。”赵云澜懒洋洋地打着招呼。
赵心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又在看监控呢?研究研究是不是又有逃犯来家里?我说您这监控也装得太迟了,要是早个十年,说不定那混账就不会趁你不在来绑了我妈,给您一个舍小家保大家的机会了……”反正迟早是一顿打,赵云澜想着怎么快怎么来了,沈巍还在处里躺着呢。
“坐吧。”赵心慈说道。
赵云澜愣了片刻,这才发现书桌前面早就摆好了一张椅子:“别,别。这待遇,我这犯了错的特调处长可受不起。”
赵心慈起身,倒了杯热茶给他:“坐吧。今天我们好好说说话,别赌气。”
赵云澜下意识地接过茶杯,双手微微发抖。
赵心慈坐回到书桌前,温和地端详着赵云澜。
片刻后,赵云澜放下茶杯,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你他妈是谁?”
赵心慈笑了笑。
“别他妈给我笑!”赵云澜犀利地看着他:“想装我老子你还差远了。这么给你说吧,赵心慈要是看我这大冬天套了个毛衣就迎着风来见他,啥都不用说,直接一巴掌招呼得我找不到北!就我刚说的那些话,他听了后还能让我坐?我能站着都是他大发慈悲了!呦呵,还泡茶给我,玩父慈子孝啊,赵心慈脑子抽了才会这么伺候他亲儿子。你他妈到底是谁?”
“赵心慈”并未开口,继续隔着桌子打量着他。
“给我说话!”赵云澜疯了,起身啪一下拽起对方的衣领:“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爸只是一个星督局长,他压根不懂地界的事!附身是吧,谈条件是吧,好啊,好,来和我谈啊!呵,别给我耍这套把戏,你敢动他一指头我他丫的抽死你!”
“我不是地界的。”对方说道。
赵云澜咬着牙:“妖族?鬼族?还是哪只不长眼的阴魂?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你到底想干嘛,啊?!”
“赵心慈”叹了口气:“未老已衰之石、未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未灼已化之魂……”
赵云澜一震,缓缓松开了双手。
对方理了理衣领,平和地看向他:“云澜——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放心,我不是哪路邪魔妖道。我是神农当年的一只药钵,沾了上神的光有幸成仙,大概十年前就附在你父亲身上了。对,就是你母亲去世后。”
赵云澜拧眉:“你为什么附身?”
“你不用担心,你也知道,神类附体是不会伤了凡人精气的。我只是需要借用你父亲的肉体来做一些事情,这十年来,我会在必要时出现,完成了事情后就会视情况删去你父亲脑中属于我的那部分记忆。也就是说,你和你父亲赌气的这些年来,我是一年年看着你长大的。”
赵云澜冷哼了声:“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说的那四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告诉你,我没那么好糊弄。惹火了我,管你是哪门子神仙,我照打照抽。”
“赵心慈”宽容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想在你面前继续隐藏了。我知道你去过大不敬之地,还在三生石前听过我刚说的那几句话,是吗?”
“废话少说!”
“这话是女娲当年留给昆仑的,也就是留给万年后的你。这四句话分别指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你他妈上课呢?”
“令主很聪慧,想必也猜出了一些。三生石落于大封入口,镇今生、守来世,代代轮回,未老先衰,而长生晷,来自于三生石。至于未冷已冻之水……”
“这个我已经知道。”赵云澜生硬地接道。
对方点了点头:“好,令主去过大不敬之地,自然知道三生石旁有一株功德古木,与三生石相伴相生,一脉相承。”
“夜尊和我说过。”
“赵心慈”眉心跳了跳:“那功德古木其实就是大神木的一根树枝,当年女娲折下它来甩土造人,后来又将其立在三界中最污秽之处,将此地斥为‘大不敬之地’。女娲怀有杀意,因此功德古木先枯死,后抽根,乃未生已死之身……”
“功德笔。”赵云澜道。
“对。这就是第三件圣器。至于最后一件,镇魂灯,镇魂二字……”
话音未落房门砰一声猛然被踹开,赵云澜转头,看见沈巍正站在门口。
他面色严厉,双眼中射出冷冽的光,似乎要将赵云澜对面那人给穿透。赵云澜从未看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在一瞬间他似乎都感受到了沈巍身上传过来的阵阵杀气。
赵云澜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那人,这人眼神中带着点回避与惶恐,正如那日他在茶楼里看到的赵心慈。
片刻后,沈巍大步走了过来,啪一下抓住他的右手:“你怎么在这?跟我走!”
“沈巍,你怎么了?”
“走!”
“……”
赵云澜猝不及防地被拉离桌边,一不留神手臂扫翻桌面的茶杯,茶水流了个满桌狼藉。就在他如此非常没有风度地被踉跄拉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身后的桌子啪一下响起。
“赵云澜!”被热茶溅了一身的赵心慈拍着桌子怒喝:“刚开年就带着小白脸当我面拉拉扯扯,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那混账样儿!还特调处长,整一个纨绔子弟!废物!这样子,呵,就这样子我看你也管不了什么特调处,上了班就给我交辞职报告,滚到郊区派出所当民警!”
赵云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那人的表情,喊了声:“爸——”
大概是因为赵云澜破天荒地喊了赵心慈一声,老爷子居然没有太为难他,只是当着沈巍的面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他一顿,就让他“带着你的小白脸滚出我眼前”了。
赵云澜有些讪讪的。他知道赵心慈和他一样吃软不吃硬,要按平时他也不会那么二十四孝好儿子地低头听训。但今个好歹沈巍站在旁边,加上之前以为赵心慈被阴魂附体,心底着实慌了。坐上副驾他叹了口气,父亲真的老了,骂人都不像以前那样中气十足了,不知道昨晚他一个人守着母亲曾经住过的房子,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管怎么说,每次见了父亲后,赵云澜心底总有些酸涩。
沈巍从后座拿过大衣递给了他:“以后出门记得穿外套。”
赵云澜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儿恍惚。
沈巍没有说话,启动车子朝着特调处开去。
“沈巍,”过了会,赵云澜打破了沉默:“特调处新址那事,老爷子只是借题发挥,等我以后有空了再来两趟,他消气了就自然不会卡着了。放心,我们的学区房不会泡汤的。”
沈巍没想到赵云澜一开口就是关于房子的事,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今天不会打我。”赵云澜也看向他,覆上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毕竟你还在处里等我,对不,我不会和他怄的。啧,你看你手还挺凉,都怪我,昨晚让你喝多了。”
沈巍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刚才在赵家他失态的举动,自然会引起赵云澜的疑惑,但云澜什么也没问,简单的一句话,就认定了自己是怕看见他挨打,才急切地想拉着他回去——他知道赵云澜这是想让他放心。
他看了眼路面:“大庆和老李闹了起来,没人劝得开,我才急着找你回去。”
赵云澜:“什么?!”
赵云澜打开处长室时,看见大庆正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发呆,甚至连见他走进来也没有挪动一下。
赵云澜弯腰拿起搁在门口的一盒干炸小鱼干,走了进去:“老李走了。”
大庆看了他一眼。
赵云澜将小鱼干搁在了办公桌上:“我刚回来就看他在门卫室抹着泪整理东西,他执意要辞职,劝不住。沈巍开车送他回家了。”
大庆:“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对了,就是让我不要打你,说他是咎由自取。他走之前还留了块骨雕给你,我给搁门卫室窗台上了,你要的话自己去拿。还有,这几天我安排林静和老楚在门卫室轮着值班,他们过年不走亲戚,先顶着吧。”
大庆转了转头,没有说话。
赵云澜打开了根棒棒糖放嘴里,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怎么回事?”
大庆烦躁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一向对自己关爱有加的李叔就变成了……那个费劲心机骗取自己信任的小人。
他是有预感的,自从昨晚喝了那几杯百花玉露酒后,隐隐约约的苦涩和着酒气便冲上了脑子,引导着他不停地回想起一些事情。他本能地抵制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开始发现自己和人类一样,对于不幸的经历总是拒绝去回忆。
应该是从古玩店出来开始,不,或者说从那天在医院里,感受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危险开始,大庆发现有些东西似乎要在他脑子里喷薄而出,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这种绞尽脑汁的感觉就如同悬在水龙头上将坠未坠的一滴水,时不时让自己穷根究底。
昨晚他也喝醉了。
然后他做了一晚上的梦,无数熟悉的场景从他眼前浮光掠影地走过。他看见自己成为了一只在人世间到处流浪的黑猫,一世重复一世地寻找着镇魂令主,他要在人群中找到那张千万年都不会改变的脸,再无数次装作无意中偶遇那个人,将身边的那张大神木雕成的镇魂令叼到他手中,忽悠一顿后就可以幸福地摇身一变,成为一只可以混吃混喝还能变成人形的镇魂令助手,这种逍遥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这任镇魂令主离世。
然后等他再次轮回。自己再次找寻。
这份工作不算太过辛苦,只是在每世寻到这任令主前他得靠自己自力更生。当然大庆是不会让自己辛苦地去寻找口粮的,他会将自己伪装成一只楚楚可怜的流浪猫,随机勾搭一个主人为自己提供小鱼干。
那个柱着拐子的举人老爷就是这样进入他的视线的。
即使在梦中,大庆也觉得这是一段非常安逸的时光,那个病入膏肓的举人老爷将他这只黑猫当作唯一的寄托,常常撑着病体给自己干炸小黄鱼,甚至还请为他专门雕了一张红木的小床,请来绣娘缝制了丝绣的漂亮小被子,每晚亲自拍着他入睡。
大庆记得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