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遍。
夏烧关了饭厅和走廊的亮灯慢慢走进卧室内。
江浪霆已经换上睡衣睡裤,靠在床头,床头柜放了几张揉捏得发皱的商报。
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终于开口问道:“你跳完伞……什么感觉?”
“感觉我很渺小,”夏烧抱住他,“感觉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江浪霆叹息一声,道:“是啊,人就是这样,想想当下需要怎么选择就好。对吗?”
夏烧隐隐约约感觉他意有所指:“嗯。”
他真的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过江浪霆骑摩托车了。
快要过年不是理由,天气冷也不是理由,他是曾经见过江浪霆赤膊跨在杜卡迪上,手肘处安了个软护具,一身清凉地在寒风中等他。
他心中有这个模糊的猜测,但是他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每晚一闭上眼,夏烧好像常常能梦见江浪霆穿着一身赛摩服的背脊。
宽厚、可靠……
是梦里理想世界的一座巍峨高山。
夏烧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在他的成长轨迹中,他从来不认为有人会愿意为他去放弃什么。
从小到大,给他当爹的人贪玩儿好色,把有关于“儿子”的事都推给了当家的妻子,常常以生意太忙为借口,把儿子当成回家消遣逗弄的玩具。开心了哄一哄,不开心了就扔到一边不管。
相比之下,夏烧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没那么重要。
等到好不容易长大了,当妈的远渡重洋,选择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他不怪妈妈,也完全能理解那种想要重新来过的感觉。
活着就是个不断重新开始的过程。
夏烧在最初就是自己爬行,逐渐变成直立行走,有了自己的步伐,他的每一步都是新的。
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
关了卧室里的灯,江浪霆把手臂收紧了点儿,小声道:“夏烧,其实我的世界也很渺小……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宽阔。我没有家,没有别的软肋,没有别的东西让我去牺牲。”
他的世界和我一样渺小。
怀里的夏烧一震。
见夏烧不答话,江浪霆继续说:“我很怕你的伞打不开,就像你担心我刹车失灵一样。”
那种担心心上人的感觉,像被一双大手扼住喉咙。
“不会的。”夏烧把身上的被子裹紧,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江浪霆摸摸他柔软的耳垂,嗓音发哑:“我……就到此为止吧。比赛不去了,山也不跑了。”
“你真胆小。”夏烧背对着江浪霆,把嘴唇已咬出了血。
谁知道用名字可以当挡箭牌的江二,是个怕失去的胆小鬼?
江浪霆没有丝毫犹豫,只是说:“我确实胆小。”
“我不想去影响你的爱好,你为这个爱好付出太多了。我们都勇敢一点可以吗,我说过你可以去热爱你想……”夏烧也说不下去了。
“骑车对我来说就像一日三餐那样简单,征服它不需要勇气。”江浪霆冷静道。
得到了答案,夏烧实在是镇定不下来,咬牙道:“那你……”
“我只为你勇敢过,”江浪霆说,“在我用画了玫瑰的头盔冲向终点的时候。”
“……”夏烧说不出话。
“还有在你第一次在酒吧门口看向我的时候。我走上来,在想可不可以送你回家。”
江浪霆的声音很沉,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入耳。
倒吸一口气,夏烧压下眼眶里发热的液体,闷闷道:“……可以。”
江浪霆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是啊,我都还没准备好,也没有过多的想法,你就自己把自己打包成礼物送到我家门口来了。
还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夏烧才把埋到被窝里的脑袋放出来,试探姓地问道:“今年一起过春节吧?我一个人。”
“好,我也一个人。”江浪霆说。
夏烧在被窝里将手伸过去悄悄握住他的,认真道:“现在不是了。”
第58章 除夕
大年三十,夏烧结束了一年的工作。
由于工作交接和疫情问题,工作安排往后多延了一天,夏烧大年二十九晚上都没回家,直接吃住都在公司里了。
凌晨五点多,小彭一手端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做好的自热火锅上楼,另一只手里攥了五个防护口罩,说这是最后抢到的,售货员都说这几个卖完就没了。
小彭分了夏烧一个。
夏烧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礼物有点儿重。他知道小彭今年也是一个人在这儿过年,按现在这个情况,小彭更没办法回家了。
人人自危。
他想起同样忙得头疼脑热的江浪霆。
临近春节长假,娱乐业本该是一年中收益最好的时候,但自从全国疫情拉响警报起,江浪霆的夜场人流量就大不如前。
多数行业也遭受重创。
为此,江浪霆还专门召集员工开了一场会议,说因为政/府启动了一级响应,像MBAR这种大型娱乐场所已经被叫停。
刚从公司把春节要拿回家的东西全部打包收好,夏烧接到电话,那边工厂说之前送过去贴膜的双R已经贴好了,问他要把车送到哪儿。
换做以前,夏烧可以欢欢喜喜地说,送到MBAR吧。
他想象过在MBAR门口停一辆红黄相间的“战车”该有多帅,得有多少人回头……
但是今年不行了。
一是因为整个沿江路上往来的行人和车辆明显锐减,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不能去给江浪霆添事儿。
“送回望江吧,”他握紧手机,“等下我编个短信地址发给您。”
今年的春节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往年城里就算走了再多人,市中心都还是有些烟火气的。
今年纵观全城,除了马路上挂得密密麻麻的红灯笼,根本看不出是在过什么新春佳节。
应与臣他们回了北京之后,原本说要去庙会、去白云观,结果活动全部取消,一家人就在偌大的宅子里待着干瞪眼。
应与臣他爸之前摔了跤,还好已经出院,不然夏烧一想到他们一家人天天进出医院,整个心都是悬着的。
老年人摔一跤可不得了。
好像家家都有难事儿,但这种难事儿在某些时候是一股力量。
公司团年的饭局全部取消,原本要在大年初二上线的直播活动也取消,工作与生活似乎一下子来到了另外的一个维度。
夏烧仔细想了想,2003年的时候自己才四五岁,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低头看脚尖,夏烧在想明天的除夕要怎么过。
年夜饭他不会做,现在去外边儿也订不了餐,夏烧一时迷茫地站在沿江路的路坎边,把围巾拽下来重新把脖子绕了一圈。
要不然……
就去超市买点儿什么,再找网上的教程学着做?
自己会不会把厨房给炸了。
他正犹豫着,手机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小烧,咱家里还有一包口罩在医药箱里,大概十个,你省着点儿用。”贺情发语音过来,“我们在北京这边也难买到口罩,有钱都买不了。”
“嗯,”夏烧回复,“我……我拿两个就够了,可以不怎么出门。剩下的八个我让快递寄过来吧?”
“不了,你拿着,”贺情说,“我们不在你身边,你得照顾好自己。”
“好,你也是。”
一阵冷风从江岸吹拂过面颊,夏烧冻得吸了吸鼻子。
他看正在落山的太阳,开始怀疑……
今年真的是暖冬吗?
挂了电话,他突然有点儿想家了。
想自己和爸妈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想和表哥他们待在一块儿的临时小家,也想被江浪霆搂在怀里看夜景时的家。
掏出手机,夏烧身体稍向后倾,靠在一颗树上。
树叶零零碎碎地落下几片,在空中旋转跳舞,最终躺在夏烧的脚边。
夏烧看不远处已经不太显眼的MBAR招牌,拨了号。
等电话接通后,他开口问道:“你在哪儿?”
“开会,”江浪霆疲惫不已,“在交代停业后的事。”
虽然已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停业”两个字时,夏烧还是一时半会儿有点没回过神。
“会好起来的。”夏烧现在只能想到这么一句。
“但愿,”江浪霆笑笑,“会好的。”
夏烧犹豫一会儿,问他:“那我在门口等你吧?”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长叹一声,道:“你先回家等我,外面冷。”
夏烧不是不听话的人。
他接完电话,就近找了家超市,想买点儿什么吃的回去弄弄。
他才到超市一会儿,看手机微博上争先恐后的推送,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他没想过开年是以这样的方式。
要不要多买点儿食物回去屯着?这种情况下不出门才是最好的吧。
夏烧把昨晚小彭送给他的口罩往脸上提了提,又把帽子扣在头上,选了个超市推车,进了生鲜区域。
等他买完菜出来,天已经差不多快黑了。
相对以前来说,今年的年就显得没什么年味儿了,所有电视频道都在播新闻。
气氛紧张。
夏烧回家把买好的熟食放下,把电视机打开,出门上楼把自己这几天要换洗的衣服全部拿到了楼下放着。
准备好可以直接加热吃掉的晚餐,夏烧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他回江浪霆的卧室,把灯全部关了,侧过身子,躺在床上一条一条地刷微博。
他有些无法想象自己的城市变得空荡荡是什么感觉。
夏烧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不如往常繁华的夜色,揉了揉泛酸的眼尾。
微信电话一响,柳岸的声音传了过来:“早上有家媒体和我联系说拍到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散步的照片,我看了下挺模糊的,还跟我说要今晚曝光,被我拎着话筒骂了一顿。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发这些八卦?有没有点儿良心。”
夏烧心中咯噔一声。
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有记得最近有和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下楼买过饭和食物,多了句心,问道:“是江二么?”
“嗯,应该是,”柳岸说,“看着身影挺像的。那边应该不会发了。”夏烧会意:“好。”
“等会儿录个新年视频吧。”柳岸说。
“新年快乐吗?”夏烧问道。
柳岸沉默一阵,忽然也觉得这四个字有些说不出口了。她想了想,说:“提醒大家注意身体吧。”
“嗯。”夏烧点头。
夏烧没去看春晚,也没考虑桌上的菜是不是已经全部凉了。
他一觉睡到夜里十一点。
再醒来,江浪霆发来消息说在往家里赶的路上。
进屋,江浪霆摘下口罩,将摩托车头盔取下来放在鞋柜上,蹲下来解鞋带。
夏烧听见家门开了,光着脚跑出来,站在客厅和走廊的衔接处,看江浪霆按开客厅里所有的灯。
原本沉静孤寂的家里,这才有了温馨的味道。
“怎么这么晚?”夏烧给他倒热橙汁,“你骑摩托了?”
“没,电瓶车。”
说完,江浪霆把钥匙揣回羽绒服兜里,“上回载你那辆。”
“……”夏烧点头,“哦。”
打开电视,两个人吃完了饭,还是决定在沙发上躺着看会儿春晚。
离零点新年只有十多分钟了。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
夏烧这么想着,张开手指去握江浪霆的手,掰开他的掌心,把摩托车手套给取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他又伸手,用指腹去摸江浪霆侧脸的疤。
江浪霆捉住他乱摸的手,笑一声,道:“以后不会再受伤了。”
夏烧问:“很疼吧?胳膊摔成那样。”
“疼。”江浪霆小声说。
疼到江二这个人都承认的伤口,夏烧想想就一阵心绞痛。
前段时间柳岸还拿了江浪霆当年事故现场的照片,问夏烧要不要看看那天这人摔成什么样,夏烧经过好一番心理斗争,决定还是不看了。
他很害怕看到贺情口中说的那一只“单独的胳膊”。
最后十分钟。
夏烧靠着江浪霆,捏了捏他的耳朵。
等新年的钟声正式敲响,江浪霆伸出手臂,把夏烧抱住了。客厅的灯被他关掉,整个空间只剩下窗外的灯以及电视机里跳舞庆贺新年的演员们。
江浪霆断断续续说了挺多话,说关门歇业不要紧,还撑得住,总有重新出发的那一天。
心里话说到最后,江浪霆吻了吻夏烧的额头,任由他捏着自己掌心的疤,轻声道:“新的一年……快乐不快乐不重要,一定要平安,要健康。”
吸了吸鼻子,夏烧又一次在黑暗中看这个人:“你根本就没有传言里那么凶。”
江浪霆闻言一怔,回答道:“是在你面前温柔了。”
“我呢?”夏烧仰起脸看他,“有变化吗?”
定住目光,江浪霆沉默着打量了夏烧好一会儿,“开朗多了。”
他正准备再说点儿什么,夏烧的微信视频电话响了。
一接起电话,贺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新年快乐弟弟!你在家吗?”
夏烧咬了一口煎饼:“不在!”
贺情的脸离屏幕越来越近,“在哪!”
“在……”夏烧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但还是下定决心按照原计划,把摄像头朝江浪霆那边挪了挪,后者微笑点头,夏烧再把摄像头对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