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最好先探一探虚实。”
洛冰河道:“那是一定。”
话刚说完,漠北君就一脚把尚清华踹了出去,尚清华连摔带滚地就飞进了洞里。(此处同情飞机菊苣……)
死寂半晌,突然,洞中爆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迅速涌入洞中。
只见天琅君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尚清华就站在青石前不远处。心魔剑插在山洞尽头的岩缝之间,紫黑之气就是从它剑锋上溢出的。
天琅君道:“沈峰主,又见面啦。”
洞外天光投射进来,照亮了天琅君半边身体,登时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众人总算明白为何尚清华刚才叫这么惨了。
天琅君虽然面上笑容依旧一派优雅,但小半张右脸已尽皆腐烂成了紫黑色,显得笑容极其恐怖。
他左边袖子空空荡荡,整个人一副破破烂烂,油尽灯枯的模样。
洛冰河看着他,脸上是接近于木然的平静。跟他想的差不多,心魔剑会加快天琅君露芝躯腐蚀的速度。
天琅君侧了侧头,道:“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少。我还以为,会像上次白露山那样,数百名高手齐上阵呢。”
无妄哼道:“你看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身边一个喽啰都没有,还用得着那么多人来吗?”
天琅君道:“喽啰嘛我这里的确没有,不过外甥倒有一个。”
话音未落,洞中闪过一道青影。竹枝郎无声无息挡在天琅君侧前方。
天琅君全身上下坑坑洼洼,竹枝郎竟也好不到哪儿去。它瞳孔泛黄,脖子、脸颊、额头、手臂,凡是裸露在外的地方,都爬着一块一块的鳞片,狰狞可怖,一副半人半蛇的模样。
他哑声道:“沈仙师。”
洛冰河眉头一皱,这主仆两人,上来第一句都是跟师尊搭话。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岳清源不动声色:“师弟,你和这位又有何渊源?”
沈清秋尚未答话,天琅君却先微微一扬下巴,对岳清源眯眼道:“我记得你。”
他想了想,确定地说:“当时幻花宫那老儿要你助他偷袭,你没理会。如今苍穹山的掌门是你?倒还不错。”
岳清源道:“阁下记性也是不错。”
天琅君笑着笑着,叹了口气:“如果你们也被压在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十几年,不见天日,每天只能想些过往之事虚度光阴,也会像我一样记性不错的。”
这次没人答他的话了,岳清源握住玄肃,连剑带鞘打了出去。
天琅君堪堪避过,轰隆阵阵,身后洞壁被生生轰塌了半边,开了一个大洞,外面便是高空,飞沙走石跌落,向下方坠去。
寒气嚯地流卷而入,细碎的雪花漫空飞舞,迷人视线。百丈之下的冰面上,隐隐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兽鸣和厮杀声。
第一波南疆魔族已经落地了。
天琅君道:“我猜,一定又是百战峰打头阵,对不对?”
在场数人分散开来,从各个角度抄过去。无妄法杖挥得虎虎生风,强攻在最前。岳清源和竹枝郎对在一起,后者被玄肃逼得节节败退,却仍吸引着大部分火力。
洛冰河隐在一旁,没太出什么力。他一边留意师尊动向,一边暗中观察天琅君的魔气状况和埋骨岭下落速度。
天琅君继续坐在青石上,清闲道:“当年我便记得,你拖到最后一刻才拔剑,今天也要这样?”
岳清源不答话,正要一掌击上竹枝郎胸口,另一名掌门抢先打了上去。竹枝郎不避不退,生生受了一击,反而那名掌门惨叫一声。
沈清秋喝道:“别碰他,他身上都是毒!”
洛冰河在战圈外冷眼旁观几人混战,只等时机来临。漠北君也跟在圈外。
不过片刻,混战之中,便有几人中毒,几人被爆炸的魔气灵力震出洞外。
竹枝郎战得血气翻腾,忽见身边蹭过来一个身影,不假思索甩了两条青蛇过去。登时漠北君鬼影一般出现在了战圈,两条青蛇被凭空凝结的锐利冰刺穿体而过,他拎起差点就要横死当场的尚清华,扔小鸡一样扔到沈清秋那边,旋即转身便一拳砸向竹枝郎。
接下来的时间,竹枝郎尝到了暴打的滋味。
竹枝郎这边被漠北君狂殴不止,天琅君那边火力陡然加大。
洛冰河等了片刻,还是冷笑一声,亲自缓缓走到心魔剑正对的位置,场面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他。
心魔剑感应到原主人,微微闪了两下光。
洛冰河勾出诡异的笑,一股股庞大的魔气不易察觉的注入心魔剑。魔气一入剑,顿感血液沸腾,暴虐之气狂涌!
这次他不再像以往一样抑制,反而放任它们流入四肢百骸,点燃血液、焚烧神智,他竟感觉到一丝丝快意,甚至恍惚还看到师尊在幽静竹林间对他清浅微笑。
他加大魔气供应,登时血液洪水过境一样冲上大脑,脑中嗡鸣一片,洛冰河却只觉痛快。多年所求即将实现,他眼睛血红,体内快活地充满力量。
仿佛举手一握,世界都将捏碎。
他缓缓转头看向天琅君。
天琅君虽没了一只手,以一对多,风度仍分毫不减,“唉,你们为何又这样。以多对一,不觉得胜之不武有违道义?”
一名掌门抢攻道:“对付你这种居心不良唯恐天下不乱的魔族妖人,还讲什么道义!”
下一刻,他的脑袋便被拍得四分五裂,天琅君笑道:“其实我本来没什么不良居心,也不觉得天下大乱多有趣。偶尔越界,来这边唱唱曲、读读书,挺好。不过,既然都在白露山待了那么多年,不真如你们所想做点什么,还真有点不甘心。”
岳清源指尖一弹,玄肃出鞘三寸,灵力暴涨,天琅君身上骨骼错位般咯咯作响,“咦”了一声,道:“果然是掌门。挺好,你师父不怎么样,挑徒弟和继任者的眼光倒好。”
他伸出一手,直接握住玄肃剑锋,恍如无知无觉,笑道:“但你为何不尽数拔出?只是这样,还奈何不了我。”
玄肃再次出鞘半寸。
洛冰河忽道:“他奈何不了你,我呢?”话音未落,一道魔气挟万钧雷霆狠狠袭来,天琅君仅剩的胳膊瞬间脱臂而出,被狂风卷起,飞出洞外。
洛冰河眼睛红得刺目,紧绷着脸,出手狠厉,毫不容情。天琅君双手皆断,此刻竟有左支右咄、应接不暇之态。
竹枝郎满脸满身血肉模糊,好不容易摆脱漠北君,见天琅君受困,立即横冲直撞杀过去。
洛冰河招招力贯风云,以摧枯拉朽之势几下就击败了天琅君。
忽见一旁混乱,竹枝郎转眼就要撞上挡在无尘身前的师尊,猛一抬手,一道白光横穿,竹枝郎就被深深钉在了岩石上,而身后,天琅君缓缓倒下。
战斗结束。
☆、埋骨岭 3
洛冰河转回身,滴血未沾,气定神闲,问沈清秋:“要杀了他吗?”
他指的是天琅君。
竹枝郎闻言,握住正阳剑身,奋力往外拔。他脖子脸上鳞片在混战中被刮去不少,这时一阵用力,血流如注。
沈清秋叹道:“都变成这样了,你何苦。”
竹枝郎咳出一口血沫,干哑地说:“变成这样?”
他苦笑道:“如果我说,白露山那副模样,才是我的原身,沈仙师你有何想法?”
一直觉得竹枝郎和师尊关系不简单,原来以前在白露山就见过。
竹枝郎踹了一口气,道:“我血统微贱,只因我父亲是一条混沌巨蛇,母亲生下我时,便是这半人半蛇的畸形模样。一直长到十五岁,旁人皆弃我恶我,辱我驱我。若非君上助我化为人身,还肯提携我,我便一生都是一只蠕动在地的怪物。”
他咬牙道:“君上给了我第一次为人的机会,沈仙师你则给了我第二次。或许对你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万死莫敢不报……沈仙师问我‘何苦’?你说我是何苦?”
天琅君叹道:“傻孩子,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虽然躺着,却躺的依旧很雍容,如果忽略掉被魔气侵蚀的小半张脸,就更雍容了。
他望着天,悠悠道:“人啊,总是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亲密的人,转眼也可以欺骗于你。何况一直都只是你一厢情愿地要报恩?你说再多,他也不懂你,只会厌烦不解。又何必多言?”
一时间,在场众人沉默不语。
无尘大师忽然道:“若阁下当年真的无此意图,听信谗言,是我们的错。今日之祸,躲不过,避不得。种恶因,得恶果,迟早都要偿还。”他合掌,“可苏施主不惜自服□□,也要去见你一面,你又怎能怪她欺骗了你?”
天琅君微微一愣,抬起了头。
洛冰河却是嘴角嘲讽。
接下来的话,他一点都不想听,无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说苏夕颜是在乎天琅君的,而去见他的代价就是喝下□□,舍弃孩子。
而苏夕颜果断选择了舍弃孩子,舍弃他洛冰河。
洛冰河微微攥紧拳头,唇边嘲讽更甚。
“她非是弃你不顾,而是万般无奈,人世不怜,生生错过了啊……”
天琅君嘴唇颤了颤,道:“.…..是吗?”说完这两个字,他又问了一句,“真的?”
无尘道:“老衲敢以性命担保,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天琅君又问沈清秋和岳清源,岳清源低头沉默,沈清秋缓缓点了头。
天琅君像是忽然脱了力,重新躺了下去。叹道:“好吧,好歹,总算有件不那么糟糕的事。”
洛冰河“呵”地轻笑了一声。
这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从生父生母都厌弃变成了生父生母都放弃,左右都一样。
你是高兴了,知道还有个人这么爱你,受尽苦楚也没出卖你,为了见你连孩子都可以不要,可他呢,谁又爱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他洛冰河,甚至他哭着求着,那个人也不会过来!
他咬牙,登时气血更加沸腾,魔气暴起,心魔一声比一声更厉的嗡鸣回荡在脑中。
梦魔突然一凛,大喝道:“洛冰河,醒醒!它在侵蚀你的神智!”
然而洛冰河毫无反应,梦魔又叫了几声都没用。洛冰河反复屠杀自己的梦境造物,残害了五年自己的神智,自从沈清秋回来后,内心又接连受刺激,恐怕他真的已经……
疯了。
岳清源朝插着心魔剑的岩壁走了几步,心魔剑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紫黑之气,下方厮杀声越发清晰,埋骨岭仍在下落。
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
天琅君忽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像是觉得十分滑稽,歪头道:“沈峰主,你看,现在的我,甚至连竹枝郎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啊。”
他慢条斯理道:“和你们斗了这么久,我这副身体,消耗不可谓不大。你以为,一直撑住心魔剑魔气供给的,究竟是谁?”
沈清秋面上渐渐僵硬起来。
“你是该叫人收手。只是,那个人,却不是我。”
洛冰河立在正对心魔剑的位置上,闻言,低头优雅地整理袖口。
沈清秋看了看天琅君竹枝郎,又看了看无尘无妄,再看了看漠北尚清华岳清源,最后转向洛冰河,沉声道:“洛冰河,你过来。”
洛冰河摇了下头,只一下,却非常坚定。
沈清秋失望道:“你又骗我。”
洛冰河动作顿了顿,反问道:“师尊,我说过会帮你对付天琅君。现在我可以立刻杀了他给你看,怎能说我是骗你?”
天琅君笑道:“养寇自重,这一步棋想的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还是得他亲自出马了。”
沈清秋一震,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洛冰河看着他,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恐怕连心魔剑也是洛冰河故意给天琅君,好让他加速腐烂”这样的猜测。
心太疼,疼的滴血,为什么师尊总是要这样伤害他。以前就屡屡冤枉他,给他扣各种杀人屠城的罪名,现在又怀疑他的真心,怀疑他对他的在乎。
他微微垂眸,无限伤感,“师尊,你又在想什么呢?心魔剑的确是他抢去的,只是他仍旧认我这个主人而已。你说过的,今后对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什么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缓缓道:“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刚才为止,还一直是相信你的。”
“是吗?”他牵起一个扭曲诡异的笑容,“可我却不敢相信师尊了。”
沈清秋看着他的笑,缓了表情和语气,“你究竟是又怎么了。”
沈清秋一温柔,洛冰河便不笑了,他满面伤心欲绝:“师尊,我就说过,果真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最高兴的。”
他来回踱着,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师尊跟我走,你从来没有一次答应。即便答应了,也只是我一力强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从不心甘情愿。可他们让你留下来的时候,你永远都毫不犹豫。”
他看着沈清秋,“师尊,你不常笑。我爱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们一道时,才会这样笑,我就……”
他轻声细语,“……非常、非常痛苦。”
他给不了师尊快乐,他没有能力让师尊开心,可苍穹山那群人却可以!
沈清秋道:“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生气了?”
“生气?”洛冰河阴戾地吐出两个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