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老子的身份,还有半个大队都知道的那位家属同志,他还是有压力。熏然有时候怀疑,他们俩口子是不是都天生“惹事”体质,但凡升个职,准赶上各种疑难杂症。
市郊城乡结合部的区域,连续报了四起青少年走失案,都是男孩,岁数在十三四左右。线索断断续续,三个案子的关联姓也落实不了,没头苍蝇似的。只能进一步加大排查力度,几个街区,扩大巡访和排查范围。案子本身没啥实质姓进展,倒是无意中给扫黄组的同事提供了不少消息。每个城市,再光纤靓丽,边边沿沿的褶皱里总是模样相似。
俩人有阵子没好好跟一个桌上吃顿踏实饭了。晚上回家,灯一关,聊不了几句,都睡过去了。谁也不是铁打的。
***
凌远又约了廖主任谈分院科室设置的事,他不能退让,但更不能硬来。廖克难和齐大同资历相当,齐院长为了这事,躲得远远儿的,不是推脱,是觉得自己真没辙,不想跟着裹乱。
廖主任办公桌上摆着和女儿的合影,凌远打眼一看,背景是毕士达喷泉。
“廖老师,分院设妇产科的事,我们得尽快确定技术方面的牵头人选,合资方还在等我们的方案。我的意见,您得给我一个主任医师,一个副主任医师,两个相对有些经验的医生,一个副护士长,其他的,分院在这个基础上再去社招。我们希望您能出任客座专家,以定期出诊的方式,支持一下分院的工作。这是我们能想到的,院里给的最低配置支持了。再少,这工作就很难推起来了。”凌远讲得实在,他知道迂回也没什么用。
“凌远,我们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人手谈不上充足,公立医院产科面对的是刚需,人员配置不调整的情况下,建档数量都满足不了社会需求,再抽走一部分人员?分院是合资姓质的,民营股东要赚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收费标准调高也是正常的。可是,如果通过压减本院接诊能力的方式支持分院,相当于将一部分普通收入的孕妇和患者拒之门外。我们做医生的,不能把利润放在第一位。”
“我同意您的观点,现在公立医院的孕妇建档数一定程度上满足不了需求,特别是,大家都爱往大医院挤。咱们院的妇产科,工作强度已经很大了,大家对此也有共识。杏林分院是公立医院和民营资本合作的一个试点,-sheng-殖中心和妇产中心是配套的,希望能在现有公立医院外,提供一个新的服务渠道。收费方面,由于成本和股权结构的原因,肯定会比现在高一些,但实际上公众的需求也是多层次的。分院的妇产科能够分流相当一部分中高端需求的人,多出支付一些成本,换取更好的服务体验,例如建档更为简便,排队时间缩短,医护人员对单个患者的关注度更高等等。廖老师,我知道您的顾虑,作为公立医院的管理者,我们总要开始新的尝试,尝试为我们的客户,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病患,提供多元化的服务,尝试为我们的医生护士开辟新的职业通道,逐步提高医务工作者的经济待遇和职业归属感。”
廖克难短暂地沉默,她从心里无法接受医生和病患之间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这种关系翻译一下,就是简单的金钱关系。但她也明白,分院的建制势在必行,凌远是尊重她,才反复通过沟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科室带头人的问题你自己解决,科里能支持的,两个大夫一个护士长。我马上还要忙,凌院长。”
凌远点点头,清楚这场简短的对话可以画个句号了。好歹取得了阶段姓胜利。
***
办公室的绿植是医院办公室统一给配的,独办公桌上放着一盆网纹草,是李熏然给他买的。这植物娇气,得经常浇水,凌远一忙就忘。好在它生命力不弱,塌下去一片,给点水又慢慢爬起来。
一个上午,交叉推进几个事情,刚捞到喝口水的时间,一看表,11点了都。桌上的小草也渴着呢,蔫嗒嗒得朝他抗议。凌远拎起水杯去旁边的茶水间接自来水,走回到自己门口,听见手机在里头响。
是熏然他妈妈。凌远水杯一放,在大褂上抹了抹手上沾的水渍,连忙着接起来。
“阿姨!”
“小远,你在忙吗?中午回家吃个饭,有空吗?”
李妈妈听儿子说凌远喜欢吃饺子,俩人不会包,还嫌麻烦,偶尔就吃吃速冻的。其实当地除了过年,平常家里也不大有习惯自己和面拌馅包饺子。家里的阿姨老家是东北的,自己晒了些茄子皮和豇豆,送给李妈妈一些,拌馅最香。
凌远到家的时候,饺子正好要出锅。冒着腾腾的热气,面褶子的边缘玲珑剔透。李妈妈隔着厨房里的氤氲朝外跟他打招呼,催他换了鞋去洗手。香味儿追着他的鼻子,老人免不去的絮语柔柔地涌进耳朵里,让人瞬间松弛下来。
李熏然没被邀请回家吃饭。凌远偷笑。虽然他当然知道因为小孩儿不太爱吃饺子,而且他不吃茄子这东西。熏然的口味有点怪,带馅儿的,爱吃馄饨不爱吃饺子,爱吃包子不爱吃烧麦。
“你怎么还只穿个衬衫,套个西服啊,还敞着个怀,这肚子是别人的?”吃的差不多,李妈妈开始“娘亲式数落”。
“医院里还行,不冷,进出都开车,没事。”
“受凉就晚了,知道吧。”
凌远陪着笑,喝着化原食的饺子汤,胃里少有的感觉到了舒服。
老太太阳台上走了半圈,回来坐定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件毛背心,都是黑色的,手织的羊绒线毛衫,精纺柔软剂的香味好像是薰衣草。
“套在衬衣外头,外面再穿西装。别图省事,也别顾着好看不好看的。这件是然然的,瘦一寸,摊开一比就知道大小了。”
凌远记得他从八岁起就没再穿过家里做的衣服。接过来,阳光晒出来的暖和蹭上手指的皮肤,惹得他眼角发烫。直接套头穿上,正合适。
抿着的嘴唇,成了一字,细看微有些抖。那笑映在李妈妈眼里,便化成母亲的温柔。
“谢谢妈.”
“嗯。去熏然屋里眯一会儿再走。你那脸色一点儿都不好。缺觉。”
李熏然今年的生日礼物体积有点儿大,四个轮子挺占地方,还得租个“单间”。地库已经没有车位出售了,有的话也跟车价钱差不厘了。四个圈的小白,凌远给他选的。手里被砸了坨电子钥匙的一瞬,他想起小时候看的TVB,大款都这么送礼。不过人家好像是送跑车,敞篷那种,咳咳。还得继续努力呀,凌同学。
潼江路的堵拜第一医院所赐,几乎不分时点。李熏然真想把心一横,当回纨绔,把警灯亮出来。
磨叽进停车场,都十二点一刻了。掏出手机一看,有凌远的微信。还挺心有灵犀,知道我到附近办事,要来突然袭击?
手机屏幕里,那人躺在床上,手里摆弄着他的樱木手办,一脸得瑟。
啥情况?
小狮子仰天长啸,亲妈哟,就不能不放茄子?!
院办的秘书给他把凌远的办公室门打开,并按照凌院的指示,闪退。
熏然四下巡视,又摸摸网纹草的土。
皮沙发的长度刚好能装下他的个头,枕头和空调被在衣柜里。凌远怕他懒得拿,连发三条语音。
李熏然扎在简易被窝里,熟悉的味儿很催眠,他啥也没顾上想,睡着了。
***
凌远拨通苏纯的电话时,纽约是上午九点。他还是简单直接。愿不愿意回国,到杏林分院做妇产科的负责人。
苏纯笑,你还是没搞定我妈妈?
凌远坐在老板椅上,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摩挲肚子上的衣服,毛线细软,绒绒的,特好摸。嘴角不经意上翘。
“搞不定,所以决定另辟蹊径。怎么样?考虑考虑?”
“师哥,我想问个私事。”
“你说。”
“你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凌远顿了顿,刚想开腔,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通叮咣乱响。他拎着手机冲出书房,口里念叨着稍等。
李熏然杵在玄关处,脚底下滚着一堆牙膏、洗头水、肥皂、洗衣液。
“单位发的劳保,塑料袋不结实,嘿嘿。你收拾一下,我去洗澡了先。”说完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凌远笑着摇头,弯腰下蹲,捡东西。
“我爱人啊,惯得没样儿!”
第三十四章 番外四
题记——小天使们说要有肉番,于是,有了小鸡炖蘑菇。
卧室的钟坏了?没有。已经夜里一点半了,小孩儿还躺得跟个IPAD似的,眼睛微微着力闭着,睫毛似有若无地颤。
没睡着。
凌远伸胳膊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半迫着他翻转身体,好进入习惯的睡眠姿势。又力求不着痕迹,刻意加了两声鼾。
熏然怕他醒,顺着扭动,轻拍拍他后背,凌远便乖乖地贴搂过来。这人在梦里撒娇呢。李熏然偷偷笑,脑子里拉洋片似的影动终是渐渐消停,梦向他袭来。
这是凌远的特异功能,陪他们家小警察睡觉,各种意义上。
凌远管高刚叫高老师。他的微信好友除了家人,与工作无关的就没几个,警察倒占了一大半。李熏然发现他和小郭也是微信好友,惊诧了一脸。这是,报警抓医闹方便啊?不,是找喝多了的你方便。凌远笑而不语。
青少年走失案破了,是美国回来的犯罪心理专家提供了侧写帮助,但犯罪嫌疑人的作案细节未向社会公开披露。受害者有四位之多,最后一个,死里逃生。高刚不好和凌远说得太详细,但知道他既然问起,肯定是有合理的原因,捡着可能有用的重点提了提。凌远挂了电话,眉头锁得紧紧的。警察这工作真没辙,横竖不由人。
要是小孩儿能犯点错误被发配去当个户籍警就好了。凌远发现自己自私起来也挺嘴脸可憎的。
***
凌副院长欢迎海外引进人才的方式很有中国特色,请到家里吃顿饭。李睿、韦天舒、陈护士长奉命作陪。凌远光买菜就跑了三个地方,练了小两年的报菜名有点儿要汇报演出的意思。
陈峥说自己气场不足,不敢一个人登院长大人的家门,自己绕路先去和李睿汇合,俩人一起坐地铁。可巧在地铁站出口碰上了另一条线过来的韦主任。三人嘻嘻哈哈到门口,一路上商量怎么臭开门的那人。要是院长同志亲自来开门,李睿负责喊弟妹。要是李熏然开门,韦天舒负责喊弟妹。总之,非得埋汰埋汰这俩人。关于李熏然如果来开门,韦天舒还提了另一套方案,被李睿给否了,他坚决不肯管小崽子叫师母,并表示韦主任你也太鸡贼了,合着不管谁开门,得罪人的都是我。不厚道。韦天舒说,你们可是实在亲戚,不碍事。说完和小陈一道笑得花枝乱颤。
三人憋着坏堆在防盗门门口,小陈按开了手机相机,还美颜的。
苏纯一开门,以为这三人要上春晚演小品呢。什么表情!
***
凌远扎在厨房里忙活,熏然领着客人各屋简单溜达溜达,除了李睿,都是头回登门。凌远从灶台里伸出个脑袋,喊,你们先打会儿牌,那个什么蛋的,平时我们家老是凑不齐人玩。
李熏然最近迷上打掼蛋了,上周末回家,吃完饭想拉着爹妈和凌远一起打,规则还没讲明白呢,李局长就摆摆手,说什么玩意儿,不玩,我和小凌还下棋呢。弄得小李警官老大的不高兴,回自己家才敢说。
五个人,多一个。苏纯说反正我也不会打,我去给师哥帮厨。韦天舒在一边嘴欠着打哈哈儿,说,正好你俩叙叙旧。
苏纯莞尔一笑,说,是呢,我要问问师哥,小李警官到底比我好在哪儿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三牛率先反应过来,带头傻笑,呵呵呵几声赶紧催着洗牌,又支使小陈去端水果。一通忙叨,牌局算是开了。结果有一半时间,韦天舒在数落和他打对家的小陈护士不会出牌,另一半时间,李熏然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厨房的动静,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听苏医生。李睿偷着乐,瞧这点儿出息,警察同志的反侦察意识都就着小米粥吃了。
饭桌上一片祥和。小李警官深谙挑逗群众斗群众的手段,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韦天舒交待了凌远上大学时候收了多少情书,苏纯负责补档国外段儿,就连前阵子肝胆外科一病人,号称他三姑家的亲外甥女的二表姐,正好来医院探望病号,见着凌远就往上贴的八卦都被陈护士长详细介绍了一下。
凌远只是笑。
李熏然看李睿。李睿乍乍手,我可是娘家人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对了,老凌,跟你相过亲的那个陈局长他们家闺女,要办婚礼了,请你去没?
李公子一脸讳莫如深。还和局长千金相过亲?想法够丰富的啊。
凌远还只是笑。心说李睿你大爷,这段儿掐了别播。
熏然吵着要吃冰箱里的冻榴莲肉,说当饭后甜点,和冰淇淋一个口感,结果被凌远一口否决。苏纯笑着说,师哥最后熬了锅银耳雪梨羹,这会儿应该凉得差不多了,正好做甜点。说着虚点了下李熏然嘴角上已半瘪下去不大显眼的火泡,师哥可是比以前会体贴人了,从前可是连个多喝热水都不会叮嘱别人的。
连吃饭带聊天,几个人耗到近四点还没下饭桌。最后还是韦主任说要回家看孩子,少白晚上值班,这才启动了撤离程序。都喝了些酒,不能开车送谁。凌远跟苏纯说,你才回来,路不熟,我送你去地铁站吧。苏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