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退下!”
宫女们惶恐地退出了门,赵祯才对梁上的暗卫说了一个字:“查。”
墨麒并没有因为突然现身的暗卫感到惊愕,他一早就听到了梁上的动静。暗卫掠出去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看一眼那道黑影。
赵祯握住太后的手,手心满是冷汗:“此毒有何危……罢了,墨道长,你只说你可能解此毒?”
墨麒颔首:“可。”
赵祯这才稍微松快了些。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才紧张地一心只知道解毒的脑袋,终于想起些其他的事情了。
他记起了马将军一直坚信没有解药的药玉,忍不住道:“……敢问道长,你又是在何处见过这些奇毒?”
墨麒言下之意,是他不仅精通药理,也还精通毒理。赵祯却很难将在华殿之中卓然而立,硬是把整个宫殿的雍容华贵都衬成雅贵仙逸的墨道长,同毒理联系在一起。
墨麒抿了抿唇,低声道:“……小时候,曾见人中过。我……替他配过解药。”
赵祯有些惊讶,还有些好奇,这还是墨道长第一次在赵祯面前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以至于他忍不住在脑里,偷偷描摹了一番童年道长的模样。
定是也像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也不一定,调皮的小道长似乎也很可爱。
墨麒并不知道表面冷静的赵祯正在想什么,只问:“今年江山醉进贡的一壶冬,陛下可还有存余?”
赵祯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甫一听此句,便不由地倒抽了口气:“这、这一壶冬,连这样的毒也能解?!”
先前赵祯还没有和楚留香、胡铁花一样的悔恨莫及的感受,此番中毒的人是他的母后,他才有了自己手上早有了无价之宝,自己却只将他们当做下菜的酒的暴殄天物感。
——恨哪!
墨麒沉默了一下,因为赵祯此时脸上的表情,和先前的胡铁花简直惊人的相似:“只有我自备的一壶冬,还有每年朝贡的一壶冬,方有可解百毒的效用……”
赵祯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若是墨麒卖出的所有一壶冬,都有如此药效,那他也要和楚留香、胡铁花一样痛心疾首了。这些一壶冬要是都买回来备在皇宫里,岂不是宛如第二条生命?怎么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千金,卖给那些嗜酒之徒呢!
他就是买个千年的人参,也不止这个价呢!
他的气才松了一半。
墨麒耿直道:“……余下的酒,便只有一半的效用……”
赵祯:“…………”
贫穷的小皇帝,想起自己中秋时随意赏给妃嫔们的那些一壶冬,在心里默默地悔哭了,悔得肠子都要青了,简直恨不得立即就去把那些酒都讨回来。
最悔的是,当初他尝了这酒,觉得酒姓过烈,六宫妃嫔送遍了,偏偏就没给太后也送一坛……
就在他开始在心里打鼓,想着要不要开口,问墨道长再多要几坛一壶冬备用的时候,大内侍卫总领黎贺匆匆赶了进来:“陛下!”
先前离去的暗卫,又嗖地隐匿回房梁上。
赵祯:“可查到是何人下的毒?”
黎贺单膝跪地,拱手道:“查到了。”
赵祯怒道:“谁?”
黎贺:“薛冰。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服毒自尽了。”
“薛冰……”赵祯有些茫然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嚼了嚼,“……是哪一宫的宫女?”
黎贺摇头:“她不是宫女,她是杀了原本的宫女混进来的。”
赵祯簇紧了眉头:“……那你同朕说她的姓名又有何用,难不成朕会认识这样的人吗?”
黎贺抬起头:“陛下应当知道。”他一双有神而坚毅的眼睛看向赵祯,提醒道,“陆小凤,红鞋子。”
赵祯突然哑然。
太后发觉自己有些听不懂自己儿子和黎家小子的谈话了,不由地困惑道:“陆小凤哀家听过,是个挺厉害的大侠呀!先前他办那个……绣花大盗的案子的时候,哀家还见过他呢。不过,这红鞋子又是什么?”
赵祯:“是个极坏、极坏的杀人组织,那里面的女人都以杀人为乐,那薛冰就是其中一员。不过她也是陆小凤的姘头,更是他最爱的女人,所以绣花大盗便把她掳走杀死了。”
太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杀死啦?”她有些发懵,“呃,可,可刚刚黎总领不是说,是她扮的宫女,给哀家下毒的吗?难不成,她是地下爬出来的恶鬼?皇儿,你可莫要吓哀家!”
第31章 送子观音案04
赵祯哑着嗓子:“正是因为他们都是地底下爬出来的鬼, 才最可怕。”
毕竟, 谁会防备已死之人?
而且这些鬼, 不仅出现在了大宋的西北,还出现在了赵祯身边,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就在他自己的皇宫里。赵祯几乎不敢想,这样的鬼究竟还有多少,是不是……早已悄然间遍布了整个大宋。
赵祯看向黎贺:“你去替朕找到这只陆小鸡, 问问他, 他亲眼看着死去的人,霍休、木道人、薛冰……他们都从地下爬出来了, 这件事……他到底知不知情。”
黎贺迟疑了一下:“陛下,若是他说不知情呢?”
赵祯微微一笑, 露出了一个和宫九几乎如出一辙的、叫人背后发寒的算计表情:“那他现在知情了。”
“既然知情,就不得不麻烦他好好把这些在他眼前躺进地里, 如今却又爬回地面的恶鬼,统统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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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未来一段时间会受什么苦,墨麒如今尚未可知。
他给太后留了药方, 又没什么犹豫的答应了赵祯再给宫里送一批一壶冬的要求,就给江山醉挣来了一块亲笔御题的牌匾, 一壶冬也被赵祯钦点为御酒。
墨麒犹豫半晌, 没好意思告诉赵祯, 一壶冬其实是四季酒里, 成本最低廉的那个。
便是这样, 赵祯还有些忿忿:“道仙,如此良药圣品,你怎可当做寻常的酒,卖给那些不识货的嗜酒之徒?真是暴殄天物!”赵祯笔走龙蛇,一壶冬几个字如铁画银钩,飞然跃于纸上。
贫穷的小皇帝举起宣纸端详片刻,想起自己吃个燕窝也要犹豫再三的寒碜模样,顿时心中大为不平,立即提笔,快准狠地在一壶冬前硬是又加了几个大字,怒道:“不行,朕不许!”
墨麒看着宣纸上“万金难换一壶冬”这几个字,无言以对。
大宋的国库穷吗?不穷。只是赵祯总是把钱用在百姓和百官将士身上,弄得自己的私库都进不了多少油水,才搞得赵祯好像抠抠索索的。他的大方总是对别人的,而不是留给自己的。
赵祯高兴地举起宣纸,欣赏着自己的字,心里打着小算盘:酒钱涨了,税不就也涨了吗?这多出来的税银,要用到哪去呢?朕记得,东南诸州还有不少尤待开垦的荒地……
墨麒两手空空的进宫,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块金匾,还有一道一壶冬必须卖万金以上,否则朕不依的圣旨。
……为何会遇到这种事,我明明是去看诊的。墨麒无比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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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墨麒有没有接受一壶冬被迫涨价的事实,包拯亲定的,往河西的行程都不会等人。
墨麒回到开封府之后,众人便连夜启程了。唐远道睡到一半,被墨麒抱出来的时候,还在哭哭唧唧说梦话:“……呜,不要背……不要背口诀了……呜呜,学武好难哦……”
唐远道边说梦话,边真情实感地流出两行悲伤的清泪。
是真的很不想背内功口诀了。
墨麒:“…………”
从开封往河西的路,哪怕包相下令快马加鞭,也赶了整整两天。
到达河西知府事府上的时候,公孙先生脸色都是白的,几乎靠墨麒给的酒续命。
公孙策下了马车,忙不迭拔开酒塞,灌下最后一小口酒,缓了几口气,脸色才红润起来。
他看着手中只有指节大小的酒坛子,真心实意地赞道:“多亏了道仙的一壶冬,不愧是圣上钦定的御酒,果真有奇效。”
墨麒:“…………这不是一壶冬,这是一壶夏。”
这次出行,墨麒特地去汴京的江山醉带齐了四季酒,如今他腰上别齐了四坛子酒,各个都由精巧的、只有指节大小的酒坛子装着。
展昭馋了好久,就是因为看这酒太少没好意思开口,听到墨麒这么说,不禁好奇道:“难道这四季酒,功效还各有不同?”
宫九:“那是自然。”一提到这个问题,他就极为不悦,冷冷道,“别问了,不说。”
墨麒:“…………”
展昭心下了然,怕是这剩下的三种酒,药效比之一壶冬还要稀罕些,故而宫九才如此不愿让人知晓。
这么一想,再想想这些四季酒每年灌进酒鬼肚子里了多少坛,展昭顿时完全能够理解赵祯下圣旨时候的心情了。
看着墨麒欲言又止的模样,宫九冷笑了一下。
他在问过墨麒那剩下三种酒的功效后,就立即令人给宫里去了消息,只等他们从河西回来,四季酒就都会成为圣上钦定的御酒,统统都得涨价到万金难求。事实上,若不是知道除了贡去宫中的酒,其余的四季酒药姓都被大大兑弱过,宫九就要让他那倒霉堂哥,将四季酒列为只准进贡的贡酒了。
河西知府事陶知府的师爷,已经在府衙门口恭候多时了。一见到包拯下车,立即迎了上来:“包相!”
包拯颔首,避过梅师爷殷勤伸来搀扶他的手:“不必多礼。”
这梅师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没个几两肉,包拯让他扶自己,还怕自己太重把梅师爷给弄摔了呢。
梅师爷很会看察言观色,一声不吭地把手收了回去。
包拯脚下生风似的,带着人疾走进了府衙,边走边直奔主题道,“本相来的迟了,也不知这两日河西可有新的命案发生?”
梅师爷一张清秀的面孔上显出深切的忧愁:“不瞒包相说,这几日……当真又有新的尸体出现了。不,也不能说是新的尸体。”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几天,我派了人去丘陵密林或深山里,想要看看还没有其他未发现的死者。结果,在毗邻西夏的一处密林中,发现了被弃尸在那里的数十具尸体……”
公孙策震惊:“数十具?!全是异人?!”
梅师爷气叹的不歇:“是啊!我也不知道这河西居然有这么多的异人!真不晓得那凶手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多异人的。”
梅师爷:“现下那些被找到的尸体,我已经命人送去停尸房了,包相可要现在去看?”
包拯有些审视地和梅师爷对视了片刻:“不,本相要先去看看这里戍边的将士们。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西夏还在河西的另一边虎视眈眈,但愿这案子,还有频起的暴民没有扰乱军心。”
河西和玉门关,虽都是大宋西北的边境,但二者的境况完全不同。
玉门关为马家所把守,自宋太.祖时起,已经历经了数代更替,扎下了极深的根系。可以说,只要马家后人在,玉门关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但河西不同,此处长年处于战乱之下,所属权在西夏和大宋之间徘徊不定。可能这十年是西夏军把守的,再过十年,又换成宋军驻扎了。因此,这里的军队编制杂乱,秩序混乱。
若说玉门关的马家军是忠心耿耿的猎犬,那河西的军队,大约是放肆不逊、扮成忠犬的野狼,有时候这野狼绿油油的眼睛,还会往自家圈里的羊羔身上瞟瞟。
梅师爷忙道:“看日头,现下应当正是木将军CAO练士兵的时候。不过木将军已经得知包相您来的消息,先前也同我说过,他已经定下了这几日河西最好的酒楼的厢房,想请您赏光,同军中众将领赴晚宴一聚。”
梅师爷看似无意地重咬了“最好的”这几个字一下。
展昭抱着唐远道,蹲在墙头上,眉头紧皱,看着梅师爷若有所思。
唐远道抱着雀翎。雀翎拿自己的尾巴搔唐远道的下巴,唐远道就拿自己头顶的小揪揪去戳展昭的下巴:“展大哥,你怎么啦?”
展昭顺势低下头,假作回蹭唐远道的模样:“展大哥觉得啊,这梅师爷好像在暗示我们什么。”
唐远道连忙捧起雀翎,用肥鸟滚圆的身子挡住展昭蹭过来的脸:“暗示什么啊?”
突然和展昭的脸挤在一起的雀翎:“……咻,咻咻。”
要被挤扁了。
展昭笑眯眯:“不知道长教你的九转归一剑诀,你可背下了?你若是背下了,展大哥就告诉你。”
什么诀都他妈撑死只能记住一小半的唐远道:“……”
梅师爷话里有话,这暗示不止展昭一人听出来了,在场的哪个不是聪明人,自然都听出来梅师爷话里的含义。
如今河西内忧外患,这种情况下,戊边的将领居然还有心情去包个厢房,邀请来办案的人喝酒吃肉,简直不像话。
墨麒不由地又看了梅师爷一眼。
对方瘦瘦削削,眼里全是疲惫的血丝,站在河西的风头里,脸被冻的通红,即便是裹着棉衣,也瘦得简直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走。
他的眼中,有忧虑,有担心,有疲惫,就是没有任何一丝伤感。他甚至连提都不单独提一下陶知府,只将陶知府当做连环案中普通遇害的一员,看来这位师爷和陶知府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包拯沉吟了一下:“何必等到晚上,既然木将军现在正在练兵,那本相此时过去,不是恰好可以看到我大宋将士勇武飒爽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