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别、别,姑娘,”赵云澜最怕女人哭鼻子:“我这平时不也这么开玩笑嘛,也没见你哭过。好了好了,我是说,明晚就八月十五了吧,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你四叔那?”
祝红顿时破涕为笑:“好啊!你脸怎么了?”
“上火了,牙疼!”赵云澜捂着腮帮子说道。
妖市坐落在龙城一条古玩街的街底,当然从普通人的眼中来看,这条平时游客稀疏的古玩街走到街底就是一道古墙,没有继续向前的可能。但若从祝红他们眼中看去,就可以发现古墙前的那棵老槐树上开了个老气横秋的大门。赵云澜按着规矩拎起大门的大铜环敲了三下,一位狐妖开了门将两位贵客迎上了马车,赵云澜拎着一大盒月饼和两瓶上好的黄酒,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过节上门的准女婿。
一路上,赵云澜看到两旁不少摆着小巧玩意儿的摊子:一个老人在摆放着金银器具的摊子后笼着袖子打着盹,如果不注意看,是不会发现他屁股后有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在轻轻晃动。旁边那间卖古扇古画的摊主就明显活泼得多,头顶上两只雪白的猫耳朵在不停变化着姿势扭动,作为他的小摊子的招客姿态。还有一个摊子前摆放着一摞又一摞的古书,摊主一身黄裳端坐于太师椅上,如果不是额头上那个大大的“王”字,赵云澜还以为这是哪个没落朝代的皇子皇孙。
赵云澜想着,改天一定得买套古书回去送给沈巍,他肯定喜欢。
转念一想今天中秋夜还上门女婿一样瞒着他去了妖市,赵云澜立马抬手在自己已经消肿的左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你怎么了?”祝红今天温柔得有点儿不对劲。
“牙又疼了。”赵云澜闷声闷气。
蛇四叔的住宅坐落在妖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位置,大概是祝红提前打过了招呼,赵云澜一下车就看到了他迎在门前。
“令主有话只管让阿红带给我就行,哪还有亲自过来的道理!”
赵云澜也就是七年前和蛇四叔见过一面,当时他把无法渡劫的祝红托付到赵云澜手中,希望能通过特调处这块地方让祝红修炼出成果。赵云澜觉得蛇四叔面和心善,心底却看不出深浅。今天如此将自己尊为上宾,他有点儿受之不恭。
“四叔太客气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打听下炼魂鼎的事。为何出现在了妖市?”
“还不是因为迎春这小丫头!”蛇四叔指了指正在给赵云澜端茶的姑娘:“一时不慎,纵了别人混入妖市!”
迎春的眼圈立刻红了:“我从一百年前开始,就和程历的祖父母做着花圃生意。后来到了程历,一直没出错过,可是就在上个月,鸦青姐姐到我家坐了会,就把我的通商文书给偷走了。”
乌鸦喜欢顺手牵羊,叼一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装饰自己的窝,这个赵云澜早就知道。但这次竟然看上了一张样式普通的通商文书,很明显不是为了给自己的住宅来个精装修。
“她怎么会有炼魂鼎?据我所知,这东西原本属于地星,后来沦落不知去向。”赵云澜问道。
蛇四叔叹了口气:“令主有所不知,鸦族因为阻拦我们公开处决一个身犯命案的鸦妖,已与我们妖族断绝了关系,道是自成一派,永不往来。一个月前就全部搬出了妖市。卖给程历炼魂鼎时候,应该就是和我们断了关系的那几天。”
这是表示炼魂鼎和妖族无关了。赵云澜想了会,觉得他不应该公开质疑蛇四叔的御下能力,于是拐了个弯子问道:“那鸦族现在去哪了?”
“鸦类喜食腐尸,自然是自甘堕落,依附上了鬼族。”蛇四叔道。
原来如此。炼魂鼎落至鬼族,而鬼族又通过鸦族将炼魂鼎带到了人间。
那目的是什么?就为了引诱程历动用邪术完成夙愿炼出爱人?赵云澜觉得别说是鬼族了,就算是他正儿八经的人类也没这份助人为乐的闲心。
头疼。
和祝红走出大槐树的时候,他揉着太阳穴看了眼天空。
明亮的月色下,一群乌鸦冲下,停在了古墙头。
似乎是仔细观察了一阵,其中一只最大的乌鸦俯冲而下,掠过他们时突然幻化成人,举手成爪,尖锐的指甲朝着祝红心口插去。
鸦族偷袭。
第8章 第二幕 (5)
若说在平时,祝红不至于躲不过一只乌鸦的偷袭。但这天是十五月圆夜,对于祝红这只尚未修炼成果的小蟒蛇就有点麻烦——她的腿脚已经隐隐化成了蛇尾,功力被阻,无法施展,因此只得往后踉跄了一步,赵云澜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掏出裤管中的匕首,铛一下抵开了硬如钢铁的指甲。
“鸦青!你要干嘛?”祝红声音带着颤抖。
原来是鸦族长老。赵云澜眯着眼看着顺势落地的黑衣女子,和一切鸦族一样,鸦青的脸上除了晦气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我说姑娘……哦不,长老。我赵云澜一向不对女人动手……有话儿好好说,成不?……草!……别逼我……祝红,躲开!”
千万不要小看女人,攻击力还真不弱,赵云澜拿着匕首又抵挡了一下坚硬的爪子,心底对这些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异姓们非常无奈。
一群又一群的乌鸦呼啸而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更别提身后还护着一只化形都化不利索的小蛇。赵云澜将匕首塞给祝红,一抖袖子甩出一条长鞭,刷一下扬起,空中的乌鸦阵团被生生劈开,鞭稍落在鸦青的脸上,在她左颊生生拉出了一道血痕。
“炼魂鼎的事还没找你算账,这就急着赶上来找打?”赵云澜攥着鞭柄冷道。
祝红滑倒在赵云澜身后,从她的角度看来,莫名觉得鸦青这张霉脸夹杂了道红痕反而耐看了不少。
鸦青的声音像在石头上不停剐蹭的瓦片:“蛇四那个老家伙处决我同类,将我们逐出妖市,这笔账我得和这个小丫头好好算算。”
赵云澜鞭鞭不停,不少乌鸦惨叫着落在地上,在这间隙他还能言简意赅地抓住重点:“蛇四逐了你你找蛇四去啊,找我们这小姑娘干嘛?”
一个潇洒的转身抽中空中俯冲下来的一只乌鸦的翅膀,看着这落了满地毛的家伙尖叫着飞走:“别不是打不过他,只能拿这蛇族小丫头出气吧?”
鸦青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一抖黑裳,裹着一团晦气就直直扑了过来,张着利爪就朝着祝红掏下。
赵云澜转过身,抬手欲护。
突然那张利爪半道转向,刷一下变长,朝着赵云澜的颈部抓去。
她的目标,原来是赵云澜。
祝红猛地撑起身子,将匕首奋力扔去,却只看见匕首擦过鸦青肩膀落在地上。
来不及了。
祝红眼前一黑。
中秋这种节日对于楚恕而言可有可无,他没有亲人,一般来说,也不会有朋友,不像林静和大庆他们都会有一些必要的应酬,因此中秋之夜留他值班是特调处一贯的传统。这个晚上他刚在值班室看了会央视中秋晚会,郭长城就走了进来。
“楚哥。”这小伙子似乎完全忘了上次是怎么被这楚哥掐住喉咙的,斜挎着自己的小包站在楚恕之面前。
“干嘛?”楚恕之看了他一眼,面色倒缓和了下来。上次从刑讯室出来后,他一言不发走回了家,郭长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就是一直跟着,那种甩也甩不掉的跟踪感很快让楚恕之发了火。他还记得当时回过头低低恐吓道,再跟着自己就让他和盗骨灰的一个下场时,郭长城吓得哭出了鼻涕泡,却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自己,直到回了家,这小伙子还是缩在墙角尽量减少存在感地偷偷打量。就在他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听到这小孩悄悄开门出去又偷偷回来的声音,而后将一瓶云南白药仔细地喷在了自己带着鞭痕的右臂上。
楚恕之笑了笑,他还记得那晚这小孩为了打破气氛,说要读检讨给他,他喝了一句“滚去读给赵云澜听!”,没想到他真的连夜跑去了老赵那将他的肉麻检讨给读了一遍,完成了特调处众人一直想恶心领导却又不敢的重大任务。
郭长城看着楚恕之的笑容楞了一下,随即从包里掏出了一袋东西:“我刚从舅舅家吃饭回来,想着你们在值班,就带了几个月饼过来。刚才汪徵姐和李叔已经给过了,这几个是给你的。还有两个砀山梨,这是特地给你的楚哥,吃了这个后……不容易上火。”
汪徵不能吃食物,看来和自己一样,是不想拂了这个年轻人的好意。楚恕之接过了月饼和梨子。郭长城得到了肯定般精神一振。
“你等着,我去给你削一下,我舅妈说这个梨子可甜了,楚哥你一定喜欢吃……”
楚恕之说:“谢谢你,小郭。”
凶神恶煞的楚哥口中竟然也会冒出感谢的话,郭长城一下子呆住了。
小郭这人不一样,别人一对他感谢就浑身不自在,好在电话铃立马响起,他立马小跑着去接了。
“楚哥,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咱们赵处在古玩街被鸦族攻击……”
“赵云澜这么弱鸡?”
“……鸦族长老动的手,祝红姐晕倒了!赵处为了救祝红被鸦族长老嘎嘣一下拧住了脖子!像我们吃绝味鸭脖一样,一整段被捏在了手中!”
楚恕之立马起了身:“跟我出去!路上打电话给大庆和林静!”
事实上赵云澜并没有郭长城听说的那么惨。
等楚恕之他们赶到时,只看见扶着祝红若有所思的赵云澜,以及一旁站着面色发白的沈巍。
古玩街早就一片空荡,只落下满地的乌鸦羽毛随风飘荡。大庆扫了眼,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知音》标题——“我的爱人哪,你到底心属何处?这一地凌乱的羽毛如同我那破碎的心灵。”
好在赵云澜一开口还算正常:“你们怎么来了?”
郭长城将电话的事磕磕巴巴地汇报了一遍。
赵云澜看了沈巍一眼,皱了眉。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个词语。
这时赵云澜的手机响了起来。
“赵处!长生晷被偷了!”
是汪徵带着哭腔的声音。
老李是一个凡人,汪徵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鬼魂。两人都抵挡不了侵入特调处拿走长生晷的鬼族。
回到特调处,赵云澜有些无奈地看着抽噎个不停的汪徵,这已经是他这周看到的第三个哭鼻子的女人了。
“哭什么?再哭就耗尽元气了!”
啪一下,一张固魂符贴在了汪徵的额头上,她立马汪着眼泪,却一滴也流不下来了。
“不是你们的错!都回去休息。明天我和总署解释。还有小郭,晚上留下来照顾你祝红姐。”
“是。赵处。”郭长城将扶着的祝红小心放在沙发上,立马跑去自己办公桌前拎了一条薄毯子给盖上,然后拖了张椅子坐在一旁,一副守着人到天亮的架势。
大庆立马乖巧道:“还是我来守吧,小郭年轻,熬不住。我反正晚上不睡也行,老赵明天给我放个假回家补觉就可以。”
“成,死猫。”赵云澜非常满意他的眼力劲:“明早让食堂给你做一盒干炸小黄鱼。”
总比晚上回家去看到沈教授对你争风吃醋好。大庆心底儿想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回家的路上赵云澜却异常沉默。
刚才在古玩街,鸦青的爪子已经几乎抓着他的脖子了,这时候一道刀光闪过,齐齐斩下了鸦青的五根手指。赵云澜再抬头时,就看见鸦青反手抄着晕过去的祝红飞身到了五米外的古墙头。
赵云澜在那一刻看见了沈巍眼中凌冽的杀意,极寒极冷的话从他口中一字字迸出:“如此忘恩负义的家伙,千刀万剐、灭了全族也不为过!”
若不是赵云澜及时抓住他提起斩魂刀的手,只怕鸦青和祝红都要同时化为齑粉。
赵云澜很少见他如此失态。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似乎不止一次接触过的万丈戾气。
忘恩负义?自己何时对鸦族有过恩?
还有鸦青将祝红扔过来做掩护,迅速飞走前说的那一句话:“大人,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要的东西,他志在必得。”
现在看来,要的东西就是长生晷了。而那个“他”是谁?鬼族?
赵云澜看了眼坐在旁边的人:“沈巍。”
“嗯。”像是一直在等自己开口。
“长生晷被盗了有什么后果?”
“长生晷始于轮回,而轮回只对三魂七魄产生作用,鬼族无魂无魄,驱使不了长生晷。如此重要的圣器,他更加不会交由鸦族使用。”
看来沈巍很清楚拿走长生晷的是谁。
“他是谁?”赵云澜问道。
沈巍沉默了一会:“夜尊。”
夜尊。赵云澜恍惚觉得听说过,但是又不知在何处、何时听过这个名字。只是能够使计调虎离山,又趁着自己和沈巍与鸦族争斗时独自闯入特调处拿走长生晷,这人的战斗值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莫非是他统领着鬼族?
为什么沈巍讳莫如深?
车子开到了楼下,赵云澜又开了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沈巍有些紧张。
“你为什么不质问我,今晚我怎么瞒着你和祝红去了妖市?”
沈巍:“……我刚差点失去你,把这回事给忘了。”
“我说大哥,忘了你早说啊,害我这一路提心吊胆,”赵云澜停了车:“来,沈老师,我坦白从宽。我是那天看你不太愿意追究炼魂鼎的事,想着这鼎原本出自地界,你又是地界的黑袍使,怕查出什么牵涉到你们摄政官还是谁的让你左右为难——那老头我看着面相十有八九就不是好东西。所以我……”
“他们拿什么和你比!”沈巍断然道。
赵云澜楞了楞:“……不要一惊一乍好不好美人儿?你老公刚从九阴白骨爪下逃生,这心还扑通扑通跳着呢。我是说,早就应该看你眼色行事,也就不会中了夜尊的计给拿走了长生晷……反正我就一句话,以后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