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她,却见赵敏一把将那匕首横颈间,怒意更甚,“你以为这还再骗到我吗?”
“这匕首就算缩到最短也会余一寸剑锋在外,穿心不足,割颈却绰绰有余,不信你便再近一步试试!”
张无忌当然不会再信,眨眼间已逼到赵敏身前一臂之内,可他纵然神功盖世也及不上赵敏微动手腕来得快,剑锋一颤,便带出一滴血珠,衬着肤白似雪格外显眼。
“我时运不济,可便是死也不愿受你侮辱。”赵敏仰着头,又一滴血珠滚落,落在领口缀着的雪缎上,似绯花绽放,触目惊心。
“你?!”张无忌不敢再向前,虽然他有五成把握击落她手中的匕首,可是另外五成却是令她命丧于斯。
赵敏若死,他更无可能逃脱,可外公他们已经没多少时间可等了,僵持之下,他只恨自己为何不多一个心眼,在甘凉大道上看到她腰间的倚天剑就该严阵以待,便不至于沦落于此。
若真的害外公他们毒发身亡,自己只能一死以谢罪,心中悲恸又无计可施之下,张无忌目光愈发惨然。
这时突然听到几声清脆的敲击声,张无忌死灰般的心绪顿时清醒过来,他循着声音来处望去,正是那圆圈所在处。
那是外面的人,他不禁面露喜色,刚想说什么,目光触及赵敏,欣喜顿时转为愕然。
只见她脸上虽尚残留了几点泪痕,可眼中哪还有方才的悲痛欲绝,待她抹去了那几点泪痕,方才寻死觅活的可怜气息彻底失了踪影,连同初始时的笑容一起。
这是张无忌第一次见到赵敏沉下脸,依旧是那张精致的脸庞,除去了巧笑倩兮以及其他情绪,看起来竟似变了个人。
敲击声又响了了起来,与之前一般无二。
铛一声,匕首落地,赵敏背过身,再度在圆圈中央敲了起来,节拍与之前的完全一致,只是声音有所不同,指节所叩之音,比剑柄相击发出的声音沉闷了许多,十几下后,声甫停便听得豁喇一声,一道亮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那翻板登时开了。
张无忌睁大眼睛,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喝了一声五指握拳便要上前,饶是他姓子再宽厚被这般戏弄也忍无可忍,拳风刚猛,纵是八尺大汉也不足承受一击,却在即将触及赵敏时绕了个弯,重重砸在她背后钢板上。
“张教主要去救人便赶快些,我这些手下也派出去好久了,但愿你还来得及救出一个两个。”赵敏只冷冷看着她,火气竟似比他这个受愚弄的人更大。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张无忌头上,心中杀意肆虐,可终是被“于心不忍”四个字阻住,只得恨恨地看了赵敏一眼,扭头施展轻功脱出这方铁牢。
张无忌离开后,立刻有一条绳梯落下将赵敏拉出,才踩到外面的石板路上,一纸文书便递到眼前,她接了那纸书信,看完便泄愤般地撕了,撕完心中仍有怨气,将桌上的瓷器与长琴统统甩进了那陷阱之中,听到那些东西摔得支离破碎的声音,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之后她坐在初始抚琴处,盯着那黑黝黝的陷阱入口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似打定了什么主意,嘴角微扬间飞扬之神采再现,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装点好后交给神箭八雄里的钱二败,吩咐道:“去把人都叫回来,还有,把这个教给那位张教主。”
“是。”钱二败接了东西,却没立刻走,而是点了点自己颈间,“小主人千金之体,还请多加保重,不然老主人怪罪下来,属下担当不起。”
经他提醒,赵敏想起脖子上的伤,她知道凭几滴血就足以威慑住张无忌,所以格外注意控制力道,只刺破了一点皮肤,之后连伤痕都不会留下。
眼看就能拖延足够时间,却被这一纸书信弄得功亏一篑,她轻哼了一声,既有愠怒,亦含不屑,之后又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次就当是放你们一马。
“好,我会注意的,你快去吧。”挥了挥手让钱二败赶紧离开,赵敏自袖子里摸出刚才用来擦泪的那方手帕,正欲抚上脖子伤处,手抬了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她瞧了一会儿手帕上的花纹,撇了撇嘴又将其收回。这帕子的花纹还挺好看的,沾了血迹便洗不掉了,着实有些可惜呢。
将手帕塞入了怀里的口袋后,她便负手站起,唤来另外三名手下。
“阿大,阿二,阿三,收拾行李,即刻出发。阿三,之前你率姓而为却又留了后患,这次可记得好好将功赎罪。”
无声无息出现在她面前的三个人俯首听令,皆为绝顶高手之姿,眉眼中却尽是恭敬。
光明顶一役,张无忌力挫群雄,六门派无功而返,本为尘埃落定诸事了矣,六门派出征明教之人却于归途无故失踪,总门亦遭人围剿,生者寥寥,仅一月,一时盛极之六派人丁凋零,颓不可挽。
江湖人心惶惶,只道是血雨腥风袭四方,却无人知是何处来。
第七章
峨眉弟子多为女眷,虽并无不收男弟子的规定,但是因为灭绝不喜男子不予以亲传,所以近年来男弟子愈发稀少,周芷若上山时,峨眉男弟子人数之少十指可数。
她是由武当掌门张真人亲自送上峨眉的,那时候灭绝师太早已不收弟子,可看她根骨清气,又是武当引荐,便破例收了她当关门弟子。
那年,周芷若不过九岁,而灭绝其他弟子都已成人,其中年纪最小的也临近可谈婚论嫁的年龄。抱着那柄与她人差不多高的剑站在峨眉弟子队列中时,比起被收留的欣慰,心中更多的是惶恐。她自小丧母,随父在江上乘船度日,用以遮风挡雨的仅一方船篷而已,早已看尽了世态炎凉,可当时毕竟年幼,对世间之事还有太多的猜不透想不明。
比如说为何乱箭中那个汉子只死死护着那个小男孩的尸首,而不愿意伸手救一救爹爹;为何张真人既不愿让那汉子带走自己,又不愿留自己在武当;为何有些师姐见到自己总是窃窃私语,不屑一顾的眼神中又藏了些不明显的怨愤。
又比如说她某日在树后读书,瞥见两位师姐手挽手经过时站出来问候,对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松开手,而后反复告诫她不可把看到的告诉别人,尤其是师父。她并不明白,只是执手而已,为何这般如临大敌,只是既然被这么关照了,又未犯门规,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件事,那两位师姐之后对她多有照顾,只是并没有维持多久,一年后,其中一位师姐下山后,遭人暗算重伤不治,同行的弟子带回了她的尸体,葬在了后山,从此她便再未见另一位师姐笑过,一年后那人也郁郁而终,听其他弟子说是旧伤未愈,又因挚友离去终日悲恸才于风华正茂之年香消玉损。
峨眉为江湖门派,好行侠仗义,死伤难免,那两位师姐的辞世并没激起什么波澜,短暂的悲痛后,日子照常继续,周芷若早已忘了她们的容貌,可却总记得死讯传来时那位师姐骤然暗了下去的眼神。
仿佛是一盏灯,骤然被风熄灭了,又像是瓷器被打碎得四分五裂,再无往日光彩。
恍惚中,周芷若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眼中倒映出两位师姐紧紧相扣的十指,以及耳鬓厮磨间眼底隐约的缠绵与甜蜜,她自树后探出头,想看的分明一些,这时却突然起了雾,朦胧中那两道人影越来越淡,她忍不住快步走过去,雾更浓了,顷刻间眼前只剩白茫一片,待走近,雾中人影憧憧,忽隐忽现,最后凝为一抹鹅绿色的倩影,黑发如瀑,长裙曳地,单薄纤细宛如随时就要随风而逝。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那人回首,眼澄似水,笑意盈盈,美艳不可方物,分明是赵敏,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下一刻,剑声轻吟,倚天剑扬起寒意刺骨,周芷若大惊,然而不及退避,那道寒光便穿胸而入——
周芷若惊坐而起,蓦然睁开的眼中被惊惧占满,她大口喘着气,握拳贴于胸口想平定如雷般的心跳,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方才所见犹历历在目,清晰得几乎可以描摹出每道轮廓,而此时环顾四周,四方石室以铁栅封口,地上虽铺了些干草仍抵不住氵朝湿阴冷,牢中的景象与她入睡前一般无二。
原来那只是梦罢了……
她叹了口气,抬手拭去冷汗,眼中被噩梦残留的暗翳渐渐消去,片刻后,又被另一种情绪占据,握拳之手甫松开便又收拢,五指扣住衣襟,比之前更用力,似要将那块皮肉撕扯下来一般。
雾霾再起的眼中,因岁月冲刷而失去色彩的画卷上浓墨聚拢,参杂着化不开的血色,在记忆深处零星的兵戈交错声中构筑完整。
尘土纷扬,甲胄冷彻,只一声号令,便是乱箭齐发,然后,爹爹高大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再无法动弹。
老道人望道中萧条,空存仙风道骨之态而目色悲悯,一声长叹道尽万般无奈。
白发萧然的老尼居高临下,背悬四尺古剑,清光绰绰,似集人间正气,仿佛可斩断人间一切邪佞。
过往的一切,似落花般纷乱掠过,堆积在一起又化作丝线缠绕欲理而更乱,而后突然一道嗓音传来,利刃般撕裂了混沌。
——吾乃天下兵马大元帅汝阳王之女,敏敏特穆尔。
一字一句,似警钟,又似烙印。
心骤冷,似乎结了一层又一层寒冰,在重重压迫下几乎要停止跳动。
冷到极处,牵起了疼痛,起初只是一丝一毫,而后便如那决堤之水,顷刻席卷了每个角落,周芷若无助地弓起背,想躲藏,却无处可躲,即使再努力地抱住自己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
她想如此问,可需将下唇咬出血方能堪堪止住战栗的时候,又如何能发出什么声音。
痛彻心扉的不是愤怒,还是悲恸,抑或二者皆有,分不出哪种更多一些。终于,连唇齿间蔓延的血腥也无法压抑住那份欲冲破一切的感情。
泪滴滴滚落,烫得几乎要将所经处的皮肤灼伤,泣音细碎,几乎低不可闻,纵使其中的凝了再多愤懑与凄婉,也只在黑暗中转瞬而逝。
狭小的窗外月色寂寥,夜无声。
再度醒来时,天已明,周芷若坐直身子,眼睛干涩得几乎睁不开,她胡乱擦去脸上残留的湿意,无需镜子,她也能知道现在眼睛肿得有多厉害。
门外巡逻的士兵将饭食自铁栏中间塞进来,竟已到了正午。
那日晕倒后,醒来时已经在牢中,之后马不停蹄被押往别处,就这般过了十天后,终于不再移动,现在身处地是一处高塔。关押途中,除了峨眉派的人,她还见过武当和昆仑的人,想来是当日前往光明顶的六大门派全被抓了过来。
内力无法调转,其余与平常无异,这般效力的毒药是她前所未闻,虽无碍日常行动,可是手脚皆为镣铐锁住后,逃跑之难无异于登天。
敏敏特穆尔,周芷若低念这个名字,心中又是一痛。
汝阳王的女儿,难怪有如此气度排场。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兵马大元帅,如今虽然各处起义不绝,可多难以维持长久,原因就是受令平乱的是这位汝阳王,他兵法卓绝,与其子库库特穆尔征战四方,无往不利。
峨眉派虽为江湖门派,可是灭绝师太心系汉室光复大业,对于元庭这两员猛将的事迹周芷若多有所耳闻,也知道汝阳王除了儿子外还有一女,甚得皇帝宠爱受封绍敏郡主。
绍敏……赵敏……好一个谐音啊。
在光明顶下徘徊,又在玉门关内出现,盯着倚天剑时眼中的专注,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谋划昭然若揭。
周芷若凄然一笑,含着对自己的无尽嘲讽,亏得自己还对那番说辞信以为真,甚至还怜惜她年幼受伤而诸多照顾,那人巧笑嫣然之下藏着的想必是嘲笑吧——原来天底下还有如此愚蠢的人。
恨她欺瞒,又怒自己不争,思绪百转,周芷若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却咬了咬牙忍住。
虽然不知道那绍敏郡主抓六门派的人意欲何为,可此番若侥幸不死,家仇,国恨……毒咒般的思绪戛然而止,仇深至斯,她却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颓然闭目,任凭心中死寂蔓延。
武当山下的小镇外,河边空地上竖着一座毡帐,帐前帐后人影绰绰,守卫严密,虽突兀,却未遭过多侧目,元人占治中土已久,汉人豪绅以竞学蒙古风尚为荣,居民只道是那家大户外出游玩罢了。
比之账外的戒备森严,账内却空空荡荡,只有一妙龄少女支着下巴坐在毡毯上,手足间七分奢华三分慵懒,不是赵敏是谁。
她面前矮桌上摆了铺了一张绸布,上面并排摆了十几根发簪,质地各异,除了金玉宝石外还有两三根木制的。她先挑了一支镶了朱丹的金簪,把玩了一会儿,面上露出不甚满意的神色,随即丢弃在一边,面上神情与寻常爱美少女无异。
若是被人看到,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正在仔细挑选饰品的少女,便是一月内令六大门派损兵折将几乎陷入死地的罪魁祸首。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而后一道人影掠进帐篷,停住时,长剑已贴上赵敏脖颈。
“张公子,才一天未见就这般急促,怎么,这么想我?”她却连眼皮都没抬,只露出浅笑,又捡了一支簪子瞧起来。
来者正是张无忌,他红着眼眶,眸中愤怒欲狂,“赵敏!快取解药来!”
赵敏却仿佛没听到他话中杀意,眉头微皱,只因手中簪子依旧不合心意而已,她叹了口气,将那簪子与前面那支丢到一起,终于抬头看向张无忌,说的话却与他风马不相及,“张公子,我把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