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眼珠子微微一动,回过了神来。
当意识到挂在自己头脸上的是什么恶心东西,她尖叫一声,下意识转身奔逃。
“啊——!有鬼啊!!”
她心慌意乱,一心顾着逃回家中,压根儿没注意到有肠子挤出来,流淌团起了她的双脚。所以猛地一转身,一步尚未跨出成功,她便叫脚下的肠子绊住,直接摔到了地上。
祸不单行,鉴于她的动作过大,缝隙半脸宽的茅草门顷刻大开。
霎时间,堆挤在屋子里数不清的肠子宛如潮水破门而出,一下子淹没了婆母。
她被堆积如山的肠子压得喘不过气,憋紫着脸,鸭子似的扑腾。
如是折腾了好一会,婆母才离开了恐怖的肠子海洋。又吐又哭,满脸涕泪,尖叫着连滚带爬奔逃远去。
柳青玉捂住差点跟着尖叫出声的顾昉嘴巴,目往窗缝里瞧,便见朱大姑惊慌失措地跳下床,飞快用长布条裹住剖开的腹部,而后穿好衣裳下床。
“遭了!是我婆母!她看见了你给我抽肠,回去后一定会告诉我相公的。我、我……”她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所从,急得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的滚下来。
潘屠夫淡定的很,收好了刀具,慢条斯理道:“慌什么?你抢在她前头回到房间躺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若你婆母闹起来,你定言她噩梦不就行了吗?”
闻他一言,慌乱的朱大姑恍若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镇定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只要若无其事,引人断定婆母所见皆出于噩梦,相公就不会怀疑我是妖,我就还能留在贺家。”
言语间,朱大姑匆忙丢下一块碎银子,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茅草屋。
而随着她的离去,遍地人肠统统化作猪下水。
潘屠夫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把所有猪下水团成一颗巨大的圆球,举在头上带走。
待到潘屠夫的身影消失在眼睛里,又再等了少顷,草丛里柳青玉这才放开顾昉的嘴巴。
“我们也快些离开此处。”
柳青玉碰了碰情况最好的汪可受肩膀,不等冯灵萄和顾昉回神,径直拉着他们就走了。
冯、顾二人脑海中塞满了抽肠的记忆,脸色格外的差,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还没走多远,他们就忍不住驻足大吐特吐起来。
汪可受见了,被二人所影响,也抑制不住胸口的恶心,蹲了下来呕吐。
柳青玉停步等待他们完事,忽然心生感应回头,便目睹了茅草屋由实转虚化为雾水,纷纷洒洒落到了周围的草叶上。
远处再无茅草屋,只余那股子腥气还萦绕在四处,依稀可闻。
第51章
吐到肚子里没了存货,顾昉虚弱瘫坐在地,呼哧呼哧喘着气。“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朱大姑竟、竟然不是人?!”
“柳兄可能看出大姑是何种妖物?”虚汗一身的汪可受,软着腿走到柳青玉跟前问。
他们三人俱是知晓柳青玉一路上忙着研习道术的,又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见识比一般人广阔,便觉得柳青玉兴许能够看出来朱大姑的真身。
回首满屋肠子化作猪下水的情形,柳青玉想了一下,道:“大概猪妖吧?”第一眼没能认出朱大姑妖类的身份,看来他还得继续努力呢。
“猪、猪妖?这……倒是同朱大姑的身形十分贴切。”三人闻言一致怔忪,一小会后,冯灵萄露出踟蹰之色,问道:“那……柳兄你要去除妖吗?”
柳青玉递过去右掌,拉他起身,言辞温和道:“朱大姑又没有作恶害人,好端端的除人家干什么?”
正说着,天空又飘来了朵朵乌云,遮住一半皓月光辉。
昏暗了许多的夜幕之下,细密的毛毛雨淅淅沥沥的落下,很快便在柳青玉头上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他摸了摸微湿的乌发,急言提醒诸人。“又下雨了,快走。”
秋凉易染风寒,赶路途中着凉病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眼瞧着夜雨愈下愈大,汪可受三人忙不迭清空脑海杂事,跟随柳青玉小跑踏上了归路。
他们本打算直接去停放马车的地方,在车厢里将就一宿。
不过考虑到朱大姑的婆母探悉到了她的身份,一家子兴许要大闹一场。柳青玉略一沉吟,还是领着伙伴们进了住宅。
四人落后朱大姑和婆母一些时间返来,到的时候,贺母已经堵在贺冲门前吵了起来,指着朱大姑念念叨叨着鬼怪,哭闹着让贺冲休弃她。
借住避雨的众书生被吵醒,纷纷走出屋子围了过来。
听着贺母满口的妖鬼,跟柳青玉一道的赵书生等人还好,没有偏听偏信,仅是轻拧双眉,不明所以。
倒是曾被水莽鬼害过的焦书生一方人,内心杯弓蛇影的,听什么信什么。此时,望着朱大姑的眼神充斥着恐惧和厌恶,满脸的警惕提防,把朱大姑曾经打死水莽鬼救过他们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其中有几个,更是左张有望寻找趁手的武器,似有动手之意。
贺冲泰然自若站到朱大姑面前,替她挡住了所有人夹带各种情绪的目光。
旋即,他向四方人群拱手致歉道:“不好意思,家母梦魇受惊,惊扰了诸位好梦。此处自有我夫妻抚慰,各位请回屋继续休息吧。”
一语解释完毕,他又转身温柔注视朱大姑,轻柔拍打后者手背,安其情绪。“没事的,你也回去歇着,我带母亲回屋安抚。”
“我……”朱大姑踌躇不动,心里还是慌得很。
贺冲神情是不变的柔和,温情一笑,目含鼓励道:“信为夫,无事的,回吧。”
面对丈夫柔情脉脉的模样和坚定的眼神,朱大姑慌乱的心跳有所平缓。她咬牙一点头,后退一步踏进了寝房。
贺冲投予柔和一笑,亲自关上了房门。这时他才侧身,两手搀扶情绪崩溃的贺母。“儿子送您回去,今夜守在榻前陪同,定保母亲一夜好梦。”
贺母挣扎着摇头,“不是梦,我没有做噩梦!我亲眼所见,她就是妖孽!”
贺冲始终不变的坚持贺母是梦魇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幻,好声好气哄着说:“好了母亲,回房睡一觉,等明日醒来见到太阳就什么噩梦都忘了。”
其母依然挣扎说不,而贺冲的身子尽管看起来瘦弱不堪,却能拉动执拗的前者渐行渐远。
目视着母子二人远去,众人面面相觑,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柳青玉道了声告辞,偕同汪可受三人率先离开。
见他们如此,赵书生等金华书生亦如潮水退去。只是在路过焦书生一伙的时候,不屑地哼了哼,以此来表达看不起他们适才对待恩人的反应。
没多少步路,柳青玉就找到了自己所乘的那辆马车。只是因为跟汪、顾、冯三人讨论朱大姑之事,磨磨蹭蹭的,他站在下面许久不曾上去。
车厢内慕云行听着他们没完没了的,曲指轻扣木板,提醒道:“还不快上来我替你擦发?”
两眼阅览书页,不必看外面,他便了解到了柳青玉情况。
且他话中并未直接点名是谁,但汪可受他们心中清楚,慕云行定是独指柳青玉一人无疑。
顾昉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可思议地瞅着柳青玉,压低音量说:“慕先生居然要亲自替你擦发?他待你可真好啊!”
“真想不到,那般严厉的慕先生,私底下竟像个温和的兄长。”汪可受也低声感叹,略带羡慕地说:“一定可靠极了!”
他渴望着有个年长自己的兄弟依靠,但是一群好友中自己月份最大,所以连个可以视为兄长的都没有。
柳青玉轻轻一笑,颔首回应。“确实可靠。”
至于兄长?柳青玉就不置可否了。
就几人这三两句话的功夫里,慕云行又轻咳了一声,再度提醒柳青玉上车。
柳青玉忍笑指了指车厢,一跃而上,掀帘入内。
被人随手丢在一旁夜明珠,努力地散发光芒,照明车厢。
氤氲光辉之下,里面显得朦胧而梦幻。
柳青玉一进来便看到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
但见慕云行单手支着侧额,卧靠在软垫上,另一只手举着一卷书册阅览。而软垫稍前一些的地方是一张小桌,桌上搁置着一盏清茶,茶雾缭绕,映衬得慕云行飘然出尘,好似要飞天抱揽星辰。
此番画面,不禁让柳青玉回想起魂入神界的记忆,愣神而不自知。
甚至连慕云行放下了书籍,拉着他靠在胸前,脱掉他外面湿脏的衣鞋子,柳青玉都没有任何感觉。
当他走出回忆,去簪散落的乌发在慕云行的手中已近半干,过去了不少时间。
“不知道贺家母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依照慕云行的身份本领,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柳青玉敢肯定自己跟踪朱大姑他们的画面,慕云行必然看在眼中。于是他不解释自己今夜的见闻,就直接跟慕云行说起了贺家的话题。
“看刚才院里的情形,朱大姑是用噩梦说暂时糊弄过了贺冲。但贺母的存在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因素,难保贺冲日后还能信任如初。若当真有一日朱大姑真实身份暴露,贺冲会是如何反应呢?到时她还能维持住与贺冲之间的夫妻缘分吗?”
慕云行郑重其事地用布巾擦揉柳青玉长发,动作要多慢有多慢,仿佛担心一下子便擦完擦干了。闻柳青玉所问,他不答只道:“他们母子正在谈话,你想要听听吗?”
“可以吗?”柳青玉惊喜道。
慕云行笑而不语,指尖溢出一团光芒,宛如萤火虫落在杯盏里。
当下,茶水面上便显现出了贺冲母子的影像,以及二人的谈话内容。
“我是你的母亲,你岂能不相信我所言?那屋里的朱大姑根本不是人,再留她在家中,早晚有一日,要害死你我母子!”
贺母愤怒地捶打床沿,气得腮帮子青蛙似的一鼓一落,仿似要爆炸了一般。
“无论如何,您着实不该在外人面前闹起来。”贺冲眼神十分平静,顿了顿又说:“再有,今夜你是不是跟着大姑出去了?”
贺母怒不可遏,回道:“自然,否则我如何得知她是个鬼怪!”
贺冲叹了一口气,蹲下身认真注视贺母眼睛,请求道:“往后,还请母亲切莫如此了。”
“绝无可能!”气急败坏的贺母不假思索便拒绝了,话落,她突然反应过来儿子话中有异,嚯的一下跳了起来。“等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你……”
想到某一种可能,她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舌头打结,无法言语。
贺冲知她无法出口之言是什么,淡定回答:“不错,儿子早已知晓大姑是妖非人。”
贺母按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差点儿就要晕了过去。
她疾言厉色质问道:“你怎能这般冷静,如此的无所谓?而且此前我曾多次勒令你休弃她,你却无动于衷。”
贺冲温柔地笑着解释起来,“认识大姑的第一日,隔壁林婶忘魂便入梦提醒了儿子她的身份。所以,其实在娶她之前,儿子便清楚了一切。”
贺母气得直跳脚,死都不肯相信,自家儿子明知朱大姑是妖还乐意娶回家。“你、你糊涂啊!一定是让那个妖孽迷了心窍了!就她那母猪模样,只有眼瞎的才会爱慕!”
“大姑是长得不好看,性子不够温柔,看起来跟儿子的身形也不般配,而且还是个妖。可她贤惠心善,爱我如命。儿子很喜欢她,乐意当个眼瞎的。”
一段话真心话说完,贺冲不等贺母回应,连忙又道:“您因为偏见,挑剔大姑的种种不好,莫非已忘记了她对我们家的恩德吗?当年家里遭了难,穷得许多时候只能两日一餐。后来您重病不起,儿子又是个病虚的身子,日日躺在床上,什么活儿也干不了。根本没有人愿意嫁到咱们家。”
“而就在咱们母子快要病死饿死的时候,是大姑不嫌弃所有,嫁给了儿子日夜操持家务,方置办下了如今的家业,有了现今的好日子。那几年咱们母子缠绵病榻,可以说,这个家完全是大姑一人支撑起来的。没有她,你我绝无可能活到如今。”
“所以,抛却您的偏见,大姑难道不是一个好儿媳吗?”
听完儿子的一席话,贺母回忆起了丈夫离世后的艰辛以及朱大姑的帮助,呜咽一声,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儿子严肃恳切的神态,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话。
“可她是个妖精!是妖啊!”
贺冲握着贺母的手,柔声劝慰说:“那又如何?她虽为妖,却从不害人。只要她是我妻子,是我与您的家人,这不就足够了吗?您忘记了今夜所见,往后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不好?”
贺母缄口不语,用力甩掉了贺冲的手,背过身不肯看他。
沉默半晌,等不到她回应,贺冲无奈道:“那儿子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考虑。”
话落又等了一段时间,贺母依旧不愿回头,贺冲叹息一声,起身步向房门。
第52章
且说贺冲苦等不到贺母回应,失落出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一打开房门,便对上了一双泪水盈眶的眼眸。
那双眼睛说不上好看,可贺冲熟悉到了骨子里,盖因泪眸的主人是他日日夜夜相伴于侧的妻子。
陡然在贺母屋前见到朱大姑的身影,贺冲呆了一呆,愣愣问:“大姑,你不是休息去了吗?怎会在此?”
“我放心不下,睡不着,因而跟过来瞧瞧。”朱大姑因倾听了贺