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活像是眼要瞎了一样死死闭上眼睛,飞快背过身:“你先把衣服穿上。”
宫九伸手一摸,却没摸到衣服。自打墨麒清醒以来,穿衣这种小事都是墨麒代劳的,原本养成的睡前要将衣服准备好的习惯早就被惯没了,现在一下居然找不到衣服穿。
太尴尬了,情敌就在自己面前,穿的人模人样的,自己却裹在棉被里,啥玩意都没穿。都他妈怪墨麒!
耶律儒玉走到衣柜边,随便抓了一套墨麒配好放在一块的衣裳,头也不回地反手扔给宫九,教训道:“你们这日子究竟过的多荒唐!”
宫九接了衣裳,飞快套上,顿时有了和耶律儒玉继续针锋相对的底气。他冷笑道:“怎么,你嫉妒?就算你嫉妒也没用,墨麒早就是我的人了!”
虽然成为“我的人”的过程和他预想中的有点不大一样……但按道长的姓格,那也是铁板钉钉我的人了!
耶律儒玉对上宫九不友好的眼神:“……”他纳闷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他顿了一下,突然吃惊道:“难道,你还以为,我心悦的人是君玉?”
宫九大怒:“住口——谁准你叫他君玉的!”
还敢说你对道长没有非分之想——你是怎么知道道长的字的?!
耶律儒玉的神色无语了一会:“在华雪池时,难道你没有看见,你家道长的母亲是谁带走的吗?”
宫九警惕的神情在脸上凝固了,变得有点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华雪池那会儿,他整个心神都投在道长身上了,哪里有心思管别的人?
耶律儒玉沉默地看了一会宫九,正色道:“我心悦的人,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是天上的谪仙,她的名,为墨唐。”
宫九:“……”
两个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又僵持的对视。
宫九的大脑慢慢反应过来:“墨……墨唐,不是道长的娘亲的名字……”
耶律儒玉微微笑了起来,眉心殷红的美人痣好看的像一滴沁在雪中的梅花,可这笑容映在宫九的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带好意:“是啊。”
宫九迟钝的大脑中,一串逻辑连在了一起:墨唐,是道长的娘亲。耶律儒玉喜欢的是墨唐。难怪耶律儒玉对墨麒那么好。难怪耶律儒玉会被下了不能伤害墨麒的蛊。
等一等。
所以,耶律儒玉,其实是他的——岳父吗?!
等一等——这不可能!
耶律儒玉今年多大?二十六岁啊!道长今年多大?也是二十六岁啊!所以,道长他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和自己年纪一样大的后爹了吗?
宫九的表情一下变得有点难以言喻。
耶律儒玉愉悦地欣赏了一会宫九这一番堪称精彩的表情变化,而后道:“我看君玉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是不是你还没有找到其中关窍?”
宫九下意识地看向耶律儒玉。
就在不久之前,他听耶律儒玉说“君玉”这两个字的时候,还觉得其中掺杂着浓浓的觊觎和情意,现在一听。
什么觊觎!什么情意!这分明就是还未被承认的后爹,对即将审核自己的继子的讨好和慈爱!
宫九:“什么关窍?”
耶律儒玉道:“你是不是觉得,君玉一看到你,就应该恢复记忆?”
宫九抿了唇,没承认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耶律儒玉摇头道:“不是的,最能刺激到他的,应该是你受伤之类的记忆。”他沉吟了一下,决定现身说法,迂回一下从自己儿媳这儿讨好讨好未来的儿子,于是趁机提条件道,“不过我告诉你了,将来阿唐带我来见君玉的时候,你得帮我说说好话。”
宫九心情复杂,这种情敌变岳父,还要让自己说好话的发展,真是给他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好。”
耶律儒玉满意了:“其实一开始,阿唐刚醒的时候,我也是和你想的一样,觉得她应该一看见我,就记起一切的。但其实,这并不是能够解开活死人肉白骨的关键。就像是白玉堂和展昭一样,对于人来说,最深刻的事情并不是得到,而是失去。”
“和阿唐相遇,是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我的武功还没有大成,为了刷军功,我独自一人闯入西夏,后来受了重伤,是阿唐救得我。”
“对于阿唐来说,那才是最深刻的记忆。”
耶律儒玉沉吟道:“其实解开阿唐身上的活死人肉白骨,纯属巧合。当时我只是想杀一只鹅,给阿唐吃而已……”
完全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鹅战斗力居然那么强,鹅血居然能那么多,杀完鹅以后他从头到脚都狼狈不堪,身上还全都是鹅血。因为一时兴奋,还在泥地里摔了一跤,为了不让鹅沾泥,他只能双手举着死鹅,形容相当狼狈。
墨唐就是看到倒在泥地上、浑身染血的耶律儒玉,才突然清醒过来的——为了庆祝这件事,耶律儒玉当天就高高兴兴地把最大的功臣,那只死鹅,给拔了毛炖汤了。
宫九:“……”
这也能行?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耶律儒玉唇角带笑地道:“或许是我们过去都太过倒霉,老天爷觉得该补偿我们了,所以才赐给我们这么大的幸运。”
他没有说自己过去的经历,也没有说墨唐过去的经历,只是眼中的那种神色,让人看了就感到触动,知道他们能够最终走到一起,其实是有过很多坎坷波折的。只是对于他们来说,那些都已经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了。
耶律儒玉没有感慨很久,他看向宫九:“对于阿唐来说,她最担心的事,就是如果那一天她没有捡到我,我们就会天人永隔了。那你呢?你觉得,君玉会最担心你什么呢?”
宫九被问住了。
他当真没有想过,墨麒会担心他什么——因为他自己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活了二十三岁,也从没有人担心过他。
所以墨麒醒来以后,天天怕他饿、怕他着凉、怕他这个,怕他那个的,宫九心中大半其实是有些茫然失措。
就像在玉门沙漠之中,墨麒会将他护在怀里,不让那些肮脏的东西沾染他的白衣时一样,他从未经历过有人像捧着一块脆弱的玻璃一样的护着他,这种事事俱到的照料,反倒让他生出几分不适应和无措来,不知该如何回应。
耶律儒玉摸摸下巴:“我懂你在想什么。其实,在杀鹅之前,我也没想到阿唐居然会那么担心我,生怕我受伤消失——不过这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你想想看,你从和君玉认识到现在,有没有什么事,是君玉绝不支持你做,一看你做就会非常生气、并且严词斥责的?”
宫九茫然地顺着耶律儒玉的引导回忆了一下。
墨麒被他气得恼怒的次数其实不少,但真正说到生气、甚至斥责的,还真有一件。
就是他的自虐。
不,准确的来说,自虐这一行为之后暗藏的隐患。
墨麒曾经在河西的时候就和他说过,不能放纵自己沉溺此道,习武之人不比普通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产生心境上的瑕疵,愈发偏执之后走火入魔。
他的自虐行为也确实是在修习小老头教给他的内功之后才开始有的,而且内力越是厉害,这种自虐的欲望就越是强烈,显然是走入了歧途的重要征兆,只是在墨麒点明这一点之前,他都一直认为这种癖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而形成的,却不知这是心境上的瑕疵发展成为的偏执,若是再任其发展下去,便是走火入魔。
所以……墨麒最担心的事情,是他走火入魔?
宫九狐疑地看向耶律儒玉:“那我该怎么唤醒他的记忆?假装走火入魔?以他的眼力,假装怕是行不通吧?难道让我真的走火入魔一次?”
宫九的目光怀疑起来:“你不是想要诓骗我吧?”
走火入魔可不是说了玩的,不然墨麒也不会担心他了。
耶律儒玉耸耸肩:“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你不知道君玉和阿唐一样,修习的心法是伏天心魔引吗?这种心法就是专门克制心魔的。而且最为霸道的是,这功法运转起来,还能连带着影响与修习者内力相通的人。你和君玉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应该有和你一起双修过吧——”他看宫九的目光变得奇怪,显然是误会了,只得忍着不耐多解释了一句,“别想得太多,我说的意思就是把内力传进你的筋脉里。”
宫九想起地宫那一吻时墨麒灌注入他丹田之中的内力,可是帮他的武功又提升了一层境界。
耶律儒玉笑了笑:“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外,“试不试,你自己决定。办法我是已经教给你了,记得你的承诺。”
到时候一定、一定要在墨麒面前说说他的好话啊!
于是,大半夜的,没等到墨麒回房的九公子,闯进了已经被他自己封起来的吴明的书房,对着那张自己亲自画的逆阵目不转睛。
墨麒端着做好的蜜糖奶茶回到阁楼的时候,整个阁楼都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下:“九公子呢?”
一旁的白一道:“九公子去……吴明的书房了。”
墨麒疑惑道:“这么晚了,他去吴明的书房做什么?”
墨麒端着甜津津的奶茶,跟在暗卫身后,往吴明书房方向走。才走到一半,无名岛静谧的夜空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划过了:“啊——”
墨麒放眼一看,吴明居所那边跌跌撞撞跑来了许多身影,都是一些趁着夜色打扫、准备第二日的活计的仆役,一片兵荒马乱。
墨麒的手差点端不稳奶茶,一下将奶茶碗塞进白一手里,不等白一开口,就已经不见踪影。
墨麒逆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掠进惨叫发出的地方——吴明的书房。
门刚一踹开,就从里面滚出了一个蜷缩成团的仆役,一见门被打开,就疯狂地往外跑。
墨麒心中一凉,顾不及问对方发生了什么,猛地冲进了书房里,寻找宫九的身影:“九公子!”
书桌后那些被打落堆了一地的字画堆,突然传来了被人压得嘎吱作响的声音。
墨麒迅速绕过书桌,看见躺在地上,被书桌遮挡着的宫九的身影,对上了一双疯狂地、充满血丝的眸子。
宫九滚了过来,眼睛瞪得很大,几乎要将眼珠瞪出来,整个人都在抽搐,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内力也隐隐作乱,溢出皮肤,不到瞬息,被内力撑裂的皮肤就涌出血来,将他一身白衣染成了血。
宫九还有些意识在苦苦挣扎,想着不能完全丧失意识,可这种疯狂地感觉实在是太难以控制了,原本他还是驾驭着走火入魔的那名骑手,下一秒他就已经被这匹脱缰的野马拖在身后。
他低估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居所外,白一端着国师给他的那碗奇怪的白色液体,也不敢进屋,只能让白二白三将那些逃窜的仆役统统抓回来:“怎么回事?!”
一个女婢哭着道:“九公子走火入魔了!一开始,还只是逼着我们打他,后来就疯了!”
白一差点捧不住手里的碗:“什么?”
闻讯赶来的牛肉汤尖叫起来:“九哥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仆役们纷纷摇着头,恐惧的哆嗦着:“不知道啊!我们只是看着九公子一个人闯进了岛……老岛主的书房,没过一会,九公子就突然发狂了!”
牛肉汤站在居所外,盯着漆黑一片的无名居,心中焦急如焚,可是再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自己进去找宫九。一个发病的宫九她还能对付,可是一个走火入魔的九哥,再让她修习十年的兰花指,她也不敢和他对上!
“九哥……九哥!”牛肉汤只能站在居所外,有些仓皇的喃喃着宫九的名字,急得团团转。
可她甚至都不敢放大声音去喊他,毕竟若是她的喊声真的将发狂的九哥喊出来了,那该怎么办?
她很喜欢九哥是没错,可是她更想要活着!
牛肉汤咬了咬唇,将危险的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白衣暗卫们,尖声骂道:“你们为何不进去帮帮九哥!”
白一:“……”
小姑奶奶,你都不敢进去,我们敢进去么。
牛肉汤满腹的焦虑,只能转过身对着一声不吭的白衣暗卫们歇斯底里地发泄:“你们都给我滚进去帮——”
“轰!”
“啪嚓啪嚓!”
仆役们满脸震惊地盯着牛肉汤背后,每个人的脸都因为那条骤然破屋而出的金龙被映照的亮了一亮。
一声令人心神俱震、震耳欲聋的龙吟传入了牛肉汤的耳朵。
她猛地转身,看到的就是一头几乎成形的金色龙首从五名居中破顶而出,龙首内分明抱着两个人,一个就是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狼一,此时他手中正执着一把金光鎏溢的拂尘,另一个则是还在发狂的宫九,正被狼一箍在怀里,双目赤红,疯狂对着狼一发动各种攻击,拳脚不行,那就上牙咬,可惜单看那龙首稳稳将二人罩在其间的样子,就知道,那点攻击对于狼一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仆役们吓傻了:
“这……龙……这……”
“那个……拂尘……”
“那不是……九公子说,从长白山带回来的死了的国师的拂尘吗?”
“这……国师……该不会……该不会国师根本没死,狼一就是国师吧!”
他们已经震惊到忘记了身边还站着暗卫和宫主了,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各自的推测。
下一秒,执着拂尘的狼一就抱着宫九,合身化作一道刺目的金光,直直向宫九的阁楼飞身而去。龙身呼啸着夜空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