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场合的接吻活动,似乎有一丢丢过于频繁,和无所顾忌。
“待会儿我开车,你好好休息。”
“我刚睡了一觉,开车没问题,我们今天只需要开到Jackson hole。放心吧。”
“不要,我想开,这又不是纽约,都是高速,跟着GPS就行。”
凌远把车钥匙扔给他,又是一辆雪佛兰。
“出发吧,我的小少爷。”凌远给他把墨镜架上,太阳开始准备收工了,光芒却依旧。
李熏然启动了车子,忽然又侧脸看凌远,他有些忘了,在潼市的时候,那个西装革履的凌医生,那个正经八百的样子。反正不是现在这副嬉皮笑脸。
可他怎样,他都爱他。特别爱。
第三十章
凌远毫无征兆地靠边停车,李熏然以为他看到什么了不起的动物了,至少是只熊吧,顿时兴奋起来。吧嗒一声按开安全带,先一步推门下了车。溜圆的眼睛朝着树林子里四处张望,连只鹿都没有寻见。两三只麻雀被他的步履惊到,嗖地飞跑了,李熏然回头看跟着下了车的凌远。忽然觉悟,盯着对方的裤裆,那意思是,你尿急啊?可,这地方好像不合适吧,大马路边上的。
凌远回身按下车门锁,朝他走过来。微微扳起他的尖下颌,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李熏然被他逗笑了,白眼翻得轻快又活泼,努力表现出嫌弃对方的样子,可眼睛和嘴角都像被擦上了蜜糖,馥郁醇香感几乎在雀跃。他年轻的爱人,此刻,非常开心。
“干嘛啊?”那几乎是在撒娇的语气了,即便在家里,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天地里,他也很少用这种腔调说话。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学校里搞过一个摄影比赛,嗯,都是学生的作品。主题就叫‘America’。有两个系列我特别喜欢,一个叫‘step of light’,拍的是阿拉斯加的极光,毕业之前,我自己去了一趟,特别美,很震撼,光的脚步就应该是孤独的。另一个叫‘Miracle’,奇迹,拍的就是这里的风景,黄石。我当时就想,将来我有了爱的人,一定带他一起来,来这里看看。看一看大地的奇迹。”
“所以你就骗我爸,说我们一直在马里兰做心理治疗?其实是早就打定主意,为了出来玩一趟。凌远同志,你套路很深吗。”小孩儿愉快地用手指戳点那人的胸口,回吻他“爱的人”。
“你猜我喜欢的这两个系列,在那次摄影比赛里分别得了第几名吗?”
“第一和第二?”
“第一轮就都被淘汰了。哈哈哈。最后的冠军是一张,巴尔的摩的街头,一个异装癖的男妓,在十字路口抽烟,眼神空洞迷茫,评委给的评语是,眼睛的深处有永不泯灭的人姓光芒(耸肩膀)。前三名没有一幅风景照。他们不喜欢这么具象化的东西,觉得不深刻。我当时没想过这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基本上,我讨厌有人物的照片,景色是美的,而人会破坏那种天然的和谐。我当时就是那么认为的。”
李熏然拍拍他的后背,阳光从树枝的间隙里洒下斑驳,笑容很明媚,有着彻底放松的温软感。麻雀又飞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几只。
“后来,后来就遇见你了”凌远笑得有一丝腼腆,仿佛回忆在敲打他的视线,让他回到某一个奇妙的瞬间,“原来,有的人本身就是奇迹。”
奇迹脸红了
“我一直在想,要在哪里对你,对你说呢?哪里最合适,大棱镜?很美对吗。还是老忠实,名字听上去很合适。或者,嗯,猛犸,那地方的石头几亿岁了,海枯石烂。最差,也得在峡谷或者某个壮丽的瀑布,配得上Miracle这个字。但是我一直找不到那种想说的感觉。好像,好像是特么太具象化了。呵,你看,这周围什么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只是普通的树林子,山坡上全是烧秃了的黑木头。可刚才在车上,我忽然就想说了。呃,那就是这儿了。不管了,就是这儿。”凌远的话说得略急促,不时地舔嘴唇。
“你要对我说什么?”熏然伸舌头舔舐他的唇。年轻的爱人,在逗弄他,同时,安抚他。
……
“不要,以后不要一声不吭就走。” ……“Fuck!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们认识了几年,我竟然没有你的照片,我才明白他妈的为什么风景照应该第一轮就被淘汰。”
李熏然被一缕沉默击中。那一场分离,好像凌远一直没来得及表达,表达他的情绪。或者,不是时间问题,也不是机会问题,而是习惯。秘而不宣,这个人骨子里习惯了这样。心里的钝痛,来得突然又强烈,想去吻他,却被轻轻推拒开。他还没说完。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们现在这么努力,努力这样,努力那样,最后会不会一定是好的结果。我也不知道,有多大的概率会遗传我母亲的病。我唯一知道的是,失去是残忍的事,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会失去,我宁愿一开始你就得不到。我偷偷管你爸妈叫爸妈,你不许告诉他们。我不傻,我明白他们并不接受我。至少现在还没有,以后会不会接受,我不知道。你爸是因为爱你,心疼你,才同意你现在跟我这样。以后呢?不知……”
“你他妈的就是为了接着说这些废话,所以刚才拒绝和我接吻?大笨蛋!”李熏然堵上他的嘴,贴得太紧,有窒息的感觉,亲了许久快喘不上气才松开,“我还以为,你得说,呃,我是你的奇迹之类的,窝草真特么肉麻,或者,最差也得跟机场那次一样,说个我爱你吧。老子差点儿当街脱裤子,你特么跟我提我爸!”
李熏然的目光让他觉得暖和,仿佛那视线有温度。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用这样的方式看他。在爱他这件事上,小孩儿从来没含糊过。那份坚定有些烫人,而凌远,像个怕冷的雪人。想靠近一点点,再一点点,明明知道,再往后,自己便不再是“自己”了。
爱了,就爱了。世上没有比这更没辙的事。
凌远痴痴地笑,雪化了,一滩春水,在眼里荡漾。如果可以,他也想立马把裤子脱了。
“凌远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许离开我。没人能再威胁你不让你当医生,也没人再能威胁我不让我当警察。不当也他妈的没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艹,老子可以当画家!我们还可以,还可以来美国,你可以在这当医生,我,我可以当画家,说不定哪天我的画就进了那个啥‘梦马’了呢。总之,我们在哪儿都可以生活,在哪儿都可以。Harold说得对,生活根本不用那么认真,不一定非要怎么样才行。我是喜欢当警察,可你知道吗,在昆明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哈,每天早晨起来,往返跑六公里,为了买一块白糖糕,就一块,老板以为我有毛病。一块刚刚好,提醒我,生活还有那么一点点甜,不是因为白糖甜,是因为,我还可以想你。真他妈的想你啊那时候。”
清凌凌的眸子里面,此刻有泪,泪里有委屈。
凌远吻他,一口一口吃掉那该死的委屈,是,这种东西,于他自己,又何尝没有呢?他把那隐匿的情绪融在每一次挺身跃进里,安抚自己,在爱人的身体里安抚自己。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瞬,谁知道呢。凌远终于再开口说话。
“其实,我想说的是,李熏然,你愿意做我的终身伴侣吗?”
凌远明知道他的答案,胃还是一抽一抽的,紧张。他们的爱情,像治不好的饥饿。
“我愿意。”
李熏然突然领悟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什么是一生,一生就是一段光阴;什么是爱,把这一段光阴给你,双手奉上。
一个深吻被猛地断开。
“走,回酒店”深情缱绻的气声一下子变成了炒豆子似的急三火四,跟变脸似的,吓了凌远一跳。
“还早呢,我们去西拇……”
“哪儿也不去,回房间。”小孩儿斩钉截铁。
凌远无奈又窃喜地假装望天。
“宝贝儿,快看,白头鹰。还是两只。快看。”
“什么?哪儿。”
“那!树枝上,Bald Eagle,美国国鸟。我去拿相机!”凌远欢快地连蹦带跳,往车里跑。
那鸟好神气,睥睨众生的拽样儿。一高一低两根树杈,都站得气定神闲。
李熏然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凌远扛着单反赶过来时,人家一齐飞走了。
小狮子晃悠自己的手机,得意地吐舌头,略略略,我拍到了。
凌远对文学不感兴趣,但也读过几首诗词,本是女人为了不让丈夫纳妾斗气写的,却广为传颂。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真挺好的。矫情点儿有时候也挺好的,凌远想。
李熏然一跃蹿到他身上,“谁说这地方普通的?嗯?”那得意劲就别提了,“走,回去。”
“回去干吗?”明知故问。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好像短了一句。”身上挂着个树袋熊似的家伙,走几步路都显艰难,可树袋熊死活不下去。
“短了一句吗?我怎么不知道。短了哪句啊?嗯?博士,Doctor,凌大学问?”
凌远不说话,只是笑。你就嘚瑟吧,小兔崽子。
***
任何时候,李熏然都不喜欢探讨凌远的基因问题。那玄之又玄的秘密,Fuck itself.
也许是逃避,但他觉得不是,他只是想通透了。不管怎样,凌远就是凌远,是他的爱人。此刻,那人正在航班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自己一肩膀。李熏然动手给他在嘴角抹了一把,又把毛毯给他盖盖好。
请你驯服我吧。
什么是驯服?
就是建立联系。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我也不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我们让彼此变得独一无二了。
好吧,我驯服你。可是,也许有一天,我会走哦,回到我的星球去,而你不能跟来。
就算有一天,你离开了,也不要紧,我还有麦田的颜色啊……
***
“你大爷,你终于回来了。我礼物呢?”韦天舒两手一摊,冲着领导耍无赖。
“中午让少白过来拿走了,又不是给你的,你瞎积极什么。”
“切。哎哎,你听说没有,咱们院要建分院了,科技园那片地。说是这次要搞改革。估计该涨工资了。”
“你看你这点儿出息。”
“废话,敢情你们家……”
三牛把话咽回去了,他知道再熟再好,有的话也不合适。凌远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和李熏然,没有养儿育女的负担。
他温厚一笑,说谁说我负担轻,房贷还得还吧,小崽子又嚷嚷要换车。然后,就被韦天舒狠狠白了一眼。
科里的工作很多都落在李睿身上,而大外科的事,他后续也不大顾得上了,还得辛苦冯主任。齐院长让凌远负责建分院的项目。是领导就得学会给手下画饼,老齐说,小凌啊,好好干,分院的事是咱们院头等大事,办成了,我跟严局长打申请,破格提拔你进班子。凌远蹙眉只不过一瞬,还是被逮住了。领导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他知道躲不过,虚应了一句,就是怕工作太忙,顾不上家里,不过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请院领导放心。
老齐笑得一脸古怪,没忍住,牙缝里挤出一句,瞧你那点儿出息,好好干活!
李熏然正在开会,听得正认真呢,手机忽然在屁股兜里震了一下,吓他一跳。高刚坐他旁边,瞅着他盯着手机屏幕傻笑。
#你老公要去负责建分院了,都说基建项目里过一水,相当于监狱门口走一遭,有空给我上上课,教教我怎么坚持原则守住红线。#
#你老公正在开会。晚上回家再教育你。#
时光怎么都好,生活只在眼下。
第三十一章 番外一
题记:警察耍流氓,武术都挡不住。
费了好大的力才把眼皮撑开,在乍明的光线之后,第二个被感受到的是难以拒绝的头疼。
凌远确定这是自己的家,因为他认得卧室的顶灯。挥手摸身侧,空的,而且没有什么温度。想喊他名字,看看人在不在其他屋,声音被浓郁的干涩憋在嗓子里了,一时竟出不来。
努力撑坐起来,余光扫见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满的。灌下去,温度刚好。
“熏然~”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响动,没人应。
凌远爬下床,全裸着,管不了那么多先。却一脚踩在了自己昨天穿的衬衫上。地上,还有他的袜子和裤。
他拎着脏衣服,上了楼梯,客厅也没人。
“熏然~”又确认了一遍。门口被甩了两只拖鞋,应该去上班了。凌远瞥见自己昨天穿的西服被整齐成套地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
嘿,就算比西服便宜,这衬衣也挺贵的呢,怎么给我扔地上。凌远蹙眉。手一松,袜子掉地上一只,又俯身去捡。
一阵头晕。
喝断片儿,原来是这感觉。
看了眼壁挂钟,已经九点了,正点上班是来不及了。脑子里大概过了一下上午的安排。他揉揉太阳穴,往洗手间去了。
衬衣是棉的,可以扔洗衣机洗。凌远把内衣袜子扔进淋浴房,拉开柜子门找领洁净。
他知道为什么这件会被人扔在地上了。估计扔的时候,还是恶狠狠的。
凌远的酒,彻底醒了。
他在自己的领口上,看见一个淡粉色的唇印。
浅蓝色的土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