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绒高织纯棉衬衣,再一次被扔在地上,像块抹布。
他冲出去找手机。
凌远捂脸,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看到小孩儿给他发的微信,#不要用我的洗衣机洗你昨天穿的任何东西。把粥喝了。#
热水洒下来的一刻,凌远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喝酒误事,妈的。
***
记忆慢慢覆回到脑沟里。茅台,52°的……
杏林分院的一整套审批手续终于搞定了,之前谁也没想到,最难搞的竟然是建设工程施工许可。材料反反复复地交了几次,回回找茬被打回来。这是明显的存心刁难,可血招没有。不在卫生系统的管辖范围,只能另托关系。凌远这个项目负责人,焦头烂额。李熏然问他,这事你跟睿哥商量过吗。一时间没听懂,他随口就答,小睿不参加建设分院的项目。小孩儿翻白眼,给了他一个迷之蔑视。抄起他的手机就往外打,递回给他的时候说,让睿哥去找我大伯,他分管建委,看这弯子绕的,也不嫌累。
事情是搞定了,可面子得给人家具体经办的人,这是规矩。金副院长带队,和辛苦了的建委同志们小坐,入股分院的民营股东老郁负责作陪加买单,各司其职。
五粮液和茅台,普通人只会喜欢其中一个,两款都爱喝的,少。凌远不是普通人,他哪个都不爱喝。
可人家偏偏要拉着他左一个右一个的碰杯然后一口干。喝了第一杯,就必须有第二杯。一桌人,除了老金,还有老郁,谁也惹不起。
先是口腔内的香气蔓延,是真的香,随后就是食道的烧灼感,就不怎么让人舒服了,滑进胃里的一瞬,艹…
幸亏出发前回肝胆外科,顺手喝了小陈护士长的一瓶酸奶,打了个底。走之前还嘴欠了一把,“小陈,你好像又胖了,该减减了”。陈峥同学咬牙切齿,面上依旧笑颜如花春风十里,小声说了句,“主任,电视里说了,有困难要找警察叔叔。”凌远瞪她,“没事不要麻烦警察叔叔,人家很忙的”。蹬蹬几步,跑了。小陈没憋住笑,把自己呛了一口。
不记得喝了几杯,或者几轮。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最后落在耳朵的声音,好像是郁总,凌远、凌远,你家住哪儿啊?
***
凌远给院里打了电话,说自己不大舒服,请一天假。今天没有手术安排,其他事情没那么紧急,家里也能办公。
粥已经凉了,他开火热了热,金黄的小米,糯软香靡,是熏然妈妈托人从山西买来的,特别养胃。
那人生气呢,还给他熬粥。
凌远一边喝粥,一边回想,昨天晚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桌上,有女的么?他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莫非吃完饭还去了其他地方?这个老郁!
实在是毫无进展,凌远不打算跟消逝的记忆缠斗。有那功夫不如干点正经事。
他,开始做家务。
扫地、拖地、擦厨房。
换床单被罩,塞进洗衣机洗,手和洗衣机一起忙活,洗那件倒霉衬衣。
三个多小时折腾下来,屋里的味道清新得像被阳光和消毒水一起洗过。
***
李熏然到家快七点了,高架这堵车真是烦透了。他只不过在到点儿后又跟师傅又下了两盘象棋而已,就完美的错过了不太堵的那个时间窗口。他扫了眼杯架上的四凤,心想,够沉得住气的,愣是一天只发了一条消息,早上九点半,#知道了,亲爱的,好好上班,回家再聊#。好好上你个大头鬼的班啊。
推开门就闻见了饭香。吸溜吸溜鼻子,有排骨,鱼,还有,鸽子汤!
凌远套着围裙,迎过来抱他。这个时候不拒绝,效果会更好。
等腻乎够了,凌远自己讪讪地笑了笑,溜回厨房盛饭。
这顿饭吃得很符合中华传统饭桌美德,食不言。
李熏然吃得特美,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吃货的满足,脸上却纹丝不笑。凌远主动给他递根烟,还给点上。
活神仙噙着过滤嘴,皮笑肉不笑。“说说吧,怎么回事。”
愣了几秒才开口,以示诚恳。
“真记不得了。但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什么都没干。”说完全不心虚,也是假的。
李熏然不接他的话。
“熏然,我,昨晚上怎么回来的?”
“你问我啊?我不知道。可能是什么珍珍、爱爱、莲莲,送你回来的吧。你去问她们呀。”
“哪有那么些啊。没有的事…”
“对对对,没那么些,就只有一个。”
“没有,一个都没有。别闹,宝贝儿,我到底怎么到家的。”
“你去问和你吃饭的人啊,问我干吗。”
“不好意思问。”
“嚯,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熏然~~”
一口轻烟被优雅地吐出来,盘旋在凌远面前片刻,悄悄散了。
“少废话!你那个破胃,你自己不知道是吧!还敢跟人家拼酒,你不想活了?”吃美了的人,气力真叫一个足,嗓门比平时高了两个八度。
“我知道,我知道,本来没打算怎么喝,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喝就多了。以后再也不了。昂,再不喝了。”
“跟我说以后是吧?好!去,拿纸拿笔。”
凌远不知道他要干嘛,只得先去书房拿了。
“写,保证书。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啊?”
“啊什么,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写,写!”
“本人,凌远,从今往后,再也不在自己家之外的任何地方喝酒,括号,包括任何含酒精的东西……”
“东西?好像不通顺?”
李熏然瞪他,“任何含酒精的,饮品”
“哦”
“否则,”他顿一顿嗓,“就自愿并百分之百配合,”
凌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让李熏然对本人,为所欲为,包括但不限于……”小孩儿抛了个飞眼过来,激的他腹股沟嗖得一下缩紧了。
饱暖思- yín -欲。一千年不变的真理。
“签字,把日期写上。”
李熏然一把将刚落完款的纸页扥过来,朝凌远晃晃那份保证书,“再敢出去喝酒,看你爷们怎么收拾你!”
简直比黄世仁还不是东西,比座山雕更像土匪。
威风够了的人跟属耗子似的,转眼就忘了要怎么收拾别人。凌远太会伺候他。每一根神经都照顾到了。即便一辈子不颠倒,他也是愿意的。前面在释放,反衬的后面更不满足,痒从骨髓里溢出来,染上全身。可有人故意放慢了节奏。
报复,典型的报复。
李熏然才不打算开口求他。扭动着腰身,翻转了身体。把自己撅起来,还晃了两晃。
这个小混蛋!
Harold 大概应该有资本骄傲一下,没有哪个医生的医嘱,被如此一丝不苟地践行和尊重,简直奉若神明。
***
凌医生在早上七点半准时出现在各外科的病房区,白大褂里的西装精致又利落。最后才去到肝胆外科。李睿和刚下夜班的陈护士长在1805门口说话,一个病人术后夜里有些发烧,是李睿负责管床的。
“你没事了吧?”李睿这句明显是在问他。
“呃,没事啊。”
“以后可别那么喝了,吓死我们了。”
“嗯?”
陈护士长不想被凌高冷同志灭口,摆摆小胖手,闪了。
“你都不记得了?嘿,合着我白忙活了。前天晚上你喝大了,金院长不知道你住哪,给韦大夫打电话,好像没打通。然后给我打的。”
凌远一副“然后呢”的表情盯着李睿看。
“然后,我就叫了李熏然啊。”
“啊?”
“啊什么呀,我一个人可弄不了你,你醉了以后老沉了。熏然开车来接的我,然后我俩去饭店接的你。”
“确定是从饭店接的我?”
“嗯,是啊,包间就剩下你和,那个郁总了。老金也喝多了,司机送他回去的。”
“哦,是这么回事。”
“那个,小睿,我没失态吧?”
“不是失态,是没态,跟死狗似的,我说,你喝了多少啊?”自从攀上了实在亲戚,李睿平素在没别人的时候,早已不是以前的小睿了。凌远对此,痛心疾首。
“喝了多少我是不记得了,不过,以后是再也不敢喝了。”
“小崽子跟你发脾气了?”
凌远叹口气,一言难尽的表情把李睿逗乐了。主任同志也摆摆手,说我回办公室了,还一堆事儿呢。
深沉稳重的李大公子,自己在病房门口笑了半天,才离开。真他妈的一物降一物。
***
李熏然扔在篓子的脏衣服,必须在进洗衣机之前重新掏一遍兜。否则,后果自负。
星期六的早晨,有人在赖床,有人已经开始劳动了。
裤子口袋里一堆纸条样的东西。凌远一张一张地翻看。万一呢。万一误把保证书塞兜里忘了也说不定。
李熏然虽然不大拘这些小节,可也不傻。没有保证书。便利店的签购单倒是一大把。
#曼秀雷敦 樱桃红 润唇膏 29.90 #是个什么鬼?
其实Family mart 的早班小哥也好奇,英气十足一老爷们,一大早的,为啥来买这东西,还樱桃红,噫~~~
凌远忽然想起昨天齐院长跟他聊工作,说和郁总合资的事,叮嘱他凡事要经心,每一步踏出去都再多想两步。老狐狸叼着烟卷摇头晃脑,“不是我军无能啊,是敌军太狡猾。”
呵,还真是。
第三十三章 番外二
题记——你爹妈比你知道的更爱你
一浴缸的热水蒸腾起的氤氲覆了整面镜子,墙面的瓷砖也湿漉漉的。温度刚刚好,足够舒络筋骨又不烫人。水没到凌远的胸口位置,露出的肩膀上搭了毛巾,也正好垫垫脖颈,适意又多了两分。
这两天开会开得凶,都是分院项目的事,整日窝在会议室里讲道理,反而让他想念上手术台的那种辛苦。坐久了,也挺难受。好容易才熬到周五晚上。
李熏然今天又比他早到家。加班只能吃食堂的凌副组长好歹晚饭有菜有肉,有干的有稀的,回到家一眼就看见客厅茶几上的大M的外卖纸袋子,心里不是滋味。
熏然听见撞门声,从楼梯爬上来。“回来了。快快快,脱衣服,我给你放洗澡水呢,你先冲个淋浴,把头发洗洗,再去泡澡。”
一把把人揽进怀里,赖唧唧地亲了两口,“我累,不折腾了,直接泡行吗?”
“不行,泡松乏了,待会儿懒得洗了,你想顶着个油头睡觉啊?先苦后甜是我D的优良传统。”警察同志义正辞严了一脸。
装修时选的浴缸是挺大的,可架不住俩人个子大,手长脚长的,倒也能一块塞进去,可弄得跟人肉罐头似的,没有舒适可言。凌远心疼自己那两年擦浴缸时所费的思量,大把的不可描述都给咔嚓了。忒无情。
后来他才明白小孩儿为什么坚持要弄个浴缸。
因为,被骗了。当然,这是按照一个外科医生的观点。李熏然从他娘亲的书架上瞄到一本小册子,是有个日本大夫写的书,叫《体温升高就健康》,提出“寒”是万病之源,凌远听到这儿就不想往下听了其实,同时人家提出了一种预防和治疗多种疾病的办法,就是泡半身浴,专门说对胃病有奇效,简而言之,就是赞赞赞你值得拥有那意思。
凌主任捂脸感慨,这年头,不光蒙古大夫出来骗人啊。
不过泡泡澡挺好的,家里应该按个浴缸,最起码,有人用的时候,方便他欣赏。
体温升高了能不能治百病不知道,反正热水裹着挺舒服。凌远阖着眼,淋浴房里的水声哗哗的,小孩儿边洗澡边哼歌,像安抚他疲劳神经的伴奏,暂时把白天那些争议和压力都扔出脑子。
他几乎迷糊着了,一阵热风突然扎进头皮,把意识又扯回来。李熏然下半身裹个浴巾,侧坐在浴缸边沿包着的大理石台面上,抻过吹风机的线,给他吹头发。
怎么这么幸福?凌远心里跟灌了蜜似的,齁甜齁甜的。可他喜欢。
边吹还边用手胡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弄造型呢。长长的手指头,力道不小,下午还室内靶场练了俩小时,不过头发丝是感觉不到枪茧的。
李熏然借着吹风机的噪音,悠悠地开腔了。凌远感觉自己登时就被温柔乡一口给吐出来了,直接摔在水泥地上。
敲进耳朵里的是,“我妈让咱俩明天回家吃饭”。
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睛别像瞪圆的样子,撑出一个微微笑着的表情,转头看着他家警察叔叔,“嘿嘿,妈真好。可我明天得值班,亲爱的。”
“睿哥说你明天轮休,不用值班。三牛哥去和你们分院项目组的人问过了,这周末不加班。噢,还有,我给你爸打过电话了,跟他说好了,下周末再过去看他。嗯,明天回家要带的东西我也买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疑问?”李熏然的眼珠子黑白分明到了极致,黑如浓墨,白似密雪,凌远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这里头还能闪贼光呢。
“啊,我胃疼……”
“滚蛋!”
小孩儿盒盒盒地乐,骂到,“看你那怂样!俗话你没听过啊,丑那啥也得见那啥!”
“还有一句俗话,教育意义更深刻,适合用在眼下。”
“什么俗话?”
“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掉了,那不是圈套就是陷阱!”
“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