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政府的蛀虫、俄国混乱的根源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长叹,推轮椅向前走。
“——”
“——”
轮子碾过地毯,什么声音都没有。
……
“久违的宝物将在今天登场。”黑色的舞台,探照灯,深色西装,卡拉马佐夫大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天空,他肢体语言丰富,充满情感,人的眼神被他牢牢牵住住。
“你看他。”太宰今天的包厢悬挂在卡拉马佐夫上方,他跟津岛修治站着看人表演,手指隔着玻璃指指点点,“像戏剧演员一样。”
[还行吧,]津岛修治冷漠地想,[想成戏剧演员的话,你能做得比他更成功。]
“上次旅途中我获得了一本无价的至宝。”“本”,特殊的数量词让某些人抬起了半边的眉毛。
“我想朋友们在上船之前就听说过它,或许有人上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买到书。”他故作困扰地说,“明明我已经下了禁止流传消息的命令,却总有人通过各种手段探听消息,甚至还将签订保密协议的传言带到地上,实在是太荒谬了。”
津岛修治问:“什么是书。”他还没听太宰治提过。
“是本空白的本子,在上面写的故事都会变成真实。”
“哎——”难得,津岛修治眼中闪光,“还有这种东西啊。”仿佛在说太有意思了。
“是传说啊传说。”太宰治说,“是不能确定真实性的传说。”
“你上船是为了它?”
“可以这么说。”
接着往下看,卡拉马佐夫的宣言引起轩然大波,场面很静,因为包厢的隔音做得太好,哪怕是人在包厢内尖叫,外面的人也听不见,换言之哪怕人死在其中,都不会被发现。
太宰治相信,每个人心怀鬼胎,对书对卡拉马佐夫的话。
“我知道在场听过传说的人不少,相信书存在的人却没有那么多,因此,我决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一次试验。”他手伸入口袋内侧,西服的口袋不是用来装东西的,是用来别钢笔插花的。
他两根手指头夹一页纸出来,动作流畅,纸就是普通白纸,折叠得四四方方,卡拉马佐夫把四方纸展开,平摊在桌面上,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像怕自己一粗鲁就损害了纸张的美丽一样。
“这张纸,它看着像普通的一张纸,事实上是书的一页。”他说,“按照传说,写在纸张上的内容就能成真。”
“为了让各位相信书的力量,请允许我斗胆撕下其中一页纸,在上面略做涂鸦。”
他说:“编造怎样的故事,我并没有太多发言权,要是我来编故事,很有提前准备的可能,为了杜绝我弄虚作假,欺骗在场各位的可能性,我准备将在书页上写故事的光荣任务随机交给在场的一位客人,他可以写自己想到的任何事,看书会不会有反应。”
……
太宰治的运气一向很好。
当代表被选中的红光停留在他的舱前,他露出了矫揉造作的愉快表情:“真是太好了。”
津岛修治现在对书兴趣很浓,他听见服务人员敲门,随即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一页纸,太宰治觉得一页纸太小,短篇小说也不太够,最多只能写一个桥段,桥段的篇幅还绝对不能长。
真麻烦呀。
“想要写点什么吗,”太宰治问他。
“那干脆就写泰坦尼克号行了,船偏离航线一路向前,最后看见了冰山,轰隆一声撞击冰山。”津岛修治异想天开似的说。
现在是夏天,又在日本公海上,哪里来冰山?
几乎是他一边叙述,太宰就一边写,他在信纸上洋洋洒洒留几千字,几乎把泰坦尼克号的桥段还原了,只是最后无人伤亡,船内设备也没有受损。
/天气转晴,海面上有冰山浮动,咚的一声巨响,轮船撞上了冰山,简直就像泰坦尼克号。/
“会发生吗?”津岛修治问。
“不知道啊。”太宰治回答。
“轰隆——”几乎是话音刚落,船就猛烈地晃荡了一下。
“船要沉了!船要沉了!”有人如是喊道。
“是冰山,冰山啊!”
第139章
剧烈的震动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船板在颤抖,一些人没在意纸上写的话,被晃到了地上——在太宰治成为幸运观众后,他房间的监控摄像头就被接通了,拍摄角度巧妙,只能照到他的手,让有心之人看的话,即使只有手也能顺藤摸瓜把背后的人找出来,甚至通过笔迹。笔迹是人的另一张脸,有的人专门练左手字就是不想被人认出。
但是太宰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被找到,只顾自己写的开心。
/船舱底部破了一个大洞,水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船上的人慌乱极了,他们跌坐在地上,尖叫、咆哮、为了即将到来的厄运而落泪,即便是拥有丰富经验的水手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冰山,冰山大概是从水里忽然长出来的,突兀地支拉在海面上。/
“哪个疯子?”很多人破口大骂,为作者不切合实际的荒诞幻想,浪拍打船,体面的乘客变得狼狈,他们倒在地上,一会儿滑到船舱左边,一会儿滑到右边。窗外都是水,暴雨打船的桅杆,雷鸣隐于云间,人脸贴着强化玻璃,能看见冰山了,真的是冰山,冰山出现在日本海上。
无论是原本不相信的、将信将疑的,还是干脆相信书存在的,想法在此刻统一,书是真的。
“好了好了,快别写了,想想办法,把故事圆过去。”分明知道幸运观众听不见自己的话,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们还是对虚空说,他们知道自己在被监视,被卡拉马佐夫,只希望自己的话能够通过对方的途径传入耳朵里。
故事还在继续。
/大副率先带人寻找救生工具,他也看过泰坦尼克号,见眼下古怪的情景,不由想到百年前的故事,但比起船的主人,他还要更胸有成竹,一点儿都不担心乘客的安危,水手在船上存放了质量最好的救援产品,即使真出了事,也能把每一位贵客安全地送上陆地。
然而等他真到了底层,勘探放救生工具的仓库,却目瞪口呆地发现,他花大力气挑选的工具、船,通通不见了,就像是被施了魔法。/
“把他抓起来,把疯子作者抓起来,他想我们死吗?!”其他乘客出离地愤怒了。
卡拉马佐夫也狼狈不堪,他对着虚空喊:“好了,好了,先生,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书的威力,能不能请你把故事圆回来,没有人真希望死在事故中。”
太宰治纡尊降贵说:“好啊。”可惜只有津岛修治听见了,他随即刷刷刷写道:/大副跪在地上,手指缝里攥着十字架,他是虔诚的教徒,向来把十字架贴身携带,大副想,即便是异能力也不能做到眼下情况,难不成真是神明发怒了吗?他惶恐不安,除了祈祷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绝没想到,异能力千奇百怪,就算不是异能力,自然的力量也是人类无法掌控的,这片土地上不仅有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还有神明,还有炼金术,还有曾经出现在传说中的各种力量体系,像是突然出现的冰山,你绝不知道它是什么,大概只是神明在开玩笑吧,在玩弄人类,博得了足够的恐惧与敬畏后,他又适时地收手了,天变得晴朗,冰雪消融,撞在山上而被戳出来的洞被修复,好像从来不存在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场幻梦,匆匆来,又匆匆消失了。/
人们松了口气,船不颠簸了,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脸颊先前因暴怒而泛红,也随着愤怒平息而变回得苍白,无人伪装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只是选择性遗忘自己的狼狈相,至于书的存在与它的威能则被记得清清楚楚。
“有意思吗,修治君。”太宰治问,“编故事,有意思吗?”
津岛修治笑了,他说:“如果编故事能让其他人涕泗横流,能让他们嘴里吐出无尽的咒骂,能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奔逃就太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发现,想到在自己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上抱住床柱,却差点连着床一起飞出去时太宰的模样。
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背部挺得像用钢尺丈量过,而他身前的桌子,手上的笔,都纹丝未动。
没有颤抖,没有滑动。
对他来说,无论是撞冰山还是暴风雨,都不存在。
……
大成功!
卡拉马佐夫仰躺在床上,他进屋后直接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垫里,橡胶床垫弹性适中,不过分软也不过分硬,从沙漏出问题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合眼过,不是没有小憩的时间,只是谁会在命悬一线,甚至能计算出死期时睡觉?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死相。
现在好了,他终于能休息了,生命有保障了。
“感谢您的慷慨。”22日拍卖会结束后,卡拉马佐夫就去见了涩泽龙彦,他毕恭毕敬地同对方道谢,如果必要的话甚至能跪在地上亲吻他的脚尖。
“举手之劳。”涩泽龙彦还会说人话,他噙着虚假的微笑说,“皆大欢喜。”
为什么卡拉马佐夫这么感谢他,还要从泰坦尼克号特效场景说起,他从涩泽龙彦那里只借了一种异能力,就是展开幻象的异能力,他试验了几次异能力,发现只能展开宏大幻象,可惜幻象浮于表面,不能带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他发现后愁得都要掉头发了,觉得借用异能力达成的幻觉就像是一层纸,稍微施加点儿力气就捅破了。
这时候,看风凉戏的涩泽龙彦得到了秘法,惊讶地发现他能够活用龙彦之间里的藏品,也不知道他是过于兴奋,还是另有其他谋算,总之涩泽龙彦主动找到卡拉马佐夫,跟他说愿意配合他,让他的谎言变的更加真实,天衣无缝。
卡拉马佐夫搞不清原因,但他能分出轻重缓急,不管涩泽龙彦有什么花花心思,最重要的是续命,是把谎言补充完整,结果人们都看见了,非常成功,再心思缜密的人在经过两者演绎出的大型戏剧后,都坚信书的存在,并确定书在他的手上。
——即便没有整本书,也有几页纸。
成功推出了他的最终商品书后,卡拉马佐夫打破了自己定下的界限,开展无限拍卖活动。
船上的每一位客人,更准确说是存活的客人,都获得了一张羊皮纸,这张羊皮告知唯一的作用就是决定是否购买书,只要书还没有被买走,还可以出价,纸张上的文字颜色就是黑色,一旦被买走了,不可以动手了,文字就会变成灰色。
太宰双手高举羊皮纸,晦暗不明的灯光穿透厚重纸张,字背后没有额外的秘密,他高举着,只是因为此动作十分有趣,能够充分体现他的童心。
“卡拉马佐夫先生,太急躁了。”从拍卖会常回来后,津岛修治的心情一直趋于平稳,他把自己看见的与推测都压在心里,只以轻松的口味跟太宰治说话,“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昭告天下,他的资金链断了,他要揽钱,你们快来参加交易吧。”
“一点儿都不掩饰难看的吃相。”津岛修治说。
“说的没错。”太宰治问,“那你觉得,剩下其他人会上钩吗?”
“当然。”津岛修治没有太思考就说,他冷笑,年轻的脸上尽是讥讽之色,“他们当然会上钩,不是钓鱼者的技巧高超,只是因为饵太香了,只要是有野心的人类就无法拒绝。”他说,“正好,这艘船上的人,不缺野心。”
“那就对啦。”太宰治说,“卡拉马佐夫先生的做法一点儿都没错。”
“你做了什么?”津岛修治忽然问,“你在中间做了什么?”他都不给太宰回避的可能,把路子全堵死了,“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做,你跟涩泽龙彦认识的时间太巧妙,卡拉马佐夫又恰巧在同一时间变得不对劲。”
太宰治笑眯眯说:“作为控诉,你的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津岛修治却说:“你没有留下把柄,或者说我暂时没有发现。”他说,”但你是太宰治,你在这里,船上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而你跟每个目标人物都认识,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太宰治说,“其实我没做什么。”他说,“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要你亲自发掘才行,从我的角度出发,你大可不必想太多。他神秘笑笑说,“修治君只要看着就行了。”
“只要看着?”津岛修治反问,语意不清。
“你说你想看悲剧,想看死亡,想看人性的恶,想看挣扎。”太宰治说,“我把它们摆在你面前给你看,你还想做什么?”他的语气,该怎么说,就津岛修治听来,就是在问孩子“你有什么不满”的大人啊。
“不,没有。”他顺心中所想说,“我没什么不满的。”
津岛修治感到恐惧。
恐惧的源头并非其他,而是太宰治,他其实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害怕秩序善阵营的人,但他抬头就能看见太宰治的微笑,就能看见他又无数黑色漩涡构成的双眼。
[像被网住了一样。]
[我就像是被蛛丝缠住的昆虫啊。]
/人一生中时常会产生某种错觉,打个比方,你到了某个新地点,而这地方是从来没有来过的,但是粗粗扫一眼却发现眼前的景色如此熟悉,像是在梦中看到过。
一些人将他们归为“预知梦产物”还有人说这是“命运的莫比乌斯环”,科学的解释与大脑皮层构造有关,这里就不一一追述。/
津岛修治君认为自己处于命运的莫比乌斯环中,他现在就经历的一切都是首次发生的,过去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