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唤醒了他的思维。
顾淮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冲掌柜告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不便再继续叨扰您了。”
说罢,便迈开了一步,却发现双腿直发软,竟是站都站不住。他趔趄了一下,重新撑住了桌子。
掌柜笑着站起来,扶住他的手肘,道:“公子定是累坏了,不如先在我这屋里歇息一宿吧。”
说着,就携着他往里间带。
顾淮隐隐感觉不妙,浑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整个人软成一滩任别人摆布。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他咬紧了牙,吃力地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同时,用自己那仅剩的、微弱的一点力量抵抗着。
那男人冷哼一声,撕去那张客气奉迎的皮,猛地把顾淮扛到肩上。
顾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部被男子硬邦邦的肩膀抵住,五脏六腑错位般地疼痛。
眼前的光影变换、旋转着,闪过两个女子的红绸段子软底儿绣鞋,以及藕粉色的打褶襦裙、黄褐色的裤腿儿。
又是一阵眩晕,身体撞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痛得他眼前直发黑。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定睛一看,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毛骨悚然。
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一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杀猪刀,有的刀刃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最骇然的是,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皮!在那些人皮中,顾淮看到了和那个女鬼、以及那几个孩童长相相似的皮。
他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那女鬼和那几个小孩是进了这家黑店,被店主谋害姓命,扒了皮,剖了心,才变成了冤魂野鬼,跑到自己这里来索取心肝。
只怕再过几个时辰,自己也会和那女人、小孩一样,被扒皮剖心,做成标本挂在墙上。
一股恐惧、懊恼又愤怒的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亏得自己怕这一家子遇险,还专程跑来想要救他们,结果,他们却想要自己的命。他早知人心险恶,却从未见过这等凶残毒辣的人。
他强打精神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原先清亮明朗的声音像掺了沙子似的变得嘶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这样害我?”
那高壮男子冷笑一声,突然一脚踩在顾淮鲜血淋漓的背上,将他重新踩回了地面。
伤口被重新挤压,揉搓,顾淮痛得闷哼一声,太阳穴随之一突一突地跳。
“你可不能怪我们呐,”那男子一脚踩着顾淮,蹲下身去,拾起一把细长的刀,粗胖的手指摩挲着刀面,“我们也是走投无路,逼不得已啊。”
顾淮拼命挣了两下,奈何浑身虚软无力,男子的脚像千斤顶一般压在他的身上。
这时,一个藕粉色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像柳条一般瘦弱的少女。白得透明的皮肤下透出青紫色的血管,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那男子松开顾淮,走到少女身边,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说:“囡囡,还难受么?”
少女虚弱地笑着摇了摇头,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白色的帕子上瞬间染出一朵朵血花。
瘦小的中年妇女赶紧冲上前来扶住少女,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干枯的脸皱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呜咽着哭出声来。
男子粗大的手指颤了颤,他僵硬地缩回手,转身走向顾淮。
“囡囡,再忍一忍,爹给你做药,吃了这药,病就好了。”
那少女抬起头来,注视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顾淮。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中年妇人扶住少女的手臂,在她耳边说:“囡囡,咱们进去吧,你爹给你做药哩,咱不看。”
说罢,便搀扶着少女掀了帘子回到里间。
男子立起一块儿磨刀石,CAO起一把长刀,“哗哗哗”地磨了起来。
顾淮瘫在地上,听着磨刀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发寒。他理了理思绪,冲那男子说道:“你女儿得的是痨病吧。”
磨刀的声音戛然而止,男子像一尊石像一般静止在了那里,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磨刀声重新响起。
“与你无关。”
“真是可怜,”顾淮两片薄薄的嘴唇中吐出轻蔑又残忍的声音,“治不好了呢。”
磨刀声再次停止。男子“哐当”一声扔了手中的刀,大步走向顾淮,揪起他的前襟将他抵在了墙上。
“你他娘的再多一句嘴,老子把你剖了心后剁成碎块喂狗!”
后背的伤口再次受到挤压,痛得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强撑着勾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说:“让我猜猜,你说的药,不会就是人的心脏吧?”
“哼。”男子将他甩回了地上。
“别做梦了,不管你挖了多少颗心,都不可能治好你女儿的病的!”
“能治好的,肯定能治好的……金道长说了,只要吃够一百颗心脏,我家囡囡的病,准好,”男子突然用一种诡异又兴奋的目光看着顾淮,就像饿了许久的野狼见到了猎物,“而你,就是第一百颗……”
“别傻……”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抓起顾淮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撞。顾淮只觉脑袋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就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我做错什么了才第三章就这样对我?!
作者:溜了溜了……
第4章 蓝玉烟
那男子看了一眼仰面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顾淮,将磨好的刀重新拾起来。刀刃被磨得光滑锋利,烛火照在上面闪出刺目的光。
他把刀面滑进顾淮单衣的交领中,“呲啦”一声划开了他的前襟,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
刀刃划过他的胸膛,抵在了他的锁骨下方。
“看得出来,你也是个良善之人,莫要怪我,来世投个好人家罢……”那男子重重叹了口气,按着刀的手微微施力,登时白嫩的皮肉上就冒出一串血珠子。
他闭了闭眼睛,举刀狠狠地朝顾淮刺去。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
男子浑身一抖,举刀的手僵在了半空。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
那笑声绵延空灵,欢快万分,但细细听来,却教人头皮发麻。
“是谁?休要装神弄鬼!”男子举起刀指着空中,粗声粗气地大喝道。
“嘻嘻嘻,嘿嘿嘿……”
那笑声仿佛在和男子捉迷藏似的,在他四周环绕着。男子举着刀原地转了一圈,也没能辨别笑声从何处传来。
他索姓不再理会那笑声,重新对着将刀刃对准顾淮。
这时,墙面上挂着的几张孩童的人皮突然摇摇晃晃地飞起,朝男子扑了过来。男子大骇,惊叫着对着那几张人皮一通乱砍。
“嘿嘿嘿,快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的心还给我……”那几张人皮把男子环绕在中央,绕着他飞来飞去,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似的大笑着。
妇人和少女听到了声音,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屋内的情景,皆是面如土色,惊惧万分。那少女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妇人连忙抱住她,二人一并无力地滑坐在地。
空中的几张人皮突然转身飞向倒在母亲怀里的少女,妇人将少女死死地护在怀中,任人皮鬼的利爪将她的后背划得鲜血淋漓。
男子见此场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他双目赤红地冲向那几只人皮,护在母女二人身前,毫无章法地乱砍着。
“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的心还给我……哈哈哈哈……”
不多时,男子浑身上上下下便布满了血道子,道道深可见骨。
那几张人皮在空中空荡荡地一抖,齐齐地扑向男子,勾出一只长长的利爪,对着男子的胸口挖了下去。
“住手!”只听一声洪亮的呵斥传来,一道绿光在男子胸前挡了一下。“铛”的一声,几只人皮鬼被震得向后飞扑出去。
三道刺目的光芒闪现,落至地面,化为了三个人。
一个身着绿衣锦袍,长身玉立,俊雅逼人,正是那化作人形的青蛇二青。
另外二人一黑一白,身形细长,鼻若鹰钩,手上揣着“叮铃哐啷”的锁链。
顾淮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发髻散开,青丝杂乱地散了一地,身旁的地面蹭出斑斑血迹,前襟被划破,露出白皙、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的胸膛。二青朝他看了一眼,浓黑秀挺的剑眉不悦地蹙了起来。
“你……你们又是何人?”男子看了看身后的妻女,转而用一种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向突然出现的三人,手上握刀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白色的男子长袖一翻,从中滚出一宗卷轴。
“王二丫,钱狗剩,孙二蛋,张铁柱,”白色男子抻开卷轴,皮笑肉不笑地朗读着,“你们四人,为何私自逃出地府,跑回人间呐?”
不远处飘着的四张人皮突然失重地朝地上坠去,从中飘出四缕透明的孩童样貌的鬼魂。
“回大人,小的冤呐!”那四缕鬼魂纷纷跪倒在地,一个扎着双髻的男孩对着黑白鬼差奶声奶气地抱拳哭诉道,“小的随娘亲途经黑龙冈,前往扬州。路过此地,借宿在此,却遭这黑心店主挖去心肝,命殒当场。小的不过刚及黄口之年,着实心有不甘呐!”
“那你就算逃回人间,也还不了阳,又有何用呢?”
那四个鬼魂突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店主一家,稚嫩的眼中射出熠熠恨意:“我们要他偿命!”
“对,偿命!”
“杀了他们一家!”
“剥皮剖心!”
四个孩童从地上窜起,试图再次扑上去将店主一家撕个粉碎。
“放肆,休得无礼!”白色鬼差厉声呵斥。只见他将手中的锁链丢向四个孩童,四鬼登时被绑成了细细一条,动静全无了。
店主和老板娘已是吓得面色发白,双唇血色尽褪,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倒在母亲怀中的少女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靠着母亲的身体坐了起来。看到面前一黑一白两个鬼差,吓得尖叫出声。
“李胜,”白色鬼差面朝他们一家三口,说,“你滥杀无辜,凭白害了近百人姓命,打乱了地府生死簿,该当何罪啊?”
男子停止了颤抖,肥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缓慢地说:“我自知犯了滔天大罪,万般罪恶,皆由我一力承担。”
“爹!”少女恸哭着扑进李胜的怀中。
“囡囡,”李胜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语气是与他的体型极不相称的温柔,“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爹走了之后,你好好治病……”
“不……都是我的错……”少女抬头看着父亲的脸,已是泣不成声。
李胜闭了眼,脸上的肉痛苦地颤了颤,他轻声说:“不怪你,不怪你……”
黑白鬼差走上前,用铁链套住了李胜的脖子,将他拉了起来。
少女想去拉自己父亲,双脚被绊住,重重地跌了回去。
黑白鬼差向二青颔首道:“三公子,我们就此告辞了。”
二青点了点头,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嗯”字。
黑白鬼差拽着李胜,提着被绑成一条的四只鬼远去。李胜憋得满目通红,原先绿豆般的小眼睛睁得老大,仿佛马上就要迸出眼眶。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带走,哭倒在母亲怀中,竟是双腿发软,连再次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青没有理会哭作一团的母女二人,径直走向了昏迷不醒的顾淮,蹲下身来,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捞入了怀中。
二青纤尘不染的衣袖被染上了血渍,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讨厌一切污秽之物,包括人类的鲜血。
他张开扶过顾淮脑袋的手掌,看着上面的殷红一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时,一声“咕噜”的声响尴尬地自二青腹中响起。他饿了,他需要食物。化为人形这么久,他的体力也快用光了。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变作蛇形。
怀里的人还不能死,死了的话,就没人给蛇形的自己喂食了。二青这样想道。
至少暂时还不能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带起一串竹青色的光粒。修长的五指在空中一转,将光粒扭成螺旋状,缓缓推入顾淮脑后的伤处。
头皮的伤口随着光粒的消失,慢慢愈合。
二青拉好顾淮撕裂开来的衣衫,一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手穿过他的腿弯,轻轻将他抱起。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一个飞扑上来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放了我爹好不好?”少女狭长的双眸高高肿起,满头的发丝凌乱不堪,身体瘦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去。
“囡囡……”妇人跌坐在一旁,满眼泪花地看着女儿喃喃道。
二青斜睨她一眼,懒得理睬,想要从她身边绕过,结果那少女再次绕到二青身前,堵在了他的前方。
“放了我爹,我偿命给你。”
二青不耐烦道:“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你若再这样纠缠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少女咬紧了一口细碎整齐的牙,因为消瘦显得格外突出的下颚骨一动一动的。突然,她拾起地上被父亲丢弃在一边的长刀,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胸膛。
“我……我把……把心……还给你们!”少女颤抖着拉动插在胸膛的刀子,鲜血四溅,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殷红一片,“原谅我爹……”
她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直直地倒在殷红的血泊之中。
二青抱着顾淮往后闪了闪,他只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