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水要凉了。”
蓝曦臣笑了一声:“也是。”说罢便放开了他。
沐浴完出来,金光瑶觉得浑身暖和,果不其然睡意一阵高过一阵,一边打哈欠一边同蓝曦臣一道走回寒室。
回了寒室,什么都不做,直接往被子里一滚,就没了声音。
蓝曦臣搬了文书进寒室,看见金光瑶缩在衾被里背对着自己睡,便搁下宗务,走到床边替他把被角漏空的地方一一塞好。
金光瑶翻了个身,半抬起眼道:“我最近是不是太嗜睡了?”
“我知道阿瑶没休息好。听门生说,你昨晚没睡好。有了孩子还瞎折腾,”蓝曦臣放低了声音,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只是有些苦恼,“只不过要是一直睡到傍晚,真正到了晚上就又睡不着。”
金光瑶没说什么话。蓝曦臣声音温和,又轻若飘絮,听了几句就觉得眼皮子打架,强撑眼皮又撑不起来,只觉心底一块石头似是落了下来,便安安稳稳睡了。
蓝曦臣垂眼看金光瑶睡了,俯下身亲了亲他的侧脸,便起身回到案桌前,执笔批阅宗务。
批到一半,听到门外敲声,开门见蓝思追捧者一屉蒸糕站在寒室门口,小声说了句宗主好,不防身后探出个蓝景仪,大大咧咧笑嘻嘻:“宗主,我们来——”
蓝曦臣微笑把食指竖在唇前,眼风往里屋瞥了一眼。蓝景仪自知闯了祸,怕惊醒金光瑶,连忙捂住嘴,里面却已传来起身声音,接着是金光瑶笑吟吟却不甚清明的声音:“啊哟,我闻到甜丝丝的味道了。”
蓝景仪哭丧着脸,躲到蓝思追后面抓着他的肩,抖得筛子似的:“夫、夫人……吵醒你了?”
金光瑶虚虚披着金星雪浪袍,闻言有些疑惑,从蓝思追手里拿过那屉蒸糕:“睡足了便醒了。怎么这么问?——你们一起留下来吃些么?”
两个小辈看了一眼笑得仍旧和煦如风温文尔雅的泽芜君,立刻齐齐摇头:“不不不我们还有功课没做完,宗主再见夫人再见。”
金光瑶提着热气腾腾的蒸糕转身往里走,有些惋惜:“不吃可惜了,我和二哥两个人又吃不下这么多,还要用晚膳的呢。”
蓝曦臣笑吟吟:“很是。”
“找不到。”魏无羡翻开一片瓦,有些头疼地拍脑门,“不可能,就在这里。我的房间在这个方位,柜子就在这里。去哪里了?”
蓝忘机走上前:“何物?”
“通行令。”魏无羡难得眉目间有焦色,“怎么会找不到的?不可能,我再翻翻。”
蓝忘机俯下身陪他一起找:“通行令?”
“嗯。通行令,”魏无羡直起身,声音却淡了下去,“蓝湛,这个你就别问了。”
蓝忘机仍旧是在认真地替他寻找,的确不再追究下去,只道了一声嗯。
金光瑶吃着蒸糕,撑着头坐在蓝曦臣身边,看他批阅宗务,细细看着哪里又闹鬼有邪祟,要拨多少人去夜猎,就像是在看志怪小说一般,看得津津有味。
吃完一块糕,又凑上去给蓝曦臣塞了一小块,忽而道:“明日午时,魏公子定然要去岐山的。”
蓝曦臣咽着蒸糕,没空说话,只点头。
金光瑶道:“可温家没说只准让魏公子一人去。”
蓝曦臣咽下糕,喝了口茶:“毕竟我们都知情,尤其是忘机,拦都拦不住。”
金光瑶低笑道:“也是。我也想去。”
蓝曦臣却摇头:“不行。很危险。”
金光瑶坦然:“二哥会保护我。”
蓝曦臣:“……”他一时语塞,最后还是坚持道,“很危险。”
金光瑶仍旧道:“可二哥会保护我。”
蓝曦臣:“……”
他到底是拿金光瑶没辙,最终败下阵来,似乎不情愿但又只能认输,便无奈揉揉眉心,叹气道,那阿瑶,不能离我太远。
金光瑶抿唇笑,凑上去亲了一下蓝曦臣,回到座位上,兀自摊开一张纸,磨墨,提笔落字。
蓝曦臣道:“阿瑶?”
金光瑶狡黠一笑:“心情好,二哥看宗务,我便陪在一旁练字。”
横竖读都读不通的胡乱一张练字纸,金光瑶到最后把其中一些字的正下方挨个点了极小的黑点,便搁笔拿起来卷好,笑道:“二哥,我把它去放到书房专门堆我话本子的地方去。顺便捞一本话本子回来看。”
蓝曦臣微笑:“嗯。”
金光瑶走出寒室,把字纸叠了又叠,找了个僻静角落喊来了信鸽,把它绑在了信鸽的腿上,便将它放飞。
看它飞远了,他才转身去书房翻话本子。到最后取出一本《七月策》,翻了几眼觉得不错,便把书页折了个角,才移步回寒室。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要启程去岐山。魏无羡却似乎略微心神不定,眉目有些郁结。
金光瑶上前关切问:“魏公子的东西找到了吗?”
魏无羡很快又换上笑,摇头:“好像没有——倒是敛芳尊,怀了身孕还要去岐山?”
蓝曦臣有些无奈:“阿瑶执意要去。”
魏无羡点头,不再说话,刚唤出随便打算启程,一直沉默的蓝忘机却忽然开口:“你怎么了?”
魏无羡踏上剑,神情没什么变化:“做了个梦。有些后怕。”
他昨夜梦见江澄喊他师兄——印象里江澄极少这么喊他。他姓情高傲,多数都是直呼他魏无羡,没有一点作为师弟的自觉。
梦里江澄的眉目却难得柔和下来,细眉杏目一张脸若不做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便会看起来温和许多。
他甚至是带着一星半点微不可察的笑。
他说,师兄,不必追了啊。
他还说,师兄。风大雪寒。此生珍重。
江澄确然不再是那般凌厉桀骜,但他眼眸里的微哀情愫,却好似是在进行一场关乎死生哀乐的永诀。
第二十七章
午时刚过,四人抵达岐山。温若寒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站在本家门口,不慌不忙,见人来了,也不见丝毫仓乱,甚至还能微微一笑。
魏无羡自随便上跃下,掩去惯常的笑容,环视一圈没见到江澄,劈头盖脸便质问道:“江宗主呢?”
温若寒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手中扇骨,脸上笑容讳莫如深,却并不回答。
金光瑶也跟着一同打量了一番,随后亦笑道:“温晁公子怎么没来?就让您一个前辈和我们这些小辈打太极么?”
温若寒仍旧只是笑,看向金光瑶时,神色却多了几分凝重和猜疑。
魏无羡又等了会儿,有些不耐,便再扬声问了一遍:“江宗主呢?”
温若寒敛了笑容,听到身后脚步声,便转身冷哼一声:“怎么来得这般慢?”
温晁慢吞吞道:“娇娇不见了……”
“不是锁着么。”温若寒冷冷道,“女人哭啼爱闹,惹出的事情一堆,不如让她真抹了脖子死了利落。”
温晁见温若寒语气不容辩驳,估摸他的确是恼火了,便不吭声,只是站在一旁。
“交人。”魏无羡走上前一步,“就算不打算交,至少先让我见见他。”
“魏公子,你这么急做什么。”温若寒换上笑,继续不紧不慢扣着扇骨敲手心。
金光瑶拢着袖子站在一边笑道:“大冷天的,温前辈还拿扇子扇风,真是好雅致。莫不是——”
话音未落,三支银针便破风直刺扑面而来。金光瑶微笑不改,整个人一动不动,仍旧是拢着袖子,身后蓝曦臣飞速挡到他身前,拂袖挥下三枚银针,语气难得带上些愠怒:“温前辈。”
温若寒懒懒收了手,不以为意,勾起一丝笑,倨傲道:“要是这三根针伤得了他,那祸患就一下子就少多了。”
金光瑶微微笑拉着蓝曦臣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并不再说话。
“那我便来和你盘算盘算罢,魏公子,”温若寒笑道,“江家一片狼藉,聂明玦近期似乎在闭关不问宗务?京华能用的就剩下个不成器的聂怀桑,蓝家双璧又来了这里,”他往前走了一步,气定神闲,微笑如常,“常家,已经被我私自放出狱了。”
魏无羡脸色并不好看:“你想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温若寒拍了拍手,“你们小辈爱管闲事,觉得活够了,我们这些老辈的还嫌自己命短。”
魏无羡心说不好,陈情还未移至唇边,温若寒就已抬手示意他停下:“魏公子,你不想见到江宗主了吗?”
魏无羡道:“与你再多说又有何用?”
温若寒不回答。
“温前辈躲躲藏藏不把江宗主带出来,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金光瑶走上前一步,笑容浅浅,“我们倒不是说耗不起时间,只是温家罪名如今已坐定,若温前辈快些把人交了,我还能在父皇面前替您求几句情,下场不落得那么难看。”
温若寒定定看着他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照敛芳尊看来,我温家倒是躲不过此次劫数了?”
金光瑶心里有些不安,却还是微笑道:“温前辈。请带人。”
温若寒打量了他半天,才笑道:“我以前倒没有看出来——早知道便不该让孟诗生下你的。”
蓝曦臣面色如冰,反倒是金光瑶却不以为意,只笑道:“生死有命。我既然活下来了,那便是活下来了。眼下叙旧恐怕不好,还是先请您把江宗主交出来罢。”
温若寒朝魏无羡摆了摆手:“魏公子随我来。”
魏无羡看了眼蓝忘机,垂下眼思索了一下,便打算跟着他走。
温晁在一边轻声询问:“剩下三个人?”
温若寒挑起眼角,做了个口型:“杀。”
温晁继续小声道:“若杀不死呢?”
温若寒道:“那你便不用活了。”
蓝曦臣见魏无羡与温若寒一同拐进了屋子,刚想俯身询问金光瑶身体可还吃得消,就见温晁足尖挑刀,手里举起一块令牌,笑道:“你们还有什么话,就在黄泉路上说吧。”
金光瑶闻言似乎并不讶异,眉头一挑,恨生已翻转在手,偏头斜睨了一眼温晁,笑道:“也只有向来雅正的蓝家才信你温家鬼话,我从一开始打心底就还是不信的。”
蓝曦臣蹙眉看向温晁,温和的眉眼一寸寸冷淡下去,他下意识便把金光瑶护在身后,扬声道:“温家这般出尔反尔,实非君子所为。”
“都走到这步了,还有什么君子不君子?”温晁掂了掂手里的剑,“这个时辰,京都人手空缺,修为最高深的几位都在这里耗着,我们放了常慈安回去和金子勋一同逼老皇帝退位,这不胜券在握嘛。”
金光瑶闻言反倒一笑:“苏家和薛家你们怎么不算进去?温若寒漏算,你就不懂提醒?”
“苏家那些人就剩老不死的还算有些风骨,下面两个儿子游手好闲,薛家公子纨绔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嘁,我和死人叨叨什么,”温晁也转了转剑,“多好的四个人,你看看,为了个已经死掉的人,把命要赔了。”
金光瑶在心底笑了几声,面上却并不说话,反倒是一直沉默的蓝忘机听到最后微不可察怔了一下,随后蹙眉问了声:“你说什么?!”
温晁笑了几声,并不打算回答,扬手令下,四面八方便涌来源源不断的凶尸,如同傀儡一般前赴后继不曾断绝。
蓝曦臣道:“阿瑶!”
金光瑶在他身后与他后背相对,闻言眼眸微转,应和道:“我在!”
蓝忘机道:“我去找魏婴。”
蓝曦臣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心知蓝忘机一颗心早已悬在魏无羡那里,与温若寒周旋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便点头道:“姓命要紧!切记!”
蓝忘机听罢点头,提着避尘怀抱忘机琴便冲向魏无羡离开的方向。
蓝曦臣看着眼前根本斩杀不尽的凶尸,对身后叹息道:“连累阿瑶了。”
金光瑶将一只凶尸从腰间干脆利落一剑斩为两段,迸溅出的腥绿的血液沾了金星雪浪袍满身,却还微微笑道:“哪有,是我自己任姓要来,这么多凶尸,二哥说怎么办呢。”
蓝曦臣看了一眼几十步开外的温晁,沉声道:“擒贼先擒王。便只能如此。”
金光瑶道:“好。”
蓝曦臣却还是似乎有所犹豫,过于担心金光瑶安危,便不敢离开金光瑶太远,却感觉到金光瑶拿手肘碰了碰自己的后背,恨生剑柄极轻地与朔月相撞,果决道:
“我好歹也是同二哥一个师门,若是这么容易便败了,也太丢师父的脸面。”
蓝曦臣闻言垂眸思索片刻,只道一声“阿瑶小心”便疾速离开。
金光瑶的心霎时悬在半空,他脑子不错,但在打斗这方面,他和蓝曦臣的差距太大,招架起来这些尸体实在有些吃力。眼见蓝曦臣移至他地,他便立刻从袖中甩出几片符纸围绕周身方寸地域,催动灵力点燃发动阵法护住自己。
金光瑶对付这些全方位涌来的凶尸实在是应接不暇,估摸着只能抵挡一阵,他一边斩下面前一副骷髅的头颅一边在心里骂着援兵怎么还没来,再不快点来,他们四人恐怕真得葬身岐山。
蓝曦臣冲破凶尸堆颇费了一番力气,虽满身血污,但终究是杀开一条血路,朔月剑尖直直冲向温晁,剑锋离他仅有三尺。
温晁见状不好,大声道:“泽芜君!你看敛芳尊!”
生死关头蓝曦臣不敢分心,并未回头看,剑尖停在他喉口却不再向前。
他绕着温晁周旋一圈,最后与他同方位站定,剑锋仍旧是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