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了。
赵云澜感觉自己现在真像坨刚出炉的棉花糖,全身软绵绵滚烫烫的,他往下挪了挪,将自己又缩回了被窝里。
外面叮咚一声,似乎是自己的手机响了。管他娘,赵云澜决定今天理直气壮地翘班。就算天王老子找他也懒得理了!
过了会沈巍走了进来,端着一小碗粥摆床头柜,又将药放在一旁:“我先喂你把粥喝了,再吃药吧。”
赵云澜觉得自己堂堂特调处长在沈巍面前表现得如此孱弱简直是丢人,他一股脑地坐了起来:“没事儿,我自己会吃!”
虽然拿起粥碗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沈巍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看着赵云澜喝了两口粥又吃了药后,拿过杯子让他漱口,又扶着他躺了下来:“你先睡会。我出去买菜。今天想吃什么?”
赵云澜没啥胃口,但他立即侧过身子瞅着美人,不正经地溢出了酒窝:“你。”
沈巍一阵脸红,收起碗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大概是药里有安眠成分,赵云澜又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快正午了,他感觉好了很多。
沈巍还没回来,赵云澜起床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事实上他邋遢惯了,只是和沈巍一起久了后,也不自觉地沾染了他的习惯,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收拾干净等沈巍回来。
头还低低发着烧,不知道为什么,赵云澜突然非常想吃冰淇淋。也许是那种冰镇的口感能够压一压自己全身的焦热,也许是因为他突然怀念起了小时的爱好。他记得小学时,自己最爱吃家附近那条对街卖的冰淇淋,有段时间天天放学买着吃。母亲怕冰的东西吃多了伤胃,总是想方设法阻止,赵云澜脾气一倔就绝食抗议。他还记得那天父亲也正好回家,见了这局面二话不说就将他拉进了对街地冰淇淋店。那次父亲没有打他,只是一口气买了十盒冰淇淋摆在店内让赵云澜吃下去,吃得全身发冷也得吃,吃不下了也得吃,直到最后恶心发寒,腹泻了半个月。赵云澜也就是从那次开始,再也没吃过冰淇淋。
然而现在生病的时候,他竟然怀念起了那份小时候的味道。赵云澜犹豫了会,拿起外套打开门走了出去。车子被沈巍开走了,他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冰淇淋店。
风有点大,赵云澜打了个喷嚏,提着两份打包好的冰淇淋走出了店门,猛然瞳眸一缩。他看见了自己的车停在了对面的茶楼下。
沈巍不是买菜去了吗?为什么会把车开到这儿?
赵云澜拧紧了眉头,决定上去一探究竟。
这间茶楼还保留着老式的风格,桌与桌之间被枣红色的镂空屏风隔开,赵云澜上楼打量了番,竟然发现了沈巍和赵心慈面对面坐在墙角一个隐蔽的隔间内!
对了,赵云澜记得以前赵心慈经常约朋友来这谈事情。照这么说,是赵心慈约了沈巍来谈话?谈什么,让他别再和自己厮混在一起?
赵云澜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塑料包装袋,不让它发出窸窣的吵声,一步步靠近沈巍那个隔间。
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沈巍的正面,只是隔着屏风恍惚地觉得赵心慈有些不太对劲,他看往对面的眼神带了些回避与惶恐。赵云澜从来没见过赵心慈流露出这样的神态,他在屏风后谨慎地停了下脚步。
然后他听见了沈巍的一声轻笑:“儿子?您自视太高了吧。我不想做什么有辱斯文的事,也请你好自为之,不要把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让你来,就是告诉你少去骚扰他。您也知道的,上古三皇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为了他?”
缓缓道来不见波澜,却又在不经意间荡满了戾气与嘲讽,这是沈巍的声音,却又完全不像平日的沈巍了,赵云澜愣了片刻,只觉得脑袋里轰隆隆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都恍惚得像在梦中。
然后他借着前来添茶的服务员的遮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了楼。
沈巍回了家后没有见到赵云澜。
他放下菜,站在客厅中间敏锐地打量了四周,随后找出了对面的钥匙去开门,果然赵云澜就躺在他自己家的沙发上,他将手枕在脑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巍关好门走了过去,望上了茶几上已经化得黏黏糊糊的冰淇淋:“你做什么!你现在还生着病,不能吃这个。”
赵云澜没有理他。
沈巍觉得有些不对劲:“云澜,你怎么了?”
赵云澜把他当做了一坨空气。
沈巍有些慌了,他又走近了点:“到底怎么了?”
赵云澜扫了他一眼:“你刚去哪了?”
沈巍一震:“我……出去买菜。”
赵云澜低低地冷笑了声。
沈巍愣了片刻。
赵云澜:“让黑袍大人给我买了一上午的菜,真不敢劳您大驾。”
沈巍低声道:“你别这样。”
赵云澜笑:“黑袍使神通广大,都敢去威胁星督局赵局长了。我就一凡人,我能怎样?”
沈巍急声:“他敢告诉你?!”
赵云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赵心慈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只是脑子抽了突然想去买冰淇淋,正巧听到大人正在警告某位父亲不要去管他的儿子。那老头就是一凡人,怎么敢违了三界畏惧的大人,来叽叽歪歪告诉我。”
沈巍面色阴晴了几分,他锁着眉头垂眸沉思。
赵云澜沉默了会:“你先出去。”
沈巍不动。
赵云澜烦躁道:“出去!”
沈巍突然跪了下来。
赵云澜一惊。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该拿沈巍怎么办,从茶楼回家的路上,他前思后想了很多事儿,如今一桩桩都连了起来:瀚嘎族山洞里夜尊在他耳后低低说的那句话;祝红在被鸦青挟持时沈巍手中那柄即将挥出的斩魂刀;摄政官口中那个处刑严厉的上司;昨晚那只阴魂单独对自己说的话;还有今天听见的沈巍口中那□□裸的威胁……也许这才是那个黑袍使,戾气毕现,狂傲无人,三界皆可杀。
但赵云澜又怎会去责怪他?地界那么阴冷孤寂,他默默地待了一万年。他一直在自己身边照顾着自己,关心着自己。
赵云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回到了自己家生着闷气。家里窗明几净,大庆的猫食盆里也填满了小鱼干,一看就是托了沈巍悉心照料的福,赵云澜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他想呆会见了沈巍先问明原因,其实从昨晚开始他就很想问了。
但是沈巍刚才的那几句话又惹起了自己的火。他分明默认了自己就是去威胁!
赵云澜没有看跪在身边的沈巍,他撑起胳膊将头埋在手里,抓了抓头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阵窸窣声响起,大庆打开门走了进来。他完全没料到面对的是这样一种场景,呆滞了片刻后,喵一声猛然跳了起来,化作了一只黑猫直奔窗边,一口气跳上铁窗,两只粗短的后腿在窗帘中拼命挣扎几下,将自己从细窄的栏杆里挤了出去,跳下楼迅速离开了。
门被风吹得慢慢滑动,接着砰一下关紧了。
赵云澜和沈巍都没有理会。
好一会儿,赵云澜才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开口:“沈巍,我不想冤打了你,我问,你说。只要你说,我都相信。不要骗我。”
沈巍看向他的双眼:“你问。”
赵云澜拧着眉头理了下思绪:“昨晚那个阴魂告诉我,是你收了老奶奶-的魂魄,又让他从地界出来,附在那老奶奶的身上,对吗?”
沈巍道:“是我。”
“为什么这么做?”
“长生晷逆转轮回,实际上是‘以命换命’,你动用了长生晷 ,就是用你剩下的岁数来换老奶奶-的岁数,我知道后已经迟了。就去收了已经被拽回肉体的老奶奶-的魂魄。不然……”
不然自己就会减少寿命。赵云澜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又让那个看起来就是中二小青年的阴魂附在奶奶身上?”
“原本我只想着让他附个两天,等你忘了这事了再弄个意外让这老人家去世。没想到你们特调处有个小伙子几乎天天来看这老人,要是让她突然死了你会疑心,所以就一拖再拖。”
“你不知道阴魂是会吸人生气的吗?!”
沈巍垂了垂睫毛:“我提了他的魂格,让他成为了阴差。阴差不用吸人生气,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回到地界休养几天就可以了。”
“所以他有了随时出入地界的权限?就是……灵山小区那条河道?”
沈巍摇头:“他只有在我的带领下才能回地界。但是他很聪明,找到了另外一条道路:灵山小区的小河连通着黄泉,要不是施工挖穿了河道,他是嗅不出气息的。”
赵云澜突然觉得现代科技发展对自然界造成的破坏真是无可估量。
“所以噬人的阴魂也是他带出来的?”
“对,他久跟我出入,熟悉了地君殿。就以阴差的身份混回了黄泉,偷了《地君册》。但他没想到《地君册》可以控制阴魂去向,一些敏锐的阴魂就随着他从河道来了人间。”
“虽说这小子中二吧……但也不至于脑子坏到这个程度。”赵云澜客观地表达着对昨晚那只阴魂的印象:“干嘛要作出这种不合地规的事情?二十好几了还叛逆期?”
沈巍看向了赵云澜:“他想改自己的命。”
“?”
“自古人鬼殊途。他以为有了地君册,就可以修改自己的轮回,下辈子能再出现在那个小伙子身边。但是地君册是只是记载了三生石上的信息,无法更改。他不服命,干脆焚了地君册。”
赵云澜挑了挑眉,没想到那个小小的阴魂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单从勇气来说,这阴魂倒挺入他的眼。
“那个小伙子……是小郭吧。”
沈巍笑了笑:“他说自己很爱他。”
赵云澜觉得这事儿确实也有些可笑,那个蠢货郭长城,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会有一个附体在老奶奶上的阴魂因为爱上了他,而不顾一切干出了叛逆地界的事。他有些唏嘘。
“沈巍,我一直想问,嘶,减少了岁数就算了,我也认,反正我这人就贱命一条。但为什么我会放出执念?”
沈巍的神情变动了几分:“你和别人不同。”
“因为我是昆仑,对吧。”
沈巍猛地看向了他。
赵云澜接住沈巍的目光,温柔地看了他好一会:“其实我这次去了地界,对,我去地界你肯定知道吧。我到了三生石边,想起了一些事情。但那都是一些混乱的片段,我只是隐隐觉得我就是那个昆仑上神。其他的事我一无所知。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和这阴魂一样,也一时冲动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从而从一个也算是神级的人物吧,变成了现在这一吊儿郎当的凡人?”
“你没有错。”沈巍声线加重,眼中蓦然闪现出了一种拼命护着主人的……貌似大庆那种宠物会流露出的凶光。
赵云澜轻咳了声,觉得自己这么形容黑袍使实在是太不地道了。他拍了拍还在发晕的脑袋。
“好,这是一件事,我捋了下,就是你擅动权限,最后造成了阴魂噬人。虽说是为了我……但我还是想问,因为这事,你在地界有没有被罚?”
沈巍有些不屑:“地界没人敢动我。”
“好,那我给你记下。我再问你,为什么要去威胁赵心慈?”
沈巍沉默了会:“因为他打了你。”
赵云澜锁着眉头:“因为上次?我伤都好了,你为什么还一直记挂?”
沈巍顿了下:“他早上给你发了条短信,说要找你谈谈。我想他是不许你和我在一起。”
赵云澜想起了早上听到的客厅里那一声轻响:“你是傻吗?上次他下了死手揍我都没听,你以为我现在会听他的?”
沈巍抬头:“他上次是因为这个打你?”
“也不全是!”赵云澜有点烦躁:“就因为他打我,又不允许我和你交往,你就以黑袍使的身份去威胁他?”
沈巍镜片下的眼神强硬坚决:“我不允许有人伤害你!”
赵云澜又莫名来了些火气,一句不允许,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天在古玩街,要不是我拉着你,你根本不会管祝红在不在鸦青手中,只会一刀斩了她们,对不?”
沈巍点头,英俊脸上莫名多了几分戾气:“她喜欢你。”
“那又怎样?我向她表示过什么吗?我接触的人多着呢,你能见一个杀一个吗?”
沈巍凝视着赵云澜,一字一顿:“我有多少次,想把那些和你在一起过的人,那些看见过你的人的眼睛给挖出来。他们竟然敢妄想拥有你,敢觊觎你……”
说到最后简直是咬牙切齿。赵云澜惶然后便是暴怒,他起身猛一下踹上了茶几,这黑色的家具吱呀一下挪了几十厘米。
沈巍垂下眸不动。
赵云澜简直要气疯了。面前的这个人,护着自己守着自己想着自己,但压根不会把其他的任何事放在眼里!只怕把天戳了个洞也无所畏忌!
赵云澜深呼吸了两下,开始在房内找着趁手的工具。那毕竟是沈巍,他对自己说,是他的沈巍,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他也不会像对老楚那样对他动用镇魂鞭。
翻了一阵后,他在房间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个木制衣架。
“手!”赵云澜一屁股坐回了沙发,对着沈巍说道。
沈巍伸出了右手,顺着赵云澜的眼神看上了虎口处新鲜的擦伤。
他昨晚用了惩魂鞭,手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些痕迹。沈巍生怕赵云澜想起了之前的什么事,忙抬起左手覆在上面,随着慢慢抚过右手已经白皙如初。犹豫了会,他又放下右手,打开了左手。
赵云澜冷笑:“谁不知道沈教授有自愈的能力,还怕打伤了右手明天没法写板书?”
“你打的,我不会这么做。”沈巍笃定地说道。
赵云澜简直要日了狗了。这样一个人,带着几分虔诚把你放在心上,连揍了他的伤痕也像恩赐一样不忍消除。面对这样一个人对你真心的人,还打个毛啊打!
赵云澜将衣架扔在了地上,拽着他的胳膊就拉了起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