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里可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狱卒开了门,点点墨麒,“你,跟他走吧。”
墨麒没动。
他看了看姬冰雁,又看了看楚留香和胡铁花,视线最后回到了姬冰雁身上。
姬冰雁:“……”
他阴郁着脸,声音带着一种割肉一样的沉痛:“还有另外两个人,我也一块赎了。”
狱卒嚯了一声,羡慕地随口道:“你银子可真多!”
姬冰雁憋着气的模样,就像是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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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雁大老远跑来南海,当然不会是特地来赎人的,而是作为总掌柜,快到年关了,要去各地的江山醉分楼查账,没想到恰好碰到墨、楚、胡三人被抓进牢的事。
“这案子还没判,官府也知道你们不是凶手,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有这案子了,所以才允许我把你们赎出来。不过毕竟你们也是出现在尸体身边的重要证人,所以案子了结前,你们不能离开满里。”
墨麒的眉头皱了起来。
胡铁花回到江山醉,第一时间就洗了个香喷喷的澡,还刮了胡子,现在整个人都舒坦极了。他倒坐在椅子上,扒着椅背,捉着自己带着草木香的小辫,噘着嘴玩:“那官府这意思,我们仨干脆在就在这满里定居算了呗?”
楚留香的脸上不自觉地又挂上了笑:“那不一定。不如我们帮官府个忙,把这案子破了?”
姬冰雁看了楚留香一眼,修长的手指稳稳捉着陶茶壶,莹润的茶水浸湿了磨砂的茶壶表面:“劝你不要自找麻烦。”
“现在南海的统领李光寒都因为这‘蓬山仙人’而闭门谢客,在家修养,你要是敢去帮官府忙,官府就敢直接把你盖棺定论,送上断头台。”姬冰雁将泡好的茶推到三人面前,“没有李光寒的南海,可没什么道理可讲。”
这块曾经的南蛮之地,就是靠李光寒镇着它的毒气的。
姬冰雁放下手中的茶壶:“你们先休息吧,我去找这里的掌柜把帐对了再上来。”
姬冰雁前脚离开屋,后脚楚留香就站了起来。
他神态自然地道:“这么久都没吃上点好东西,我去叫小二准备点吃食,犒劳犒劳这几天咱们受苦的肚子。”
楚留香出了屋,合上门,才加快步子,在楼梯口截住了姬冰雁:“等等!”
姬冰雁像是预料到楚留香会跟上来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楼下走:“别问,我不会说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还没问,你就知道了。”
姬冰雁挑眉,终于看了楚留香一眼:“你这哪有麻烦往那钻的姓格,我还不清楚?”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楚留香,“你是不是想问,墨道长到底给了我什么,才让我愿意当他的总掌柜?”
楚留香苦笑:“你猜对了。”
姬冰雁看着楚留香,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告诉你。”
楚留香的眉头慢慢锁了起来:“不能?”
姬冰雁转回身,继续往楼下走:“对,不能。”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随口道,“至少这三月之内不能。”
楚留香还想再问,姬冰雁已经抬起了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上去吧,一会我会叫小二送宵夜的。”
姬冰雁本身也不单单只是个普通富商,他的武功即便及不上墨麒,但也算能跻身江湖上流,楚留香找借口的时候并没有掩饰声音,他自然听见了。
楚留香将要叹出口的气憋回了心里,带着重重心事上楼了。不过开门之前,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将满肚的疑虑都藏在心里。
胡铁花已经开始和墨麒细讲,他们钓上来的那具尸体的事了:“……我跟老臭虫出海前就听过‘升仙客’这个传闻了,不过根本就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点儿背,当真就钓上来一具……”胡铁花砸吧着嘴,牛嚼牡丹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其实那尸体除了表情和一般尸体不大一样,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当时吧……我们根本没时间仔细检查,就被人给抓起来了。”
胡铁花想想看,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老臭虫看我被人网起来了,还以为是有人偷袭我们,跳上船就想救我,没想到捞我的却是官府的船,结果一把头把我俩一起逮起来了。”
楚留香听得直摇头:“失策,失策。”他在桌边坐下,表情自然的就好像自己出门真的只是叫个宵夜,“对了,道长来南海所为何事?”
墨麒看了看里间,那里的客卧里正睡着他的小徒弟。昨天晚上他看唐远道背书背得实在辛苦,今天回来后,就一直没叫唐远道起床,有心想让小徒弟休息一天。
“远道想习剑,我想带他去白云城,感受一下剑意。”墨麒将姬冰雁留下的陶瓷茶壶提起,给胡铁花重加了茶水,“没想到被挡在了满里。”
“昨晚,我本打算去海中修心,但还没入海,就发现了一具被海水冲上岸的尸体,接着就被抓起来了。”
墨麒顿了一下,问楚、胡道:“对了。你们钓上来的那具尸体,可有浮肿?官府人来的太快,我只来得及匆忙扫了尸体一眼,并没有发现浮肿的迹象。不仅不肿,反倒极为消瘦。”
楚留香摇头:“确实没有浮肿。”他叹气,“我和小胡发现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如今正是冬季,尸体被弃入海,少说也得半月到一月方能浮得起来,那时候尸体早就已经涨得不成人形了。但我们钓起的那具尸体,尸身确实没有任何浮肿。”
“不仅不肿,甚至还极为消瘦,再加上长须、白衣,还有脸上那种奇妙的愉悦表情……满里人会谣传说这是升仙客尸解留下的仙体,并不奇怪。”
胡铁花撇撇嘴:“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难道满里人都觉得,仙人‘尸解’的遗体还会水上漂不成?”
“古人云,‘尸解者,言将登仙,假托为尸以解化也。’意思是说,得道成仙的人,可以一物假作尸体,可为衣冠,可为木杖。”墨麒边写要寄给包拯的信,边慢慢道。
楚留香若有所思,好像可以理解墨麒的意思了:“所以,满里人会认为这个到处‘点化’人的蓬莱仙人的谣言是真的,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浮起来的尸体,并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这些‘升仙客’留下的假尸,看似为肉.体,其实只是一根木杖,所以才能尸身不肿而浮出水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觉得这还挺有道理的。”
胡铁花一脸冷漠地揍了楚留香一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可是因此被关进牢里这么多天,我甚至连个澡都没机会洗。”
墨麒卷好信笺,站起身,推开窗户,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木窗台檐敲了敲。
在外面自己个儿找虫吃的雀翎,小肉弹一样嗖地撞进墨麒的掌心,熟练地把自己瘫成一个乖巧的鸟饼,软软地叫:“咻,咻咻。”
雀翎拿自己个儿的小脑袋拱了拱墨麒。
墨麒的眼神柔软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雀翎的小脑袋,然后将信笺系在了雀翎腿上:“汴京,包相。”
楚留香看着墨麒放飞了雀翎:“你想让包相插手此案?”
墨麒颔首:“不论满里禁不禁航,我都要带唐远道去白云城。”
“你想让包相给你查案和出海的权力。”楚留香了然,“看来我和小胡原本私下调查的计划,可以改到明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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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包相的回信,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南海到开封,即便是雀翎,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楚留香和胡铁花就在江山醉呆了一晚,便按捺不住一颗想往外跑的心了,索姓又重回码头。
他们俩先前租的船,已经被官府没收走了,他们不得不赔了船主一笔足以重造一艘新船的钱。但当他们赔完之后,两个闲不住的家伙又忍不住偷偷找来了新的船家,租了一条新的小船,喊来众人,想着先去白云城看看。
朝堂不干涉江湖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禁航令这事儿他们要想重视可以重视,但要是不想重视……难不成朝堂还会派支军队来把他们“缉拿归案”吗?
众人陆陆续续地在码头边碰头集合。
墨麒看着面前这只楚留香租来的‘小船’,不由地陷入沉默:“……”
唐远道牵着墨麒的衣角,难以置信地慢慢仰起头,和楚留香确认道:“我们要坐的,就是这只竹筏吗?”
第43章 蓬山寻仙案02
唐远道的表情分明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胡铁花却豪爽又畅快地大笑起来, 一把抱起唐远道举了个高高, 故意歪曲他的神情含义,蔫儿坏地逗道:“然也!然也!男子汉,大丈夫, 当不惧风浪!”
唐远道气死了,立即四肢并用,像只章鱼一样死死抱住胡铁花的脑袋, 恨不得把胡铁花憋死:“男子汉, 大丈夫,不能白白送死!”
开什么玩笑呢!他们要渡的可是南海, 要去的可是正在动乱中的白云城!
楚留香笑着对唐远道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家师父不仅武功一流,学识一流, 就连撑船也是最一流的船家。我和你师父以前办案的时候,就曾经撑竹筏过过黄河, 渡过东海。你师父撑的竹筏,坐在上面,就跟坐在平地上一样平稳。”
墨麒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楚留香。
上了竹筏之后, 唐远道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师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一艘竹筏,楚留香, 胡铁花, 唐远道, 姬冰雁, 墨麒。
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孩, 五个人里只有墨麒一个人在撑船,剩下的人就盘着腿坐在竹筏上,要么撩水玩,要么拿着篙给墨麒捣乱。
唐远道实在看不下去,心疼他师父,便小心蹭到墨麒脚边:“师父,我帮你吧。”
墨麒露出了一丝仿佛心累的表情:“不必,你回去坐好便可。”
算了吧,就唐远道这小身板,不栽水里就不错了。只要别像楚留香一样心大地拿着篙给他捣乱,使劲把竹筏往反方向撑,就什么都好说。
墨麒将长长的竹篙提出水面,向后一挑,把楚留香手上的篙打落海里,方才稳住下盘,将内力灌注进手中的竹篙内,用巧劲一撑。竹筏就像只离弦的箭一样,破开水纹向白云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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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城。
楚留香和姬冰雁口中的大乱,确实没有半分夸张。
从前的白云城,是南海最美丽、最珍贵的一颗珍珠。而在叶城主身陨的如今,这颗珍珠却落进了尘里,身上满是划痕。
胡铁花抱紧了唐远道,防止街边万一有人冲出来,将唐远道抢走:“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来白云城看过了,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墨麒发现白云城码头那些拿着武器戒备的江湖人时,就立即改换了航向,绕到了岛背面,换了处无人把守的峭壁,众人这才登上了岛屿。
姬冰雁叹息:“先前李光寒还没闭门谢客的时候,白云城在他的镇守下好歹还算风平浪静……没想到他才出事不到半月,这些潜伏在白云城里的势力,就已经忍不住闻风而动了。”
“半个月,只半个月而已!当年的白云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楚留香看着到处都破破烂烂,仿佛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街道,心情格外沉重。
美好的东西,想要维持它,需要花无数的时间和心血,但想要破坏,却不过就是瞬息的事情。
姬冰雁将心中的怅然收拾干净,理智地淡淡道:“考虑到叶城主死后,这些毒蛇因为李光寒忍耐了多久,半个月的时间还算是他们留手了。”
姬冰雁看了眼墨麒:“估计是因为现在还有好些势力没有出手。李光寒毕竟还只是‘谢客’,并没有‘长辞’,不然这场酝酿了几年的动乱,绝对不会需要半月的时间才翻出来。”
他们正说着,就瞧见有一小拨人从前方的一个巷口里疾奔出来,手里举着锄子,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是要去赶着做什么事。
楚留香和墨麒对视一眼,当先追了上去:“走,跟上去看看。”
白云城主府门口。
祁龙帮的人正拥簇着帮主,气势汹汹地堵在城主府外:“姓洪的,你最好让开,我祁龙帮今天必要砸烂这城主府!”
祁龙帮帮主龙三回冷笑着举起手中大刀,指向城主府门口挡住他的洪叫花:“叶孤城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这城主府早就该砸了!我顺天意行事,你们丐帮人又来凑什么热闹?别以为你们丐帮是个大帮,在白云城就能呼风唤雨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想和我们祁龙帮作对,你老叫花还差那么十几年功夫!”
洪叫花将手中的叫花棍一横,嘲讽道:“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砸啊!不过别怪我老叫花没提醒你们,谁敢动这城主府一砖一瓦,老叫花就敲碎他身上的每一寸骨头!”
众人在城主府不远处的瓦房屋顶上潜伏下来。唐远道窝在胡铁花怀里,听着老叫花有点阴桀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拽了拽胡铁花的小辫,小声道:“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
本来他还觉得,护着城主府的老叫花应该是好的,可听着洪叫花阴恻恻的威胁,唐远道又有点不确定了。
姬冰雁冷淡道:“现在的白云城?没有好人。”
叶孤城的死,好像将白云城的一切美好都带走了。
李光寒还在的时候,白云城还能维持着如履薄冰的平衡,觊觎者忍耐着自己的贪婪,守望者按捺着自己的怒火。但这一切的暗氵朝涌动,在李光寒被“蓬山仙人”差点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