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时还都是娃娃模样,如今已都出落成长身玉立的少年,便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光阴果然如白驹过隙般的流走了。
两个王子对徐氏见了礼,那声母亲却叫的并不如何恭谨。
徐氏道:“炜儿、焘儿,这是我为炽儿新请的老师,严先生,也算是你们两个的先生,你们给严先生见礼吧。”
赵炜和赵焘躬身给严鸾施礼,严鸾也拱手还了礼。那赵炜便道:“严大人,我们当然记得。从前在北京时严大人不是常来王府么,怎么到武昌后倒好久不见?”
严鸾一笑,不答。
赵焘却道:“大哥,你不知道么?我们如今能在武昌过清静日子全拜严大人所赐,严大人想必怕我们对他感激涕零,是以不愿在王府走动。”
严鸾一来不愿和小孩子斗嘴,再者对这事也确实心存愧疚,便也只好继续不答。
徐氏却道:“炜儿、焘儿,严先生是府中的贵客,你们的言辞如果传到你们父王耳中,你们以为王爷会不会生气?”
赵炜道:“母亲,我已一个多月没见过父王。昨儿听说父王回府,却一天都在处理公务,好容易听说下午得了空,我和二弟赶过去,父王却已经走了。”说着看向严鸾,那眼神里已带了怨恨。
徐氏道:“今日王爷便在府中,你们想见去见便是。”
两位王子走后,几人便进了世子专用的书房。徐氏叫人上了茶和点心。
严鸾看那茶便是自己平日爱喝的碧螺春,点心也是自己平日常吃的几样,便对徐氏笑道:“王妃有心了。”
徐氏笑道:“我哪知道先生平日喜欢吃什么,这是王爷刚才吩咐厨房做的。”
严鸾心里怪那人多事,嘴上却只对徐氏道了谢。
徐氏和张津广出去后,严鸾把赵炽抱到椅子上,两人相对坐了,严鸾便笑道:“世子之前读过什么书?”
赵炽小声道:“读了《千家诗》、《论语》、《左传》。”
严鸾道:“原来世子已经读了这许多书,世子最喜欢哪本?”
赵炽道:“喜欢《千家诗》,不喜欢《左传》。之前的杨先生总不肯给我细讲,而只让我背诵,说我能背给父王听,父王就喜欢了。可是我背熟了后,父王也很久不来看我一回,我都没机会背给父王。”
严鸾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安慰赵炽,却见赵炽将小手搭在严鸾膝上,道:“先生生气了么?”
严鸾忙笑道:“世子如何这么说?我并没生气。”
赵炽道:“大哥和二哥总喜欢去见父王,父王不回府他们便不高兴。可是我却不想见父王,父王不喜欢我,我也怕他。”
严鸾道:“世子,这世上哪有父母不喜欢子女的呢。王爷因为世子身份不同,所以对世子格外严厉些,并不是不喜欢世子。”
赵炽摇头道:“我知道的。父王从不像先生这样耐心的和我说话,也没像先生这样把我抱到椅子上。”又忽然定定的望住严鸾的眼睛,道:“先生,你从今日起,每日都来吗?”
严鸾笑道:“是,我每日都来给世子讲读。”
赵炽露出个欣喜的表情,道:“先生可不要骗我。”忽而又担忧起来,道:“如果父王不让先生来怎么办?”
严鸾笑道:“王爷不会的。”
赵炽摇头道:“府中的下人说父王每日都在先生家中,父王最在意的人便是先生。如果先生每日来给我上课,父王岂不是要寂寞了吗?他一定不肯让先生来的。”说着,小脸上已呈现出忧虑。
严鸾脸色微红,道:“先生的事,自己便能做主。我既答应了炽儿,自然每日都会来。”
赵炽笑着点头道:“我原以为人人都怕父王呢,先生又不是王府中的人,自然是不怕他的。”
严鸾笑道:“炽儿读过《左传》,一定听过《管仲拜相》的故事。不过先生这回讲的是《史记》上写的,比《左传》有趣得多。”
严鸾便从《史记》的《管晏列传》讲起,先将那故事用白话讲了,又拿起那段原文,逐字逐句的讲给赵炽。
只讲了《管鲍之交》的开头,便已到了中午。张津广敲门进来,对严鸾笑道:“灵安兄辛苦了,王爷请灵安兄去王爷书房用午饭。”
严鸾牵起赵炽的小手,道:“世子一起去吧。”
赵炽却轻轻挣脱了严鸾,道:“先生去吧,我吃过饭就来这里等先生。”
张津广也笑道:“灵安兄,王爷等着你呢。”
赵炽的乳母将他带走,严鸾也跟着张津广到了赵楹的书房。
张津广只到了门口,便告辞了。严鸾走进去,见饭菜已经摆好,只赵楹一个人坐在那里,周围并无一个丫鬟小厮,便直接坐在桌旁。
赵楹夹了个珍珠圆子到严鸾的碟子里,笑道:“上午累吗?”
严鸾夹起那圆子吃了口,道:“还好。”
赵楹这一上午在处理公事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严鸾就在自己府里,心里就觉得像被什么填满了,既满足又踏实。又想到他上次来王府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不免暗笑自己对他的心意竟还像十几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一样。好容易捱到了中午把他请过来用午饭,心情便异常的好,笑道:“后园子的荷花开的不错,下午陪你泛舟赏荷如何?”
严鸾笑道:“怕是要辜负王爷雅意了,我下午还要给炽儿上课。”
赵楹皱眉:“下午还要上课?那一共要讲多久?”
严鸾道:“讲到炽儿不需要了为止吧。”
赵楹道:“那怎么行?这要浪费你多少时间?”
严鸾笑道:“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做不是吗?给炽儿上上课,对我来说也挺有趣的。”
赵楹道:“那……你都不用陪我了吗?”
☆、成大事者
第四章 成大事者
严鸾看向赵楹,道:“世桓,你该多回府中一些才是。孩子们正是需要父亲陪伴、教导的年纪。你现在一两个月才见他们一次,他们该伤心了。”
赵楹道:“孩子们?除了炽儿,你还见到谁了?是炜儿和焘儿是吗?是不是他们对你无礼了?”
严鸾道:“是见到两位王子了,他们没对我无礼。”
赵楹冷哼道:“他们两个自从回到武昌后,心里总是不自在,又把这笔账都算到你头上。你不用替他们隐瞒,我一会儿见了他们,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严鸾道:“千万别。孩子们对我有些怨气,也是人之常情。以后我常来王府,和他们见面的时候多了,你不要管我和孩子们之间如何相处,我自有道理。”
赵楹道:“你倒真肯为他们耽误这许多功夫。”
严鸾笑道:“给孩子教导,让他们成才,既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责任,也是我这个做先生的本分。”
赵楹道:“我从十岁起便和我父王在阵前厮杀,我父王也没闲工夫教我什么。他们如今锦衣玉食、安枕无忧的,我又请了七八个先生轮流为他们讲读,倒生出这许多事来。再者……他们既已做了我的儿子,还指望这辈子有什么作为么?”
严鸾心下一痛,便低了头。手却被那人握住,只听那人在耳边道:“别难过,我从没因为这事怪你,你知道的。”
严鸾道:“男儿生在世上,即使没有大的功业,也要读书明理才好。我没什么能给孩子们,如果这点所谓的学问还有些用处,就当我的一点补偿吧。”
赵楹不愿严鸾再为这事难受,便转了话题,笑道:“中午要不要午睡一会儿,去我房里好不好?”说着,左手已经揽在严鸾腰上,右手却夹了块切好的西瓜,送到严鸾嘴边。
严鸾吃了那西瓜,用手按住赵楹在自己腰上那只不老实的手,笑道:“这是王府,你让我去你房里?”
赵楹笑道:“王府,不就是我的地方?当然由我做主。”
严鸾笑道:“您是王爷,我是布衣;您富有一国,我不名一文;您征战沙场所向披靡,我文弱书生手无缚鸡。王爷要怎样,我哪里敢反抗?”
严鸾这样一说,赵楹反倒不好再有什么动作,自己把手撤回来,道:“不想午睡就不睡,偏有这许多话。”
严鸾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站起身便要走。
赵楹忙一把拉住,道:“真不去赏荷?”
严鸾道:“改日吧,如果今天第一天上课我就懈怠,以后还怎么教炽儿?”
赵楹道:“那晚上一起回去。”
严鸾犹豫了一下,道:“也好。”
严鸾回到北书房,见王妃徐氏和赵炽已经等在那里。赵炽见到严鸾进来,竟十分欣喜,道:“先生回来了!”
严鸾给徐氏见了礼,对赵炽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吃过饭就回来。”
徐氏笑道:“王爷刚才让人找出画舫推到湖里,我以为先生下午要陪王爷赏荷去了。”
严鸾道:“世子读书重要,王爷怎会在此时要我去赏荷?那画舫,想必王爷有其他安排。”
徐氏道:“若不是为了先生,王爷怎会费这般周章?我只是没想到,先生为了炽儿,竟连王爷都推却了。”
严鸾不好接话,好在徐氏也告辞了。
下午的时光,严鸾给赵炽将《管鲍之交》讲完了,正带他温习的时候,忽听门外下人通报:“王爷到。”
严鸾和赵炽忙起身,那门就已经开了,严鸾要跪下见礼,早被赵楹一把扯住,道:“又没外人。”便拉着严鸾坐下,又对躬身施礼的赵炽道:“炽儿也坐吧。”
赵楹对赵炽道:“炽儿今天学了什么?”
赵炽看了严鸾一眼,正好见到严鸾微笑鼓励的目光,便对赵楹道:“先生讲了《史记》里的《管鲍之交》。”
赵楹道:“炽儿学完后可有什么心得么?”
赵炽又看向严鸾,严鸾便道:“世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便好。”
赵炽道:“先生说,管仲是‘华夏第一相’。但炽儿想,管仲做生意占便宜,打仗又贪生怕死,实在算不上君子。”
赵楹道:“管仲是有雄才大略的人,自然不在意这些小节。”
赵炽道:“父王,做大事的人就可以放松对自身品格的要求吗?”
赵楹道:“炽儿,你长大就会知道,有时为了实现大的抱负,中间难免要使些不太光彩的手段,这也是人生在世的不得已。”又笑着看了眼严鸾,道:“你先生便很明白这个道理。”
赵炽摇着小小的脑袋,道:“若过程不择手段,就是真的建功立业,也不会开心。”
赵楹一愣,小声在严鸾耳边笑道:“这孩子迂的可以,我真怀疑是不是我的。”
严鸾嗔怪的看了赵楹一眼,对赵炽道:“炽儿说的很是,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当然是品格比所谓功业更重要。”
赵楹起身道:“炽儿自己温书吧,我和你先生要走了。”
赵炽躬身施礼,道:“炽儿送父王,送先生。”又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严鸾问道:“炽儿想说什么?”
赵炽小声道:“先生明日还来么?”
严鸾笑道:“王爷又没嫌我误人子弟,将我辞退,我自然来的。”
赵楹笑道:“你倒提醒我了,我现在就辞了你。一会儿去账房把今日的束脩结清,明日不需来了。”
赵炽竟把赵楹的话当了真,已经跪在赵楹脚边,叫了声“父王”,大大的眼里已经蓄了泪。
严鸾忙蹲下将赵炽抱起,道:“炽儿别哭,你父王说的是玩笑话,先生明日还来的。”
赵楹皱眉,道:“这点事也值得哭,你若好好读书,我自然不会将你先生辞掉。”
严鸾替赵炽把泪擦干,对赵楹道:“王爷先走,在大门口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
赵楹道:“为何?”
严鸾低声道:“算是我懦弱吧。”
赵楹失笑道:“从前在北京,你常来王府做客,有时下朝和我一起回来,或我送你出去,不是也常和我一起走?”
严鸾道:“那时毕竟还可以说是找你商谈公事。如今……你在我家里住了三年,你府上人人都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如何和你一起出去?”
赵楹笑道:“既是人人都知道,你还怕什么?”
严鸾低头想想,道:“你说的也是,走吧。”便放下赵炽,道:“炽儿好好温书,先生明日准来的。”
严鸾跟着赵楹往外走,却又守着礼节,走在赵楹身后半步的位置。
赵楹嫌和严鸾说话不方便,便道:“从前在北京时,你都没讲过这些虚礼,如今反倒这样了。”说着,就伸手去拉严鸾。
严鸾忙躲了,也只好和赵楹并肩向前走。
☆、忽闻噩耗
第五章 忽闻噩耗
赵楹故意逗着严鸾说话,却没注意迎头走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等见到了,却也到了近前。
那少年躬身施礼,道:“常烈见过王爷。”
赵楹笑着应道:“烈儿。”对严鸾道:“这是常应秋将军的独生子,常将军为国捐躯后,便来我府上了。”又对常烈道:“这是原吏部尚书,如今是炽儿的讲读先生,严先生。”
严鸾笑道:“原来是常将军的公子,常将军驻守边关,我虽无缘深交,但是对将军的人品和用兵都是敬仰的很。”
常烈对严鸾躬身,道:“久仰先生。”
严鸾一愣,旋即明白,自己在这王府中怕早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二人终于来到王府大门口,赵楹道:“是骑马、坐轿、还是坐车?”
严鸾道:“走走吧,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